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主創團隊眼中,改編《三體》就是“帶著敬畏一路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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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楊磊接下《三體》電視劇,源于一場意外。
2019年,在騰訊視頻的年度發布會上,他和總制片人白一驄坐在一塊聊天,對方突然提議:“要不考慮拍一下《三體》?大家都覺得你挺合適的。”楊磊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拿捏不準這是玩笑還是認真話,“我說這事兒你得容我想想,它就不是接個戲的事了,那是一個鐵桿粉絲要去朝圣的狀態”。
楊磊是個不折不扣的科幻迷,《三體》對他來說更是意義非凡。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還是一名初中生的他,就熱衷于用為數不多的零花錢購買《科幻世界》。當劉慈欣的《三體》開始在這本雜志上連載時,楊磊成為第一批揭開紅岸基地秘密和“審判日”號命運的讀者。
“印象最深刻的情節是古箏行動,書里的比喻特別形象,它說‘審判日’號巨輪就像撲克牌一樣散開了。我平時可能會被科幻小說中的某個點驚艷到,但大劉的書完全是另一個水平,后來能獲雨果獎也是實至名歸。”
《三體》劇照
楊磊回去之后和團隊商量了一番,視覺導演陸貝珂催促他趕緊把這事兒定下來。楊磊反復琢磨來琢磨去,又花兩天時間把小說重讀了一遍,最終給騰訊視頻寫了一封自薦信,詳細闡述了自己對《三體》的熱愛和整體拍攝構想。
4年后,《三體》電視劇終于面世。在劇集熱播期間,新周刊記者與總導演楊磊、總編劇田良良聊了聊背后的創作故事。
《三體》團隊工作照。“捍衛原著”是整個《三體》主創團隊的共識,為了達成這個目標,主創團隊經歷了無數次挑戰。(圖 / 由被訪者提供)
《三體》粉絲的朝圣:
“我就一個要求:照著書拍”
如果說楊磊接下《三體》是個偶然,那么主創團隊的集結就是一場必然。
在過去幾年的時間里,《三體》曾推出過不同類型、不同細分領域的改編作品,其中便包含豆瓣評分高達9.4分的《我的三體》系列,這也為后來的電視劇改編提供了經驗。
《三體》IP的版權方、三體宇宙CEO趙驥龍表示:“我們內部有一個說法,‘改編《三體》就是帶著敬畏一路狂奔’,其中有兩個不可動搖的原則,一是主創團隊必須真心熱愛《三體》,二是合作 伙伴在行業中要位于領先位置或者具備創新意識。”
2016年,騰訊視頻與三體宇宙達成合作,共同著手開發《三體》電視劇。從總制片人白一驄到總導演楊磊、總編劇田良良,主創團隊幾乎都是《三體》鐵桿粉絲,光是《三體》劇本的改編,就花了四五年的時間。
團隊工作照。事實上,整個主創團隊曾在劇本改編上產生過大大小小的分歧,沒有一個人是絕對的權威。(圖 / 由被訪者提供)
主創團隊一共篩選過幾十版改編方案,包括側重刑偵懸疑的、主打高能科幻的方向,但最終還是選擇回歸原著。用楊磊的話說,就是“咱們就照著書拍,原著都已經上天了,我們誰也不可能寫得比它再好了”。
“捍衛原著”幾乎是主創團隊的共識,并且他們一個比一個較真。楊磊本以為自己是骨灰級的粉絲了,結果在開會時發現,田良良對原著的熟稔程度,已經到了能將小說倒背如流的地步,“拿到劇本的那一刻我就放心了,她既有對原著的敬畏,又補充了對原著的解釋”。
在《三體》的劇本改編期間,田良良團隊對《三體》原著粉絲做了大量的調研,她不僅希望留住這部分觀眾,也希望能通過和忠實粉絲的交流,把握住這部作品最受歡迎、最精髓的亮點,“書中的不少名場面,我們都原原本本地保留了下來”。
《三體》劇照
除了還原小說中的名場面,如何讓人物形象更豐滿,對編劇團隊來說也是一個挑戰。基于《三體》原有的故事脈絡,田良良通過補充各種細節與劇情,讓角色形象變得更加豐滿:“原著的體量空間在那里,人物部分會有很多留白,所以我們會把人物塑造得更有弧光一點。”
團隊也曾在劇本改編上產生過大大小小的分歧,沒有一個人是絕對的權威。田良良調侃道:“大家還經常聊不到一塊去。”有一次,她和特效導演就某一情節在橫店展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辯論,楊磊站在一旁不知所措。這種場面幾乎每天都在上演。
“從創作的角度來說,真的每天都是一群《三體》粉絲在‘互撕’,大家也都希望能充分傳達自己的感受。小說中有一個情節是汪淼從丁儀家打完臺球出來,在大廈旁邊陷入了一股混沌的情緒中。后來我們就在想,這個時候智子是不是也在影響他,于是就把這個場景改成了紅墻邊(第三視角)。我們就是這樣在反復的爭論中找到最終的共同點,再把它呈現出來。”
《三體》劇照
四年磨一劍:
“用現實主義的態度,拍一部科幻巨著”
對楊磊來說,拍攝《三體》最大的挑戰,是如何讓觀眾“相信”這個故事。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特效技術”是國內觀眾評判一部科幻作品好壞的標準之一。楊磊還記得小時候看的第一部進口科幻片《天煞之地球反擊戰》,那是人們第一次對科幻大片產生具象的認知。
但對于《三體》這樣的中國科幻巨著來說,楊磊認為比起特效,實現本土化更為重要:“我在劇組開會時講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們要用拍現實主義題材作品的態度,來拍攝這部科幻劇——將觀眾帶入到《三體》的世界里來,讓他們相信這個世界是真實的,這樣在抽絲剝繭、揭開科幻面的時候,大家才會有毛骨悚然的感覺。如果一味地照著西方的科幻思路拍,那又不知道會變成什么樣了。”
為了讓觀眾產生代入感,主創團隊在創作期間展開了大量的考據工作:為了保證科幻部分的可信度,團隊專門組建了科學顧問團,花三個月的時間向各領域科學家請教,精確到一張紙上的天文數據,最終還爭取到了各大國家科研基地的實景拍攝許可。
團隊工作照。(圖 / 由被訪者提供)
為了還原《三體》小說中的年代感,主創也在后期混錄的時候,往大喇叭廣播里加入了各種各樣的奧運會新聞,還原2007年的北京風貌:“我們的美術堪景也到了極其瘋狂的地步,為了找到一條合適的河,團隊幾十個人從四川開始一路向北,花兩個月的時間,把長江、黃河的流域支線都看了個遍,幾乎捋遍了半張中國地圖。”
不僅如此,在《三體》核心人物的選角上,主創團隊也優先選擇了“具有現實主義質感”的演員。在劇組的片場,幾乎每個人手里都同時帶著劇本和原著,隨時打開小說對照著劇本討論內容。
讓田良良印象深刻的演員之一,是飾演老年葉文潔的陳瑾,“她在現場幾乎不和任何人交流,因為要沉浸在葉文潔式的孤獨感當中”。
陳瑾飾演的老年葉文潔。/《三體》劇照
而飾演青年葉文潔的王子文,在幾場重頭戲中的表現都讓她感到震撼,“我們在劇本上會有表演提示,但王子文的一些動作設計會讓我覺得更符合角色,她的處理是在我的文字之上的”。
王子文飾演的青年葉文潔。/《三體》劇照
而最讓楊磊感到驚艷的演員,則是飾演史強的于和偉。在看《三體》小說的時候,楊磊心目中的史強是一個“更粗魯、更魁梧”的大漢,這與于和偉日常飾演的知識分子形象并不一致。
但于和偉對這個角色的處理,讓楊磊徹底接受了這一版本的史強:“史強其實是一個粗中有細的人,他可以通過任何細微的表情、反常的細節判斷出案件的走向,所以才會提出古箏行動。于和偉成功做到了三點——第一,外糙;第二,心細;第三,幽默——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演完之后我徹底被折服了。”
于和偉飾演的史強。/《三體》劇照
再回歸到大部分科幻迷關注的“特效”部分,楊磊認為《三體》中的特效并非純粹炫技,而是恰到好處地服務于劇情,并且反過來增強了現實感——針對劇中的“三體游戲”環節,團隊專門掃描了演員的形象放入游戲中,塑造一種介于真實和虛幻之間的游戲質感;而《三體》最難的一場重頭戲,也就是古箏行動的切船部分,主創團隊也實現了極致的還原。
一間屋子被炸掉之后的形態,大家都可以想象;但一艘船被切割之后,會擠壓成什么樣的狀態,在過往的影視作品中沒有任何參考——于是團隊搭建了一個完整的船艙,再用機器將其切開、一個個碾碎焊接,通過實驗獲得了“審判日”號在切割之后可能出現的一種形態,“光是一個鏡頭的存儲數據就有60個T這么多”。
《三體》的播出反響:
“養了這么多年的孩子,終于要見人了”?
楊磊萬萬沒有想到,《三體》的后期過程如此漫長。
常規電視劇的后期制作往往需要一到兩個月,楊磊尋思著這戲比較復雜,還專門預留了四個月的時間,“沒想到第一集的后期剪完就三個月了,這是讓我極度崩潰的一件事”。
整整一年的時間,楊磊和剪輯團隊都泡在機房里剪片子,后來他索性把機器搬回家,每天到點起床去書房工作,有一段時間陷入了失眠狀態,連做夢都是關于《三體》的內容。在這期間,楊磊還婉拒了不少戲約,“朋友說后期有什么可弄的,剪一剪不就完了嗎。但我真的非常熱愛這部小說,不忍心放過任何一個細節,所以一年的時間都花在剪輯上面”。
不僅如此,《三體》的后期配樂也花了大半年的時間:楊磊幾乎每天凌晨給美國的作曲團隊打電話溝通,第二天再等對方傳來一個配樂的版本,來來回回寫了近800分鐘的音樂,相當于9部電視劇的工作量。“沒辦法,這部戲涉及太多復雜的情緒表達,從現實、刑偵到科幻感,你也不可能把秦始皇部分的配樂放在葉文潔那部分,作曲寫了6個多月,我又混錄了快3個月才完成。”
中國科幻作品的崛起,也離不開對科幻充滿熱忱的幕后團隊。(圖 / 由被訪者提供)
2022年6月,《三體》的混錄工作結束。楊磊跑去機房,把成品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感覺心里面一下就空了”。在《三體》開播的前兩天,一個學生助理坐在屋里觀看成品,楊磊坐在一旁觀察他的反應。當屏幕上出現“古箏行動”的切船畫面時,學生助理突然摁住了暫停按鈕,在一旁喘氣,“我說你要干嗎,他說‘不行,我得讓心臟緩一緩’,這個時候,我就知道達到效果了”。
和心里有底的楊磊不同,田良良很忐忑——早在接觸到《三體》項目的時候,初中的發小就給了她很大“壓力”,說改編得不好就會如何云云,“這種心情就像一個養了很多年的孩子,他終于要被大家認識了,你不知道他長得是不是和大家想的一樣”。
而《三體》播出后,不論是火熱的收視紀錄,還是豆瓣8.3分的高口碑,都讓田良良放下心來。除了對于還原原著的好評,觀眾也發現了劇中的彩蛋和伏筆,“比如我們設計的智子視角、智子路,胡曉希的筆名‘川陀的詩人’,科學邊界聚會地點是‘撇拉胡同4-2’,都被觀眾一一發現,有一種遇到知己的感覺”。
張魯一飾演的汪淼。/《三體》劇照
劇中的一條彈幕,將出現在汪淼眼前的倒計時戲稱為“淼表”,讓楊磊忍俊不禁,“智子都沒想到自己還有這功能”。由《三體》《流浪地球2》引發的中國科幻討論熱潮,也讓他深有啟發:“我覺得《流浪地球2》做得很好,它把中國科幻的代入感做得很強,再在這個基礎上實現科幻的部分,我想我們開始找到了中國科幻的‘根’,這是創作者該有的態度。”
而中國科幻作品的崛起,也離不開對科幻充滿熱忱的幕后團隊。楊磊回想起自己和陸貝珂第一次認識,是在2007年某部戲的機房門口:兩個人恰好聊到《科幻世界》上新出的尼爾·蓋曼短篇,由此打開了話匣子,一下成了16年的好友。而白一驄也是個能將《銀河英雄傳說》基地圖畫出來的科幻迷。
正是對科幻的熱愛,讓越來越多志同道合的人聚集在一起。“在創作《三體》的4年時間里,從老板、制片方再到工作人員,所有人都是懷揣著對科幻的真誠態度在推進項目,也沒有任何人說‘你必須得剪快點,我們要趕緊播出’,都是那種無聲的支持,我們就這樣一點一點地把《三體》給死磕出來了。”
一切就像他們在殺青蛋糕上寫的那句話一樣:“誰還沒有點理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