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束充滿愛情隱喻的柔光里,餛飩店老板娘于京京對孫紅雷所飾演的男主人公李成陽深情呢喃道:“原來你是警察啊!”一語落下,畫面定格、劇終。《掃黑風暴》這部反映近年掃黑除惡成果的熱播劇,繼2017年《人民的名義》之后再度掀起了現實主義題材電視劇的熱潮。在成功背后,有很多種聲音:作品有強烈的現實關照,劇中主要人物和事件都可在近年的掃黑大案中找到原型,在題材內容上先天就極具話題性;強大的主演陣容,其中更是不乏有號召力的流量明星給作品帶來人氣。但成功真的只是因為這些嗎?
威廉·福克納有一個重要的觀點:人性是唯一不會過時的主題。這句話用來總結《掃》劇的成功最為恰當。在這一題材的創作中從來都不缺少故事沖突,伸張正義與審判罪惡永遠都充滿了刺激和魅力,幾乎少有人能抗拒“罪與罰”的吸引力。這時,故事里的人物就要比故事本身顯得更為重要。在《掃》劇環環相扣的敘事背后,最動人的是對人性的敏銳嗅覺和立體洞悉。探索人性的內在特質,才能創造出符合其本性的故事,而這些有根的故事又會將人物送上主動求索的發展之路,最終實現一套連貫的表達。作為觀眾的我們相信的往往不是故事本身,而是人性所指。
孫紅雷對李成陽這一主要角色的準確詮釋,成功證明了他對“痞子英雄”的駕輕就熟,在李成陽乖戾、幽默、血腥、機敏、霸道、義氣等所有可觀察的素質總和背后,潛藏著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充滿希冀的形象:追求正義,誓為冤死者討回公道。在他種種特立獨行的表象之下,是一個忠誠、充滿愛心、意志堅強的人民警察。電視屏幕中的很多角色往往沒有生命,更多時候是創作者建立起來的毫無生氣的工具人,生硬地在敘事中提供多米諾骨牌的接力作用,但是如果調整間距,多一塊少一塊都無妨,且不被發現。無疑,李成陽是極具生命力的載體,在這個角色身上充滿了強烈的欲望:要為救命恩人馬帥找到屈死獄中的真相,要查明十四年前警隊師父林漢的離奇死亡和黑警罪名,要給當年被人設計受到連帶而被迫從公安局辭職的自己一個交代……在這一系列明確的欲求之后,就是李成陽主動推動一切事件發展的動機,佐以觀眾從新聞報道中對現實案例原型的經驗,無形中也會不斷增強人物的深度。李成陽性格和行動中的矛盾構成了這個人物的多面和弧度,這種多維很容易令人癡迷,牢牢鎖住了我們的注意力。他是當地早年有涉黑背景的大亨商業版圖里的幕后軍師,在商海、官場、黑道中如魚得水,悠游自在,但隨著真相一點點剝離,在他浮夸的“外殼”之下,靈魂依舊屬于當年那個對著警徽宣誓的正義青年。他看起來無情卻最有情,清醒而又混沌,純真而又世俗,勇敢而又怯懦,他的矛盾使他不斷充滿著變化和動態發展,容納了我們目之所及和想象中的最多人性特質。這樣的主人公誰能不愛呢?誰能想到,在他慣常一襲黑色長袍的孤傲冷酷外表下,背過身也會給當年同窗一個時下最流行的比心動作,這樣帶有巨大反差的細節在劇中俯拾皆是,且恰到好處。
李成陽這一人物的成功建立也給劇中的其他人物帶來了運行的生機,不再像接力跑似的乏善可陳,而是如行星般被主要人物的引力牢牢聚焦環繞在自己的軌道上,互相作用,彼此之間推波助瀾。在李成陽尋求真相的原點外圈,有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拜把子兄弟,也有追求正義的新一代青年警察力量,更有和他對立的以高明遠等人為首的黑惡勢力,人物陣營之間相互牽制,首尾相銜,共同構筑了一場閉環的激戰。仍要褒揚創作者的用心——在李成陽的成功塑造之余,還下功夫地創造出了一個“人物群”,他們在不同場景和故事線索中圍繞主人公旋轉,彼此之間的牽制和互補相得益彰,呼應生輝。這其中,最搶眼的當屬李成陽的“跟班”大江:毫無表情的刀疤臉搭配少女心的粉紅色保溫杯,大字不識還總時不時要迸一些英語單詞,這個渾身充滿喜劇色彩的人物與老道的李成陽站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和補色,是“這個殺手不太冷”的中國本土化。
一個明顯的感受是,面對即將撕開的一個個映射嚴酷現實、直指人性黑暗的真相,創作者們試圖努力通過時髦接地氣的臺詞、些許黑色幽默氣質的藝術處理(比如李成陽跟隨一個抱狗的中年婦女解救大嫂那場戲),來消解劇情本身所無法規避的壓抑感。這種努力和嘗試是值得肯定的,讓我們看到了國內同題材作品的新氣質——嚴肅故事也可以活潑傳遞。
盡管全劇僅有28集,相較動輒“奔五”的國產劇而言已經做到了短小精悍,但仍有個別人物和故事線索值得商榷。較為突出的是以電視臺女記者黃希為主線的相關內容,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整部作品的張力,而這也是國產電視劇中始終無法攻克的“難題”:女性角色在男主戲里究竟應該發揮什么作用?是調節溫度,還是作為被觀賞的對象?是符號化的存在,還是為一小部分觀眾的喜好買單?又或者只是創作者一廂情愿地認為:俠骨柔情才是制勝的關鍵?
在中國電視劇驕人的高產數量背后,現實主義題材作品不在少數,而衡量其成敗的一個關鍵指標是要讀懂其與現實之間的縫隙——從來都不必苛求文藝創作等同于現實本身,畢竟那是新聞報道應該承載的功能。如果說我們此前不無悲哀地發現這之間的差距如溝壑難填,而《掃》劇無疑再一次縮短了這一直以來的間距,也為同類題材作品貢獻了一幅新的主人公素描畫像。(作者:大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