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在首映日這幾天去看《阿凡達:水之道》,別忘了提前20分鐘來到電影院,首先去衛生間排隊。男女衛生間門口罕見地都排起了長隊,人們很久沒有體驗一場長達3小時12分的電影了,這對膀胱是個考驗。
在凜風吹過北京街頭的這個周末,社會感染面迅速擴大,街邊的麥當勞和肯德基緊閉大門,只有電影院里還算熱鬧,聚集了一群對身體健康極有底氣的影迷。
12月7日,疫情防控“新十條”政策落地,電影院等消費業態全面放開。12月16日,《阿凡達:水之道》(以下簡稱《阿凡達2》)在中國內地上映。卡梅隆幾乎是踩著精確的節點,將他精心打造12年的潘多拉星球獻給了中國觀眾。
【資料圖】
疫情之后,被遺忘許久的電影院因《阿凡達2》再次活躍起來,恢復營業,增派人員,提高票價,加大排片,從業者們共同期待著“阿凡達”這一票房神話拯救電影院。
而對廣大的影迷群體而言,它更像是一種好兆頭——人們約上三五好友,自由地進入公共場所,在那兒度過幾小時的快樂時光。那種我們曾經習以為常而又長久失去的生活,或許終于要回來了。
文 |祁佳妮 張岳怡
編輯 |趙磊
運營 |月彌
全體準備
12月7日,下午5點,辦公室里的肖伊不斷刷新購票界面,等待著各大電影院為《阿凡達2》的首映場次放票。
彼時已經可以買零點場的點映票,但“天選打工人”肖伊當天要上班,只能在下班后去看晚場電影。手機刷到晚上7點,北京昌平龍德廣場的萬達影城終于放了票,IMAX3D版本,票價150元一張。
肖伊火速買完兩張票,訂單顯示出票失敗,錢被退回來。她再刷新一次座位表,好座位已經沒了,票價瞬間漲到200元。
“得趕緊買了!”她選座、付款,動作一氣呵成,最終花393元搶到兩張電影票。幾分鐘后,票價漲到了240元。
“趁火打劫”連漲票價的影院不在少數。《阿凡達2》上映前夕,超高票價是它留給大眾的第一印象。在北京,點映場電影票均價在200元左右,UME影城的黃金觀影區價格為227.9元;在上海,價格浮動到300元,金逸與橙天嘉禾影城的價格一度高達358元,刷新了許多人對影院票價的接受上限。
但高昂的票價依舊澆不滅人們對卡梅隆的期待。燈塔專業版的數據顯示,放票僅4天,《阿凡達2》預售總票房就突破1億大關,超越《長津湖之水門橋》,成為今年預售票房最快破億的電影。
這樣的熱度也能理解,畢竟,已經太久沒有這樣一部電影,不分年齡、性別與審美偏好,只憑最純粹的吸引力就能將觀眾拉回電影院——這個疫情以來永遠最先被關閉的第三空間。
今年以來,全國一半以上的影院曾暫停營業,11月份還在營業的影院不足5000家。在3月24日這天,中國電影內地總票房跌破1000萬元,創下近十年來內地單日票房最低的紀錄。平均算下來,每家影院每天只能賣出50張電影票,每場電影只有1.8位觀眾。
尤其喜歡去電影院觀影的王海洋,上個月去萬達看柯南的新劇場版電影,離場時看見影院大廳里立著幾枚金蛋,旁邊是砸碎金蛋后散落的一堆粉末。他有些難過,上一次見到砸金蛋的游戲還是小時候看《幸運52》,現在連萬達這樣的連鎖影院也要靠砸金蛋來增加營收,小影院只會更加艱難。
對于《阿凡達2》的價格,他表示理解,“影院已經虧了太多錢,急需《阿凡達2》回血。貴肯定是貴,但也就這一次。”他從電影愛好者那兒搜羅來北京所有的影院信息,制作了一份詳盡的觀影指南,其中包括每家電影院的放映系統、屏幕大小與座位數。綜合考慮各項指標后,王海洋選擇了環球城市大道電影院,也是全北京目前最大的商業IMAX激光影院,并用139元的原價買了一張票,沒有使用任何優惠。
王海洋早就想去環球影院看一次電影,只是“一直沒有足夠好的片子值得跑那么遠”。家住豐臺的他總是首選豐臺萬達觀影,可這次不一樣。他準備在這周末開一小時車,去30公里外的環球影院看《阿凡達2》。并非是去環球影城玩一圈順便看個電影,他強調,自己只是為了看電影,“這是我以熱情驅動的極限了,一種為了卡梅隆而保留的小小儀式感”。
這樣的熱情非常普遍。一位健身教練買完《阿凡達2》的電影票,下了班抱著可樂與爆米花“美滋滋”地來到檢票口時,票務員告訴她,這是下周六的票。美夢落空,她還得再上一個星期的班才能一睹為快。
住在朝陽區的孟昕對比了全區所有影院IMAX3D票的價格,全在150元以上。她最后鎖定豐臺一家影院,最佳觀影區票價160元,但影廳第一排有兩個座位最便宜,只要100元。閨蜜仍嫌這價格太貴,孟昕只好一個人選了位于“山底”的座,這是她買過最貴的一張電影票,卻也是位置最差的一張票,在3小時12分的時間里,她都得抻著脖子仰視那近在咫尺的巨大字幕,看藍色的納威人騎著大鳥從頭頂呼嘯而過。
事實上,《阿凡達2》的超高票價貴得并不持久。首映日之后,許多影院的價格有了大幅度回調,IMAX廳從超前點映場直沖300元的高價回落到150元左右,3D廳的價格則在50—70元區間。
可問題是,疫情三年之后,觀眾的觀影熱情長期被壓抑著,甚至快要忘記了去電影院觀影的感覺,僅憑一部《阿凡達2》就能讓觀眾們回到影院嗎?
▲ 影院里的《阿凡達》宣傳圖。圖 / 祁佳妮 攝
相對樂觀
面對這樣的問題,影院只保有一種謹慎的樂觀。
在北京雙井UME影城,專門放映巨幕電影的10號廳為了引進CINITY技術,在《阿凡達2》上映的前幾天一直在裝修。12月14日點映這天,清潔工上午為10號廳打掃完畢,員工們在開場前40分鐘調試設備,初次見到了這部電影與CINITY的完美融合。負責檢票的場務員很難描述那種沉浸感,她感覺“亮度和音質都比巨幕好很多”。
影城所在的富力廣場購物中心,在下午2點迎來了一波人流高峰。顧客多是兩兩結伴而行,目標明確,坐一圈又一圈手扶電梯后直奔4樓的10號影廳。影廳門前占據了兩邊走廊的澳門味道茶餐廳此刻門庭空空,椅子全部倒扣在桌上,顯然還沒從長達兩月的暫停堂食中緩過神來。
餐廳旁的茶百道恢復了營業,吧臺上擺滿打包袋等騎手取走,路過的觀眾不再停下來順手買一杯奶茶捎進電影院。只有零星幾人手里捧著咖啡,更多的人任口罩勒緊雙耳,窩在羽絨服里等待電影開場。排隊檢票時,一對中年夫妻不忘叮囑獨自進場的女兒,“注意安全”。在北京感染面迅速擴大的這幾天里,去電影院觀影需要一些對身體健康的底氣,以及對電影本身的熱情。
▲ 雙井UME影城里等待電影開場的人們。圖 / 祁佳妮 攝
可容納三百余人的10號廳,最終觀眾不足一半,這已經是幾個月以來極高的上座率。爆米花是今日銷量最差的商品,在下午2點40分的首場僅賣出了3份。工作人員徐驍知道,買了爆米花的人也不敢在影院里吃,他們買爆米花只是為了附贈的電影海報。
點映日這天,在前臺買爆米花、飲料或3D眼鏡都能獲得限量版的《阿凡達2》海報,數量僅有30份,先到先得。徐驍沒想到3D眼鏡的銷量反而最好,“可能有人害怕影院發的眼鏡會交叉感染,但其實我們也給免費眼鏡做消殺的”。
兼職工徐驍有兩個多月沒來影城上班,停工的日子里工資同樣停發。這次是領班提前一天喊他來幫忙——影院已經很久沒有人手不足的時候了。
場務員同樣是兼職工,她相信保溫柜里的爆米花今天能全部賣完,畢竟“晚上還有兩場阿凡達”。此前上映的《名偵探柯南:萬圣節的新娘》與《航海王:紅發歌姬》就沒那么幸運了,“趕上疫情,片子再好也不行。阿凡達要是一個月前上,也沒人看”。
在天津,終于迎來《阿凡達2》的電影院也不如想象中熱鬧。疫情之后,影院每場電影的上座率不得高于75%,可位于市中心的南開大悅城金逸影城點映場也遠未達到這個數字,平日場次更是少有人購票。影院最近走了不少員工,其他人要么“陽了在家養病”,要么“害怕出門陽了”,留下來的多是臨時工。一旁韓餐店的老板與影院共守著這份冷清,“放開之后,人反而更少了”。
王海洋是極少數沒有被疫情影響觀影頻率的人。他有攢票根的習慣,十年來看過的每一部電影都被他用卡套悉心保存起來。今年他去電影院看了12場電影,與疫情之前相差無幾,但他明顯感覺自己一個人看電影的時候越來越多,以前和他一樣愛看電影的朋友現在一年最多去三四次電影院。
▲ 王海洋攢下的票根。圖 / 受訪者提供
疫情期間不允許聚集、各行政區封控管理,又或者是“上映的電影沒那么吸引人”,都讓約人看電影變得愈發困難。如今遇上想看的電影,王海洋不再頻繁張羅,挨個問朋友們有沒有時間,看電影從一項集體活動、社交活動慢慢變成他一個人的自娛自樂。
這次,王海洋久違地約上了朋友一起看《阿凡達2》,“大家終于能重新想起來,去電影院看電影其實是件很快樂的事情”。
重回潘多拉
看完《阿凡達2》后,許多人的記憶回到了遙遠的12年前,回味起初次觀看《阿凡達》時的那種震撼。
那是2010年元旦假期后的第一天,北京、上海,以及當時擁有全亞洲最大一塊IMAX屏幕的東莞,所有能放映《阿凡達》的影院門前都排起了長龍,影迷們爭奪著全國僅有的14塊IMAX屏幕。
即便是一個當時還未養成觀影習慣的人,也沒辦法不注意到這些被印在《環球銀幕》封面,通體藍色身形巨大的外星人,街頭報紙上多的是有關它的傳說:由于太過火爆,東莞萬達特地開設午夜場和通宵場,不眠不休地放映《阿凡達》;一些人在早上七點半混進清潔工隊伍里,只為等影院開門搶一個好的購票位置;影院門口黃牛盛行,上海和平影都的一張IMAX票被炒至1500元;一位上海的地產商為吸引炒樓者還開設了《阿凡達》觀影專場,先看電影,再談買房。
一個普通中國影迷所接受到的3D電影啟蒙也是由它而生。網友帆帆那時“瘋狂加群”找人代買東莞IMAX的巨幕票,后來她從長沙坐火車去東莞,在影院里看著水母一般的生命樹的種子在空中飄蕩,不自覺伸手去抓,當然抓了一手空,“但這說明它的視覺效果做到了極致”。
孟昕則在高一的晚自習上和同學們看完了《阿凡達》。四四方方的投影儀掛在黑板右側,沒有巨幕大屏,沒有立體聲效,僅僅是緊湊的劇情與瑰麗的畫面,就讓同學們心甘情愿被“釘”在椅子上三小時。
長大后,孟昕成了愛看文藝片的姑娘,常去電影資料館熬著性子看老電影,1000+的閱片量對她來說不值一提,但潘多拉仍是她最想去的星球。
孟昕在《阿凡達2》上映前夕又重溫了第一部,她打開吃灰的投影儀,在被黑暗包裹的房間里重回潘多拉星。當女主角Neytiri躲在樹后面,就要和入侵者拼刺刀的時候,原本兇悍的原始動物們此時從樹林里沖出來,撞向了人類士兵的鋼鐵槍炮。
十多年后再看這一幕,孟昕哭了。無論多少年過去,她依然為這些樸素的情感而感動,有關守衛家園,有關團結與凝聚力,有關人與動物的共存、共通、共情。《阿凡達》不是一部能容她刷很多次的電影,因為“很神圣”,但每看一次,她就會沖動一次——沒有任何猶豫,不去想劇情是否流暢,角色是否飽滿,“直接一沖動就打五星滿分”,《阿凡達》就是這樣的一部電影。
在此次以“水之道”為主題的續集中,卡梅隆又做了一件地球上“最潘多拉”的事。
為了讓演員更好地理解角色情感,拍攝之前,卡梅隆和演員們一起在海底暗礁里深潛。一次夜間潛水,他們在深海里看到了巨大飛毯一樣的“魔鬼魚”蝠鲼。觸摸蝠鲼的那一刻,演員好像也萌生了某種精神上的連接,一如納威人將頭發與大樹、與飛鳥進行連接。直到演員真正“擁抱了海洋”,電影制作的工程才正式開始。
在片場,導演和演員一起創作,“不會被燈光、攝像機的移動,被太陽下山,被俄烏沖突這些事分心”。所有人歷時12年,造一場獻給全世界影迷的夢。
▲ 圖 / 《阿凡達·水之道》劇照
正常生活
在王海洋的記憶中,電影院許久沒有熱鬧過了。上一次還是《復仇者聯盟4:終局之戰》上映期間,那得把時間撥回2019年——《復聯3》與《復聯4》連續兩年接連上映,將大結局的氣氛烘托到了頂點。首映第二天,“劇透”的消息就傳遍全網,所有人都迫切地想更早看到結局。王海洋也著急,下了班就一個人去影院先睹為快,第二天又陪朋友看了一遍。電影結束,全場觀眾一齊鼓掌,“那是最熱烈的一次”。
2019年,中國電影票房收獲史無前例的642.66億元,有17.27億人次進入電影院,那時的人們覺得迎來了電影的黃金時代。但疫情三年來,從《囧媽》線上首發,到迪士尼力推《花木蘭》,從消費端到行業,小屏幕與大銀幕之爭就沒停過,雖然《阿凡達》這樣的電影可以證明線上觀影無法替代影院,但實際上,人們走入影院的次數越來越少了,去電影院慢慢成了一項“非必要”活動。
在這樣的背景下,《阿凡達2》能被制作出來,本身也是一種“冒險”。而在中國,卡梅隆帶著阿凡達踩著疫情放開的節點回歸,對影迷來說是種“解渴”,也意味著某種正常生活的恢復。
家住上海的尤卡上一次走進電影院還是一年前去看《沙丘》,她已經快忘了靠在連排座椅上、花兩個小時做夢的感覺。以前她總會避開小孩太多的電影,嫌太吵,如今這些小煩惱都令人懷念起來。
今年以來的春節檔、暑期檔與國慶檔都沒能讓尤卡提起興趣。像一種慣性,久而久之,她的信息流里也很少出現電影資訊。一大群朋友出去看電影、唱K這些娛樂活動逐漸被宅家做飯所代替,“現在都說要不要來我家吃個飯,當你待在家里超過兩天,沒有48小時核酸,生活就變得去哪兒都不方便了”。
直到最近,“新十條”政策落地,核酸結果不再成為日常出行、基本生活的必需品,公共娛樂場所逐步恢復營業后,尤卡終于想起來“啊!又可以去電影院了”。
《阿凡達2》即將上映的消息這時刺破繭房,讓尤卡回憶起這部人生中看過的第一場3D電影。她很快在微信群里和8個朋友約上了《阿凡達2》,票價再貴也不是問題。“我太久太久沒有這種感受了,我愿意花這么多錢去體驗看電影的快樂。”
很長一段時間,尤卡覺得自己是不應該快樂的。11月底,全國各地多發疫情,社會新聞里的當事人度日艱難,尤卡也不敢在人前表露自己生活里的開心事。買到了喜歡的萬壽菊插在花瓶里,以前她會拍張照發個朋友圈,現在干脆不發了,“覺得我不應該這樣”。
前不久,尤卡參加女子劍道比賽拿了冠軍,一高興就發了條朋友圈,事后發現好友圈里全是疫情新聞,她莫名又產生一種愧疚感。朋友安慰她,“你只是在過自己的日子,你沒有做錯什么”。尤卡的負罪感才慢慢減輕,她開始意識到,“每個人都有權利去感受身邊的快樂”。
《阿凡達2》的上映對尤卡而言也成了好征兆——一種久違了的生活或許就要回來了。她并不急著看首映,因為更重要的是“和朋友們去電影院,開開心心地度過三個小時”。
在此之前,要糾結的小問題還有不少:9個人一起去看電影,買幾號的電影票?選哪個場次?座位怎么分配?如果選到比較小的影廳,被擠到邊上的朋友有一點可憐吧,分成兩排坐可能會更好。
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今也變得珍貴起來。尤卡期待著再次走進影院的那天,燈光漸暗,巨幕亮起,我們沉浸在一片蔚藍的世界里,又回到了睽違12年的潘多拉星。
▲ 圖 / 《阿凡達》劇照
(文中受訪者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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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詞: 花200元買一張電影票 阿凡達能重啟正常生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