藥神五人組,文牧野將他們設定為“生旦凈末丑”,從階層背景到性格特點,幾乎涵蓋了所有工薪群體。
再加上生病的奶奶、賣藥的假專家,社會層面進一步延展。
如此一來,當一群人看不起病、吃不上藥的真相被揭開后,觀眾便更容易產生代入感。
當奶奶問出那句“誰家能不遇上個病人,你能保證這輩子不生病嗎”,瞬間引燃共鳴。
靈魂性,發生在徐崢形象的升華。
從功利的商人,到笨拙的英雄。
是拯救他人性命,也是救贖自我靈魂。
這么盤下來,文牧野給飄的感覺,不大像天馬行空的藝術家,更像心思縝密的理工男。
電影的節奏、情節起伏、表現方式、價值內核……其間的排名布陣,他早早在心里打了腹稿。
難怪譚卓會驚訝:
他的作品工整精致,如同一尊工藝品。
如果著眼于藝術片,可能他不是最出挑的。
但文牧野厲害就厲害在——
他敢在鬧市的商業柜臺兜售藝術,而且還大獲成功。
讓人有些意外的是,《藥神》其實是文牧野執導的第一部長片。
但,他絲毫沒有新手的生澀,相反,拍片時格外老練、周全。
因為習慣“再保一條”,還獲封“文保保”的稱號
這離不開他過往多年拍攝短片的積累。
他的短片作品,還曾兩次在First青年電影展獲獎。
在飄看來,某種程度上,《藥神》也是他對自己所擅長的類型做出的延展嘗試。
文牧野鏡頭下的主角,一直是平凡階層的普通人。
再具體一點,都是容易被主流社會忽視的特殊群體——
獨居老人、打工青年、落魄鰥夫。
并且,他能將他們之間細微的情感勾連,捕捉得巧妙而精準。
一個字,真。
第一部短片《金蘭桂芹》,十分鐘篇幅,講的兩位東北獨居老太太的故事。
桂芹潑辣,性子急;金蘭溫和,性子慢。
桂芹家的電視收不到信號,她拉上金蘭陪她去電視臺繳費,倆人一路小矛盾不斷——
公車上,桂芹嫌熱,要開窗戶。
但每次剛打開,金蘭立馬就給關上。
來來回回搗騰三次,桂芹火了:你干啥啊?
金蘭委屈起來:那風直吹我,我受得了嗎?
隨后兩人換位,桂芹坐到后排,把窗戶開到最大。
吹著吹著……她默默關上了窗戶。
金蘭瞄了一眼,沒吱聲。
閨蜜間的小心思,有內味兒了。
老年人的友情,像小孩一樣,易碎又易和。
一句話沒說對,好姐妹就會當場甩臉走人。
但無需費勁解釋,一句“你走慢點,等我一會兒”。
前面的腳步就會停下,好姐妹轉眼和好如初。
不就事論事,不斤斤計較,朝夕陪伴的分量和情感,都在不言之中。
在First青年影展獲獎的《Battle》,講的是維族少年與父親的和解。
在一家餐館做服務員的阿迪力,在后背紋了“battle”的紋身。
父親來京探望,發現了他的紋身,勃然大怒。他認為這是在褻瀆信仰,但阿迪力不肯妥協。
父子倆不歡而散,阿迪力摔門而出。
第二天,失望的父親乘火車離開北京。出發前,阿迪力趕到車站。
他站在窗外,看著父親,一言不發。
隨后,他轉過身去,把上衣脫下,將后背露出——
那是紋身被洗過的痕跡。
在父親震撼的眼神中,兩人完成了和解。
雖然主角是少數民族,“紋身”的破題角度也很小眾。
但兩代人的隔閡,以及子輩對父輩的于心不忍,幾乎是每個人都有過的經歷。
這后勁兒,大到讓表哥毒sir,都能“不爭氣地哭”。
最讓飄震撼的,是文牧野臨畢業前拍出的《安魂曲》——
一位中年男性的妻子和孩子遭遇車禍。
妻子命喪當場,女兒奄奄一息。
為了給孩子籌措醫藥費,他不得不將妻子的遺體,賣給農村的一對夫婦。
而那對夫婦,想為死去的兒子安排冥婚。
幾句話就能描述的情節,每一個字單拎出來,都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一樁交易,安的是兩個家庭、兩個世界的人的魂。
臨近片尾,丈夫坐在家里,握著妻子生前用過的梳子發呆。
這時妻子突然出現,從他手上拿走梳子,梳了兩下頭。
丈夫有些恍神,叫住她,說:放心吧,我接女兒。
語畢,妻子消失。
這一幕的處理,有點像《藥神》結局,程勇在警車上,在路人隊伍中,發現人群中站著已經死去的彭浩和呂受益。
想通、釋然,也就跟著發生了。
雖扎根于現實生活,但文牧野并不一味強調苦大仇深。
大多數的時候,他不會把話說滿,習慣給觀眾留白。
讓他們進入“社會性”場景,而后在或多或少的投射中,體會各自的情感撞擊。
若非對生活體驗充足,對各種情感也敏銳感知,是無法完整這種含蓄但澎湃的表達的。
新生代導演中,文牧野很難得地實現了個人表達和商業價值的平衡。
徐崢這么說過他:文牧野是天生應該做導演的人。
但,“天生”的源頭,不止是天賦。
更有熱愛。
長著一副好學生斯文模樣的文牧野,學生時代其實是個學渣。
這話是他自己說的,還真不是自謙……
當年他高考成績只有290多分,勉強上了一所大學。
擺在他面前的,就倆專業:廣播電視編導和教育技術。
他喜歡看電影,就選了前者。
大一那年,他拍了一條短片作業,意外被老師當眾表揚。
老師第一次夸我,說你好像挺有天賦的
聽慣了“批評”的他,面對突如其來的肯定,受寵若驚。
他發現電影這條路,似乎可以一試。
本科畢業后,因為想拍電影,他報考了北電導演系的研究生。
考了三年,終于考上。
這年代,若是沒有什么信念支撐,面對屢次的失敗和看不到結果的未來,幾乎沒人敢堅持下去。
但文牧野軸得很,認準了這個方向,就想盡辦法實現。
考不上不放棄
北電讀書期間,他師從田壯壯。田導告訴他,要想清楚,究竟自己是喜歡電影,還是喜歡拍完電影帶來的東西。
想明白這個問題,也就知道該拍什么電影、該怎么拍電影了。
問題的答案,文牧野從未猶豫過。
對電影的熱愛,他一直沒停。
從本科到研究生畢業,他保持每年拍一部短片,拍了近十年,這才有了《藥神》的厚積薄發。
今年5月,《藥神》在B站上映。
文牧野特地參加了線上交流會,有影迷問他,如何走上的導演之路。
他給的答案言簡意賅:愛,和堅持。
這就能夠解釋,為什么他能在不被人看到的那么多年,一直沒有停下拍電影的腳步。
文牧野說,我們就是拍
有一萬塊就拍一萬塊的電影
有五千就拍五千的電影
我們不停
你看,就連拍電影本身,也很符合他的表達思路。
“熱愛”,說起來虛。
那么,就在一部部片子完成的過程中,讓它變“實”。
不求快,但求精。
而且,還格外挑剔。
《藥神》上映后,文牧野只看過兩次。
不是因為熟悉到膩,而是不敢看——
會看到各種問題,覺得可以更好
碰上這種喜歡自我折磨的導演,對合作伙伴來講,是苦差。
但對觀眾來講,是幸事。
上周,張玉環、宋小女的故事全網傳頌。有人問,這要拍成電影,哪個導演比較合適。
評論區中,文牧野呼聲最高。
是了。
小故事,大愛恨,是得他來拍。
他會成為下一個記錄時代的“大師”嗎,飄不敢定論。
但也無需定論。
心懷對電影赤誠的熱愛,對生活細致的觀察,不拘泥,也不夸耀,還不乏深刻的自省。
這樣的人拍出來的作品,怎么會差呢。
關鍵詞: 我不是藥神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