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撰稿人?| 毛姐姐
馬龍·白蘭度的在逃女友。
2017年,馬丁·麥克唐納導(dǎo)演憑借《三塊廣告牌》橫掃全球數(shù)十項大獎,一舉拿下了第90屆奧斯卡金像獎的兩項大獎和五項提名。
(資料圖片)
五年后的2022年末,麥克唐納的新作,頗有當年《三塊廣告牌》的雄風,繼續(xù)拿獎拿到手軟。
《伊尼舍林的報喪女妖》
這部電影繼威尼斯電影節(jié)上斬獲最佳編劇與最佳男演員后,又獲得多個獎項的肯定,包括金球獎八項提名,美國國家評論協(xié)會獎十佳影片與最佳男主角、最佳男配角。
麥克唐納執(zhí)導(dǎo),還拿下這么多獎項,再加上爛番茄新鮮度97%的好評,想必影片相當有深度了。
但很多觀眾在看完后給出的評論,卻非常有喜感:
“這部才應(yīng)該叫《分手的決心》!”
“分手(指)的決心。”
“反冷暴力宣傳片。”
那這部電影究竟講了什么呢?
康姆決定分手
平庸,還是孤獨?
在《伊尼舍林的報喪女妖》(以下簡稱《報喪女妖》)里,這是一個問題。
在一座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愛爾蘭小島上,中年男人派瑞在常見的陰沉天氣中,樂呵呵地走向老友康姆的小屋。
像之前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一樣,派瑞在島上唯一的小酒館里點上兩杯酒開始嘮嗑,嘮驢子拉下的屎,嘮狗闖下的禍。
到達目的地后,派瑞操著帶著好笑愛爾蘭口音的英語大聲呼喊康姆的名字,一遍兩遍,但康姆就是不應(yīng)聲。
他開始慌張,先扒拉窗戶往里瞅,又自我反省。
老好人派瑞在把自己人生幾十年犯的錯都反省一遍后,依舊弄不清為什么好友突然不和自己說話了。
還好島上只有一家酒館,派瑞終于看到康姆在酒館里喝酒后,他舔著臉上去交流。
康姆不喜歡派瑞,給出的原因令人絕望:“我強烈感覺到光陰似箭,我需要把剩下的時間拿來思考和作曲,不想聽你說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派瑞實在太庸俗,頭腦空空。
他是個好人,但是通常情況下,老好人意味著淺薄。
但在這個閉塞的小島上,無聊和庸俗,才是常態(tài)。
男人們每天圍聚在小酒館里,把陳年往事一遍又一遍的添油加醋,女人們湊在一起,說得閑話都無料可加。
面對康姆決絕的分手理由,派瑞依舊懷揣著修復(fù)關(guān)系的希望。
在一頭霧水中,派瑞選擇了死纏爛打。
他先私下里聯(lián)系神父,希望他能幫自己說說情。
但卻弄巧成拙。
康姆反倒被惹惱,下了最后通牒:“今天起你每打擾我一次,我就剪斷我一根手指頭,再把手指頭送給你。”
我們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時刻吧,總是想全身心投入進什么,但總被世俗打斷。
無意義的談話重復(fù)了一次又一次,一模一樣的生活重復(fù)一天又一天,令人窒息。
派瑞是個安于生活的老實人,但康姆想做點什么,比如譜一首曲子,比如和聰明博學(xué)的人交談,比如看一本書。
兩個人都沒有錯,但是當人生的目標不再一樣,就到了分手的時候。
愛爾蘭內(nèi)戰(zhàn)
想要真正理解這部電影,并不算容易,這里需要補充一下影片的故事背景。
故事發(fā)生于伊尼舍林島(Inisherin),這是一個位于愛爾蘭主島邊上的小島。
實際上,這座島本身并不存在,是導(dǎo)演虛構(gòu)出來的。
有網(wǎng)友提到,伊尼舍林島的英文Inisherin其實在蓋爾語里實際是Inish-Erin,翻譯成英語就是Island of the Irish。
因此,編劇就是在用伊尼舍林島,影射整個愛爾蘭的島。
影片故事發(fā)生于1923年,片中時不時傳來的槍炮聲,暗示愛爾蘭正在發(fā)生內(nèi)戰(zhàn)。
愛爾蘭內(nèi)戰(zhàn)發(fā)生于1922年6月28日到1923年5月24日之間。1919-1921年,英國與愛爾蘭也發(fā)生了英愛戰(zhàn)爭,戰(zhàn)爭結(jié)束后,英愛條約頒布。
條約規(guī)定成立自治的愛爾蘭國家,控制該地的大部分人口與土地,擁有自己的軍隊和警察。
但它同時規(guī)定這個國家類似于加拿大和澳大利亞一樣,是英帝國中的一個自治領(lǐng)土,而不是成為獨立的共和國。
至于成為自治領(lǐng)還是成為獨立共和國,原本可以通過選舉決定,但由于一些復(fù)雜原因,親英派政客與愛爾蘭共和軍(大多由工農(nóng)組成)開始了內(nèi)戰(zhàn)。
在此之前,兩方之間有很多的親友戰(zhàn)友,曾經(jīng)是獨立戰(zhàn)爭中浴血奮戰(zhàn)的好友,此時只能倒戈相見。
如同這場戰(zhàn)爭,康姆和派瑞之間的分道揚鑣,也充斥著一種莫名其妙甚至是黑色幽默的氛圍。
首先是康姆,他追求不朽或非凡的想法,這本來無可厚非。
想必世上每一個人,都多多少少期待著生活的另一種可能性。
比如在庸庸碌碌的生活中,幻想成為梵高、莫扎特、達利那樣不同尋常的人物。
但這種追求沒有向內(nèi),卻轉(zhuǎn)為向外。
康姆選擇與唯一的死黨斷交,顯得造作又傲慢。
其實孤獨和痛苦帶來的不朽,從來都與平庸形影不離。
哪怕是梵高,他的一生都在追求一些世人看似平常的東西,比如和高更的友情,比如和弟弟的親情,比如短暫的安寧。
康姆嫌棄派瑞老是談驢子拉屎那些事,也是因為康姆從未試圖將話題引入到更深的層次上。
很多時候,知識分子的矯情在于,他們太倚重專有名詞帶來的優(yōu)越感,而沒有腳踏實地去感悟這個世界。
我與我難以和解的精神內(nèi)耗
伊尼舍林島是一個能把人逼瘋的地方。
就像每一個在小地方出生的青年人總想著逃離故鄉(xiāng)一般,伊尼舍林島會讓任何一個試圖進行深入思考的人,逐漸走向瘋癲。
假設(shè)把伊尼舍林島的蕭瑟與隔絕視為一種人生境況,那康姆和派瑞的突然分手,派瑞姐姐的困境等等,都會顯得合理。
康姆和派瑞,其實就是同一個人。
我們有時無法忍受平庸,總想做點什么,改變慘淡的人生。
但有時,孤獨的痛苦也會吞噬我們,讓我們像溺水者尋求救生圈一樣,努力拉住俗世的欲望。
派瑞面對失去唯一好友的痛苦后,逐漸演化成偏執(zhí)、憤怒和邪惡。
他失去了友誼后,不斷打擾康姆,無視他想獨處的請求。
康姆自身的痛苦,也逐漸變成了一種殘忍的自我折磨。
當這種想要從庸俗生活中快速抽離的嘗試,一遍一遍被派瑞打斷之后,他將此轉(zhuǎn)化成了針對自身的暴力——他剪斷了自己五根手指。
選擇孤獨的偉大,還是選擇熱鬧的平庸?
兩種精神危機,在孤世小島的封閉場所激烈碰撞,一如個體復(fù)雜的內(nèi)心交戰(zhàn)。
派瑞的姐姐,可能是這個島上唯一會閱讀的人。
她時時刻刻忍受著整座島上無處不在的、令人窒息的精神壓抑和絕望。
與她相對的,則是多米尼克。
這個瘦小的少年,唯一信任的人是派瑞,唯一暗戀的人是派瑞的姐姐。
多米尼克不被任何人喜愛,好像身上永遠帶著傷,他的警察父親會因為任何事情隨時毆打他。
派瑞會為了挽回友誼在公眾暴露他的傷疤;而派瑞的姐姐,會毫不猶豫地對他表達厭惡。
多米尼克短暫的一生,好像永遠在受苦。
他就像塔可夫斯基《鄉(xiāng)愁》里的那個瘋子多米尼克一般,看穿了世界的骯臟和羞恥,縱深跳入海中,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
但他物理意義上的故鄉(xiāng),對于他的離去,或許只有一個評價——“那個傻瓜死了”。
派瑞的姐姐最終得償所愿逃離了故鄉(xiāng),而派瑞和康姆,將會在這座孤島上腐爛。
報喪女妖(Banshee),是愛爾蘭神話中一個用哭泣與尖叫預(yù)示死亡的女妖。
她眼睛紅腫,只是因為知道有人將要死去而哭泣。
影片中的報喪女妖,或許就是神秘陰森麥考密克夫人,她與邪惡和死亡形影不離,就如同我們的生命,永遠要與孤獨、庸俗、邪惡和死亡激烈反抗一樣。
《報喪女妖》是一部充滿隱喻的電影,在表層的冷幽默和直接的暴力戲份下,它塑造了一座人性的孤島。
每個人面對這座孤島都會看到不同的東西,比如兩個男人之間的分手,比如愛爾蘭的歷史,比如人性的荒原。
無論哪一種,都是伊尼舍林島存在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