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萬里歸途》中看見張譯是一件意料之中的事。
過去幾年,他在大熒幕上演繹了許多象征“使命”與“責任”的角色,雖有相似,但仔細看來又各有不同。
(相關資料圖)
用張藝謀的話來說,這是一個好演員的本事,能將同類角色表現得各有千秋,“張譯,很難得”。
近幾年所有和張譯合作過的人,在評價其時都會說,他是一個“你要什么就能給你什么的演員”,但輪到當事人形容自己,他卻說自己只是一個“還算可以”的演員,低調得可以。
在演藝圈里,張譯如同一個“隱匿者”,除了演戲,他幾乎不會以任何一種形式招攬眾人的目光。
在生活里同樣如此,他有很多不常規的“愛好”。
比如,在閑暇時將一切能折疊的東西都疊成豆腐塊,哪怕只是手邊的一塊抹布;把硬盤里的所有電影按照國別、導演、所獲獎項仔細分類,方便日后檢索觀看;手機里的所有app不僅要按照功能排列,每個類別的app圖標還要遵循飛機對飛機頭、火車對火車頭的原則整齊擺放在手機屏幕上……
他的習慣都是“規規矩矩”的,如果一一列舉出來,還有些嚴苛和瑣碎。
如果你不熟悉他,會覺得這個人奇怪且麻煩;可若將細節剖開來看,那一切就顯得合理起來——
他過往的44年人生,其實都藏在里面。
張譯當過9年兵,用他自己的話來說,走投無路時,是部隊好心收留了他。
1997年,19歲的他從東北到北京考學,本想去念表演院校,但因為種種原因,他考了3次,全部落榜。
打道回府前,他聽說軍區戰友文工團正在招演員,抱著“最后一搏”的心態,他去了,考完試回家等了半年才等來一張“自費生”的錄取通知書,他就這樣進了部隊,成為了一名話劇團學員。
軍隊講究紀律,一切行動的準則都是“服從命令,整齊劃一”。有很長一段時間,張譯都不能適應這樣的生活,他不理解,大家都是活生生的人,為什么非要做到“一模一樣”?
適應規則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別對于剛入伍的張譯來講,那簡直是折磨。
他打小就有一個“壞毛病”,不愛吃飯。在新兵連時他特別挑食,每回吃飯都會剩下一些,部隊明令禁止不讓浪費糧食,他就偷偷將剩飯倒進垃圾桶里。
有一次他倒飯被隊長逮個正著,全隊都因此被罰站軍姿。隊長告訴他,如果不把倒掉的飯菜吃掉,那大家就要一直在大太陽下站著。沒辦法,他只能當著全隊戰士的面,將剛剛扔掉的飯菜又撿回來、吃進肚子。
張譯覺得受到了奇恥大辱,一氣之下想到了自殺。那一天,他先是在三樓的宿舍走廊里徘徊,窗下是灌木叢,跳下去也不會怎樣。那向更高處走呢?他的軍銜不夠,無權爬上高樓,最終“自殺”一事只能不了了之。
“規則”曾讓張譯憤怒,但在關鍵時刻也救了他一命,他也是在很久之后才明白的,“部隊里的訓練和條令,就是為了要打掉個體的自由散漫,這樣‘整體’才能形成”。
張譯在部隊當兵
當“整齊劃一”成為生活的一部分,張譯也漸漸變為組成“規則”的人。他曾在自傳里講過一件“丑聞”:
剛當兵那會兒,部隊不允許軍人使用私有通訊器材,于是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張譯都沒有手機。在那個年代,擁有一部手機可以代表許多,他向往過,但因為兜里沒錢,夢想一直沒能成真。
某一年年底,張譯放假外出置辦年貨,在返回部隊的路上,他看見街邊躺著一款時下最新款的手機。
撿還是不撿?他為此糾結了許久,最后藏在皮袍底下的“小我”打敗了原則,他飛速抓起手機揣進兜里,然后乘著出租車揚長而去。
帶著撿來的手機回了部隊,張譯接連幾天都寢食難安。被領導發現了怎么辦?如何解釋手機的來歷?是不是可以把它埋進地里?可是部隊用鏟子也需要申請……
因為一部白撿的手機,張譯日日提心吊膽。某天隊長突然到宿舍檢查內務,手機在慌亂中掉到了床下,零件稀里嘩啦地摔了一地,就在此時他才發現,原來自己撿來的根本不是手機,而是一部已經壞了的計算器。
那一刻,張譯猛然感受到了解脫,想起為此擔驚受怕的日子,他一度以為,這是老天給予自己重新做人的機會。
張譯與手機
引以為戒,后來的張譯時常會想起這件事,就像是一種提醒,告誡他千萬不要做出格的事。
這種“本分”組成了他性格和行為中的一部分,并在其腦海中形成了一套頑固的價值觀與方法論。
所以他有時是遲鈍的,舉一個極為簡單的例子,那就是出道至今,除了一些必須要參加的電影宣傳活動,他近乎回絕了所有娛樂綜藝類節目的邀約。
他反復強調自己是演員不是明星,有人將這種自我定位解讀為“職業清高”,但張譯的本意,其實是對自身能力的不自信,或者,是謙遜。
能夠成為一名娛樂大眾的流量明星是一種本領,但他自認并不具備這項能力。
部隊和他出道的年代沒有教會他這個,于是他至今也不想走進這個完全陌生的領域,談起不懂娛樂的自己,他甚至是自卑的。
與他同期成名的演員王寶強、李晨、陳思誠等人,都或多或少地在娛樂圈里開辟出了另一條道路,唯獨他一直執拗地在演員這條路上耕耘。
問他有沒有想法做導演?他說,演員還沒做好,不敢想別的。
那怎么不參加綜藝賺錢呢?他答:“不會那個”。
張譯坦言,自己至今都無法適應“圈里”的追捧和夸獎,每當聽到眾人的歡呼和吶喊,他都會下意識地在心里告訴自己:
別想太多,那不是真的。
在不需要演戲的日子里,張譯喜歡將更多時間放在寫日記和整理東西上,理順瑣碎的文字和細節,總能幫助他看清并不完美的自己。
在日記里,張譯時常會記錄一些自己遇到的九死一生的時刻。
記得拍電視劇《生死線》殺青戲時,他要拍攝一個跳海的鏡頭。攝像機被支在岸邊的礁石上,他則隨著橡皮艇一起去到了距離海岸百米遠的海域。
正趕上退潮,海水不算深,導演一聲令下,張譯利落入水,不想卻踩進了細軟的淤泥里。為了保暖,張譯全身都被纏上了保鮮膜,四肢關節都打不了彎,無法劃水的他感覺自己越陷越深。
他拼命大聲呼喊,但因為距離太遠,岸上的工作人員并沒有聽見他的求救。幾秒鐘之后,海水沒過了他的嘴、鼻子、眼睛,頭頂……
周圍安靜得可怕,只有海水不斷沖擊耳膜的聲音。隱約可以聽見有船劃來,但是不能確定,除了下沉,什么都做不了。
平靜中,他想起了很多事,一些和現在一樣,沉在水底,險些無法上岸的往事。
張譯并不是一個幸運的人。
小時候他的夢想是當一名主持人,但前后兩次報考廣播學院,全都竹籃打水一場空。為了一紙大專文憑,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自費進入了哈爾濱話劇團,此后整整半年他都郁郁寡歡,每每想起自己未竟的主持夢,他都難受得肝顫。
1996年冬天,全國舉行文藝調演活動,團里演話劇,張譯閑得無聊便去看了兩場,結果被感動得淚流滿面,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舞臺與戲劇的魅力。
這天之后,張譯愛上了話劇。那時話劇團里有一間類似“藏寶閣”的圖書室,里面放著團里多年來的經典劇目,明里借不來,他便每天裹著軍大衣窩在角落里偷著看,什么時候讀完,什么時候心里才算舒坦。
《士兵突擊》的編劇蘭曉龍曾和張譯一同在戰友話劇團工作,他始終記得,張譯曾在一個大雪天跑到他家,只為借一本前蘇聯作家蓋利曼寫的話劇劇本。
張譯不好意思“霸占”他人的收藏太久,于是便花錢將厚厚的一本作品全都復印了下來。蘭曉龍知道后震驚了好一會兒,因為在他看來,那本不是什么知名著作,可張譯還是極為虔誠地拜讀了劇本里的每一個字。
在哈爾濱話劇團時,張譯前前后后閱讀了超過2000個劇本,到了今天,他話劇劇本的收藏量在四五千冊。老師看出了他的喜歡,便告訴他想看好話劇那得去北京。
于是第二年,張譯便背著行李做起了“北漂”。初進京時他雄心勃勃,理想是考入一流的表演院校。結果報考解放軍藝術學院,因為體檢不合格,他連主考官的面都沒見上;面試中戲,老師又覺得他“顏值”不達標,直接建議他去念中文系或者導演系。
一波三折后,他進了戰友話劇團,本以為可以守得云開,不想卻走入了另一種無奈。
在戰友話劇團時,張譯是全團老師公認“最不會演戲的人”。話劇《士兵突擊》的導演、表演老師彭澎第一次見到張譯時便覺得“這孩子站沒站相,坐沒坐相,一看就不是當演員的料”。
在團里,張譯是彭老師打得最多的學生,但打是親,罵是愛,師徒二人從來沒為此紅過臉。相反的,他知道,彭老師其實是全團最保護自己的人。就像在多年以后的《士兵突擊》中,他對許三多那樣。
張譯(左)與戰友合影
張譯天生就瘦,但彭老師不知道,一直擔心他是營養不良。在部隊時,老師常常借著打掃衛生的名義,把張譯叫到家里吃飯、看碟片、研究最新的電影。
張譯跑了好幾年的“龍套”,團里不看好張譯,每回演出都給他安排幕后工作,只有彭老師會跳出來和領導據理力爭,說張譯才是那個最應該站在舞臺中央的人。
但彭老師一個人改變不了什么,張譯依舊是團里最不起眼的存在。
從學員轉正后,與他同期進團的兄弟都已經演上了主角,唯獨他還在舞臺上扮演路人1、尸體A、士兵甲,一場劇目幾個小時,他被分到的臺詞一般不會超過10個字。
有一年團里要拍一部電視劇,外聘的女導演點名要張譯演男三號。張譯知道后高興得“如夢如幻、欲仙欲死”,為此還特意推了另一個劇組的邀約。
當天夜里,團里開大會,張譯以為是要公布選角名單,特意選擇了后排的位置坐下,想低調一點,不成想團首長在會議上宣布的第一個消息,就是劇組解散了,因為“選錯了導演”。
領導在會上說,團里看上的演員,女導演一個都沒用,偏偏挑了幾個最不會演戲的。聽了這話,張譯臉漲得通紅,他不敢抬頭,生怕對上別人打量的目光:“當時劇組在我們團只選了我一個演員,領導就是數落我呢。”
張譯在部隊參加節目錄制
張譯還有一位恩師,外號“五大爺”,退伍前,他把大伙湊在一起吃了頓飯,席間老師喝高了,攬著愛徒的肩膀聲淚俱下地說:
“譯啊,五大爺就愛你啊,你是個好孩子啊,但是可不敢再演戲了,你演戲就是個死啊!”
老師說得誠懇,張譯只能含淚點頭,但演員有那么多,為什么就不能是自己呢?他一直也沒想明白。
不被肯定的日子過了6、7年,張譯自己也有些疲憊了。2003年前后,已經25歲的他琢磨著轉行,從演員變成了編劇,他不斷向各方投稿,但得到的回應少之又少。
有一次某個劇組破天荒地找上了張譯,希望他能盡快出一個20集的電視劇本。張譯激動得不行,連定金都沒收,就洋洋灑灑地寫了好幾萬字,眼看著就剩最后兩集了,劇組來電,先是道歉,緊接著就說投資方撤資,戲黃了,劇本也不要了——又白忙活了。
有那么幾年的時間,張譯絕口不提演戲的事兒,也不是不想,只是每次講起,心里都會隱隱作痛。
那時候彭澎老師已經不在一線教學了,聽說張譯“轉行”了,他主動找上了學生,二人聊了許久。很多年之后張譯仍記得談話的內容,他說,要不是因為彭老師的鼓勵,自己可能真就放棄演戲了。
2015年,37歲的張譯憑借電影 《親愛的》韓德忠一角,獲得了第30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男配角。從藝19年,這是他獲得的第一個專業性大獎。
在上臺發表獲獎感言時,張譯一口氣說了17個“感謝”,其中有一個便是“感謝我的表演老師彭澎”。
金雞獎典禮結束后不久,彭澎生病入院,張譯去探望,進了病房,他像過去一樣嬉皮笑臉地開玩笑,但在看到老師術后的傷口后,他還是沒忍住,躲在醫院走廊里哭了一鼻子。
離開醫院前,張譯把金雞獎的獎金偷偷留給了彭澎的妻子。彭澎知道后沒有說話,只是用筆在裝錢的信封上寫下“張譯的獎金”,然后放進抽屜里,一直到出院也沒舍得用。
張譯與彭澎老師
張譯入伍時是冬天,新兵連長途拉練,大家都累得不行,唯獨他日日精神抖擻。當時他主動擔當起了扛軍旗的工作,連長聽說后悄悄和隊長說:“這孩子不錯,但是你記著,將來養不住。”
彼時,張譯認為連長話說得奇怪,他想,部隊就是自己的全部,要把畢生都交給這里。但在2006年,他再想起這句話,又覺得很多事情都是冥冥中注定。
這一年,他出演了《士兵突擊》,扮演史今班長,戲份不多,卻足以幫助他名聲在外。
也是在這一年,28歲的他,從“一個兵”變成了“一名影視演員”。
張譯《士兵突擊》史今班長
張譯和《士兵突擊》的緣分始于2001年。彼時,《士兵突擊》還是一場名為《愛爾納·突擊》的話劇。張譯參與其中,是場記、畫外音、群眾演員、監獄警察扮演者,以及袁朗B角。
說是B角,但團里并不信任張譯的能力,袁朗A角因故不能演出,團里寧愿找別人替補,也不會讓他上臺。
可張譯深深愛著這場話劇,有關它的每一個細節,他都如數家珍。他可以熟記每一個人的每一句臺詞,連場上的燈光、道具、音樂、布景的切換程序都爛熟于心。
每次演出、排練結束后,他都是最后一個離開的人。待人群散去后,他會將禮堂的大門從里面反鎖,然后守著空蕩蕩的觀眾席將整場劇再從頭到尾演一遍。
他不敢開燈,生怕被人發現。偌大的舞臺漆黑一片,他看不見前方,也聽不見掌聲,除了自己聲音的回響,得不到任何回應。無數次,他幻想,有朝一日也能在《突擊》中出演個角色,哪怕只是一個配角。
張譯在“戰友”出演話劇《愛爾納·突擊》
只有一句臺詞:“你的時間到了。”
2005年,電視劇《士兵突擊》開始選角,張譯得知后給導演康洪雷寫了一封3000字的自薦信,里面詳細列舉了自己的優點與缺點,講明了自己渴望出演許三多的心愿。
自薦信送出的當天傍晚,張譯便接到了劇組的電話,副導演告訴他許三多有人選了,如果他愿意,可以出演班長史今。
沒有任何猶豫,張譯答應了,可電視劇拍攝時間正好撞上了戰友話劇團的演出時間,兩者只能選其一,最終他選擇向部隊遞交了轉業申請。
團首長為此火冒三丈,拍著桌子問張譯:“部隊培養你這么多年,你說走就走了?!”
張譯也難過,低著頭半晌不說話。轉業意味著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離開部隊當演員,有可能揚名立萬,可更大的可能性是一無所有,弊大于利。
“但我還是覺得,該換換了”。
張譯當兵的最后一張照片
《士兵突擊》中史今班長退伍的戲,是全劇組的殺青戲,正式拍攝前,張譯恰好接到了部隊的電話,轉業申請通過了。
掛掉電話,走進片場,攝像開機,想想當兵的9年,張譯為全劇奉獻了“最感人的片段之一”,沒有演技,全是感情。
《士兵突擊》催淚片段:史今班長退伍
對于部隊,他總是不舍的。
1998年,長江發生全流域性大洪水。張譯放探親假,從部隊回到松花江上的老家。路過老家哈爾濱的江邊大壩時,他看見了許多抗洪戰士,回到家放下行李,他穿著軍裝、揣著軍官證,在找到可以接收自己的隊伍后,也加入了抗洪救援工作。
幾天之后,洪水退了,支援的戰士走了,他一個人坐公交回家。在車上,一位大娘看見他滿身淤泥的軍裝,起身,讓了一個座位給他。
那個瞬間,張譯無比自豪。軍人的身份可以給一個人無窮的勇氣,他說,穿軍裝的那九年,他從未感覺到任何恐懼和不安。
退伍后,張譯一度感覺自己喪失了底氣,軍裝一脫,心里沒著沒落的。他開始害怕很多東西,脾氣也越來越大,有差不多2年的時間,他一直在打架,經常路見不平。
有一次他去廣州拍《我的團長我的團》,在飛機上遇見一個日本人,一直在罵鄰座的中國人,而理由僅僅是因為對方踩了自己的腳,張譯看不過去,和日本人推搡了好一會兒。
離開軍隊后,張譯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敢回部隊,“覺得自己還沒成功,回去挺丟人”。后來他借著拍戲的機會又一次去到連隊,曾經的“戰友”已經解散,昔日一同奮斗的兄弟也已散落在天涯。
那天他拜訪了許久未見的彭澎老師,因為轉業的事兒,他一直覺得自己辜負了老師的期待。似乎是看出了張譯窘迫,彭老師主動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
“你所有的戲我都看了。我走到哪兒,都對別人說,你是我的學生,我以你為驕傲。”
《士兵突擊》劇照
史今班長張譯與許三多王寶強
當兵那會兒,張譯覺得離開部隊“那就是個死”,因為軍隊與軍裝是他所有安全感的來源。
曾經有那么兩年,他是整個軍區大院里唯一一個沒有房子的在職軍官,好不容易盼到了提干,房子來了,雖然只有12平米,且只享有居住權,但對于他來講卻是一個難得的歸宿。
在裝修方面,張譯費了好大的功夫,并且別具一格地采用了復式結構。戰友聽后哭笑不得,十幾平米的地方,放張床和衣柜就填滿了,還弄什么花樣呢?
但張譯不聽勸,折騰了一個月,終于還是把小復式成功“落地”,戰友慕名前來參觀、做客,而后笑稱:“這房子好像一個精裝修的倉庫”。
新家有了,就等于人有了根。團里演出時常需要出差,他很不喜歡這種流浪的感覺,好在有房子了,他也覺得自己不再是異鄉人了。
可安穩的感覺沒有持續太久。轉業后,張譯的房子被部隊征用為新辦公室,需要重新裝修。拆房子那天,張譯坐在房間二層,眼見著各種冰冷的鐵器撕扯著自己用9年青春換來的小窩——
隔板被敲掉了,樓梯也拆了,最堅強的防盜門也隨著巨響轟然倒地,他忽然感覺自己的心也塌了。
小復式被拆掉后,張譯再次成為了異鄉人。他為此迷茫了很久,彷徨時是劇組讓他感到了片刻的安心。
片場是他最熟悉的環境之一,而這種“熟悉”大多來源于他飾演的角色。
張譯早期演繹的人物精神內核,都符合他內心價值觀整體趨向,即善良、正直,如果可以還要絕對坦蕩。
因此,他在熒幕上做了很久的“好男人”,一直到《北京愛情故事》里的石小猛出現,平衡被打破了。
石小猛是一個出生、成長在農村的人,從小最大的夢想就是走出山村,出人頭地。所以他玩命讀書,但高考時還是以7分之差與清華大學失之交臂,他覺得人生徹底毀了。
畢業之后,石小猛去了北京一家廣告公司上班,每日努力工作,卻始終得不到領導的賞識。為了得到一個升職加薪的機會,他將女友沈冰“讓”給了富二代兄弟程峰,用愛情換來了豪宅、豪車、金錢、地位,可他并不快樂……
張譯《北京愛情故事》石小猛
從現實角度出發,石小猛是一個完全游離在張譯之外的人物。在部隊時,張譯談過一個女朋友,名叫小美。二人情感穩定,奈何女方家長嫌棄張譯“臉好像被屁股坐過”,說什么也不同意他們結婚。
和平分手后,小美出了車禍,變成了植物人,此后每年張譯都會去醫院看望她、陪她說話,一直到十年后,小美去世。
張譯(最后一排右一)與戰友合影
照片中也有小美,可她是誰?張譯沒說。
“為什么一定要出賣愛情換取成功?”張譯無法理解石小猛,但這是劇本要求的合理劇情,他只能硬著頭皮演完。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石小猛是張譯跨出“安全區”的第一步。過去他擅長從“張譯”出發尋找角色,而這之后他開始嘗試從角色出發,窺探“張譯”。“如果一個演員一直用前一部戲的經驗對待下一部戲,那他只能‘死掉’”。
改變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打破從前的體驗派習慣,張譯開始有意識地向方法派靠近。
之后每當拿到一個新的劇本,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剖析人物。不是每一個角色都與演員本人有相似度的,而將角色研究得透徹、與之融為一體,則是他走進劇組的前提和底氣。
在電影《金剛川》中,張譯飾演高炮排排長張飛,一個被彈藥炸成重傷,卻依舊堅持戰斗到最后一刻的英雄人物。影片上映后,很多人質疑這個人物的真實性,認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是無法在傷情如此嚴重時還能繼續開炮的。
實際上,正式開機前,張譯翻閱了大量抗美援朝時期的史料,他查到確有一位名叫劉四的英雄,在身負重傷的情況下,一人操控了兩門炮(日常操控一門大炮需要7到8人),并成功擊落一架敵機。
在戰場上類似的事情有很多,人們想不到,不代表不存在,戰爭年代里的犧牲與奉獻,遠比想象中的偉大,所以張譯以為“張飛這個人怎么演都不過分”。
張譯《金剛川》張飛
與演繹角色、細致程度成正比的,是張譯鉆研劇本所花費的時間與精力。他近乎不休假,不需要拍戲時,他將大把的時間都用在鉆研國內外優秀作品上。
他的電腦里有一個文件夾,專門記錄同一個演員不同角色的表演風格到底發生了怎樣的變化,那都是他自己用業余時間一點點整理出來的。
“在劇組累得睡不著是我理想的生活,每天醒來沖刺到劇組工作,才是我最開心的時刻”。
沒戲可演的日子太難熬了,張譯“熬”怕了。
憑借《士兵突擊》史今班長一角走紅后,張譯也出了名。
有一天,他像過去一樣穿著大褲衩、背心到菜市場買雞蛋,恰好碰到一位女粉絲。對方激動得大叫,他心里一驚,提著雞蛋扭頭就跑,結果跑得太急,雞蛋撞在樹上,碎了一袋子,蛋液也漏了一地。
好的角色和演技為張譯帶來了歡呼和追捧,可他也擔心,自己有朝一日因此迷失,最終只能雞飛蛋打。
于是他時刻警惕,甚至有意與名與利保持距離。電影《懸崖之上》主創團隊參加《人民日報》專訪時,張藝謀對主持人說,張譯在演繹“電擊受刑”鏡頭時的表現,可以算得上是“教科書級別”。
張譯《懸崖之上》被“電擊拷問”片段
聽了這話,坐在一旁的張譯手一哆嗦,慌里慌張地把杯里的水都碰灑了。
演戲多年,他還是不習慣被直白地表揚,曾經坎坷的道路讓他學會了隱忍,也消磨了浮躁。
前段時間,張譯錄制了一條商業廣告。視頻發布后,網友在留言區打趣他:“你咋這拘謹,好像被綁架了一樣”。
鏡頭里的人依舊是笨拙的。那種感覺就好像,這些年除了演戲,他沒有學會任何技巧。
“繁華和掌聲很快都會過去,還是得好好干活”。
張譯在片場
在部隊話劇團演戲時,每次去外地演出結束,吃完慶功宴后,他和戰友都會偷偷從飯桌上拿一瓶可樂放到軍挎里。
回到駐地,隊長會對一天的工作進行講評,該罵的罵,該罰的罰,表揚很少會有。洗漱、查鋪結束后,戰士們會從被窩里掏出那瓶可樂,用枕頭蓋住,輕輕打開,靜靜喝掉,然后再緩緩打出一個嗝。
每當這時張譯都會想,批評、勞累、訓斥、表揚都是假的,唯有可樂帶來的那個長長的嗝,才是實實在在的快樂。
關鍵詞: 張譯活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