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水土不服的“大狀”
香港開年最火的電影,非《毒舌大狀》莫屬了。
(資料圖片)
上映一個月,票房突破1億,成為香港影史首部票房破億的華語片.
不過,《毒舌律師》卻在內地遇冷。
首映當天,累積票房只有1762萬。
貓眼預測,最終票房為1億多。
內地這么大的票倉,最終可能跟香港一個城市的票房差不多。
《毒舌大狀》這部片子,多少有點水土不服。
由棟篤笑掌門人“子華神”黃子華飾演的主角——林涼水,滿口的香港市井俚語。
語速極快,嬉笑怒罵。
別說是不懂粵語的觀眾了,就算是對于廣東地區的粵語觀眾來講,也存在著傳達難度。
“大狀”,是香港市民對于可以戴假發出庭的大律師的俗稱。
為了降低門檻,內地版片名,特地從《毒舌大狀》改為了《毒舌律師》。
但在配音處理上,即便國語版能夠照搬文本。
但念白中的高低音處理,重音與頓挫的拿捏,都無法做到氣質還原。
失去了粵語版那種小人物的市井感與情緒張力。
當然,這部電影也逃不掉我們的常規操作。
以這句臺詞為例,“法律面前,窮人含撚”。
粵語是一句粗口,擲地有聲。
內地的粵語版,把配音改成了“法律面前,窮人死梗(死定)”。
而國語版配音,直接改成了“法律面前,三六九等”。
從情緒的噴薄,變成了“講道理”的說白。
一整個就弱掉了。
如果你不懂粵語,卻在內地觀看了這個片段,就無法感受到林涼水直擊權貴,發出庶民吶喊的那份力量感。
市井化的表達,讓香港本地觀眾能夠高度共情《毒舌大狀》的表達。
而內地觀眾卻未必能進入《毒舌律師》的語境。
建議大家,如果買票觀影,一定要買粵語版。
二、理性與情感
《毒舌律師》是一部難得的關于底層追求公平正義的電影。
近幾年,帶有社會批判性的港片為數不少。
但比較知名的幾部,往往都是一個套路。
主角來自于司法系統的高層,先內斗、再和解。
電影的結局,一般指向的也是系統本身的自查與自糾。
比如影帝團建的《寒戰》。
劉sir和李sir兩位主角,都來自于系統內部,甚至到了警務處處長的級別。
類似的片子,還有《反貪風暴》《廉政風云》《追龍》《風再起時》等等。
這種套路受到青睞,因為涉及上層人物的視角,會讓觀眾產生獵奇心理。
權力和謀略的運用,也是觀眾愛看的智斗因素。
但普通階層和情感因素,很大程度上是缺席的。
身處于系統外的平民,似乎只能被動接受系統的管理、生活。
過得好與壞,完全仰賴系統是否完成了自我修正。
在上流階層的內斗中平步青云,意味著理性計謀的較量。
情感的力量,似乎毫無用武之地。
即使正面角色表現出熱血,也只是用在邊緣的角落,目的還是辦公室斗爭。
而《毒舌律師》的男主角——林涼水,被上層階級驅逐。
他選擇從司法管理系統的外部對抗權貴。
作為庶民,他能倚仗的,只有上等人忽視的情感力量,而他的對手是整個司法系統。
接下來進入解析環節,我們來細看一下這部非典型的香港司法電影。
三、非典型:庶民的反抗
1、精英律師變庶民律師
影片開頭,林涼水睡覺時摘下眼鏡,說明他在開庭前的間隙偷懶。
他對工作的態度,不像其他影視作品那種精英律師的形象。
沒有什么信仰與奉獻精神,也沒有什么野心,能摸魚就摸魚。
去掉眼鏡這個特寫,暗示了林涼水“解除”了法官身份。
“慵懶”之余,林涼水的判決風格,也和常見的法官不太一樣。
他只按章程辦事,毫無情面。
因為不“擦鞋”,一直沒有升遷。
還得罪人被調到邊緣部門,游離于體制之外。
他在法官桌下刻的“天冇眼”,明確了這個角色的定位——與 系 統 格 格 不 入 的 反 抗 者。
《毒舌律師》里,權貴階層只顧利益與自保,司法系統內部已經腐敗。
這樣的系統里,以其內部的游戲規則運轉,必然無法伸張任何東西。
只能失敗,或者與其同化。
能夠真正做出改變的,只能是來自系統外部的存在。
哪怕它看上去非常不合邏輯,更像是無能狂怒。
林涼水轉任律師的初期,便證明了上面這一點。
此時的他,對權力階層還抱有美好幻想。
試圖用自己曾經熟悉的系統規則,耍手段討好權貴,回歸曾經的地位。
曾潔兒案里,孩子母親對案件的回憶,是至關重要的線索。
母女之間的手語,也是個中關鍵,充滿了母愛的情感。
林涼水和孩子見面時,無視了“情感化”的證據。
屬下努力打著手語溝通,他卻打斷了后者的嘗試,詢問母親時也并不認真。
他用自己在系統內的經驗辦事,稍一問詢便成竹在胸,自認一切都沒有問題。
結果,醫生翻供讓他輸掉了案子,身敗名裂。
精密、專業的法律制度,未必能保證百分百的公正、公平。
它也有可能淪為權勢階層手中的玩物,并且黑暗程度遠超想象。
林涼水對系統的幻想完全破滅。
在男主角作為律師出場的第一幕,他的自我定位還是“上等人”。
機械手表的特寫鏡頭表現了這一點。
雖然這個階段他也展現出了普通老百姓的一面,比如吃的東西,極具市井煙火氣。
但一直身處司法環境的他,還無法割舍掉熟悉的一切,希望重回曾經的位置。
在酒吧被毆打后,林涼水與曾經的自我了結,
“我也想巴結別人,到處巴結,卻無法升職”。
他承認了自己曾被體系規則同化,忘了做律師的初心。
前去幫助拾荒老人,是他“行庶民之善”的開始。
庶民,既意味著自我定位的轉變,也開始擁有“同情”這樣的情感驅動力。
如此一來,林涼水徹底站到了權貴階層和司法系統的外部。
用情感而非理性的力量去對抗它們。
為何這部電影如此強調情感力量?
因為作為普通人,沒有權力、也沒有資格,去調用系統內玩家的手法。
感性的力量,是他們唯一擁有的東西。
導演給出了關鍵的鏡頭暗示。
兩年后,林涼水決心重開曾潔兒的案件,他再度看向了法庭。
屋頂上的標志富麗堂皇,卻是他只能遙望的距離。
二者各處明暗,只能對抗,無法共融。
電影第一階段,是林涼水的自我定位轉變,
對司法系統的失望,讓他轉變成“山腳的蟻民”。
下一階段,則是林涼水辦案的打法轉變。
從系統內的理性力量,轉變為離經叛道的情感力量。
2、理性打法變情感打法
案件重審初期,他與謝君豪飾演的控方律師金遠山初次接觸。
對方責備他到處亂聯系,不守規矩。
而林涼水是這么回擊他的:“以德服人,暗算除外”。
這個回擊,就很庶民作風。
庭審環節,涉及到司法系統的核心舞臺——法庭。
林涼水先是繼續使用老一套打法,針對死去證人的翻供供詞,與金遠山進行邏輯上的糾纏。
然而,就像曾經的失敗一樣。
金遠山再次在理性上占據上風。
在這之后,林涼水的打法向情感方向轉變。
面對曾潔兒,林涼水并沒有像曾經一樣,專注于對案發情節的確認。
而是先聽她訴說衷腸。
經過這次,林涼水第一次在法庭上獲得對金遠山的優勢,獲得了視頻證據。
鐘家妻子在醋意與嫉妒下,失口說出了有利于林涼水的證詞。
這正是情感的力量。
當林涼水完成了“定位”與“打法”的轉變后,電影來到了最后的階段。
系統內外的兩方,都把自己的打法升級到最極致。
最后的對決到來。
3、權貴與庶民的終極對抗
鐘家調用了所有的系統內玩法。
一是借警察之手扣押林涼水。
也讓此前的視頻,由于程序正義的原則,被判無效。
權力完全淪為打贏官司的工具。
林涼水面對的壓力達到了極限。
前后銜接的兩個全景鏡頭,雙方都在商量著官司。
先是鐘家的豪宅環境,而后是林涼水等人的監獄環境。
他的畫面構圖,始終被隔在鐵窗后。
在權力的壓制下,顯得弱小、可憐又無助。
林涼水同樣實踐著“情感打法”。
屬下“太子”的幫派兄弟,不惜出血,引來了警司的注意。
林涼水對警司動之以提攜之情,成功逃脫“鐵窗”。
幫助他成功突破的,是江湖義氣與同僚友誼。
庭審段落,成為了“情感”爆發的場所。
導演有意弱化了法律角力中常有的理 性 斗 爭 與 邏 輯 交 鋒。
從而突出了“主觀情感”對這種打法的沖破。
甚至推翻了司法系統的基本原則,從而實現對體制的徹底否定。
林涼水一路打著電話關心幫派兄弟,衣冠不整地闖入法庭。
這已經構成了對系統的情感化沖擊。
女律師對證人的發問,林涼水的證物介紹,與其說是邏輯推導,更接近于情感驅動的痛斥,反復鞭撻著對方的良心。
在慣常情況下,這顯然是會被無效處理。
就像此前作廢的視頻一樣。
但是,它們卻震懾了對方的心理,改變了法官與旁聽者的判斷傾向。
它正是對開頭第一個庭審的呼應。
基于情感判斷而非理性條文,反而能夠做出更正確的結果。
在庭審這個的高潮段落里,電影強調了“人治”的重要性。
每個人都擁有情感,不可能做到絕對理性。
因此,由他們組成的系統,便不可能刨除情感影響而永遠正確合理。
人才是系統的使用者,也是系統“正邪”的決定者。
“鐘家是香港的大世家,整個商界背后都要聽他們指揮。”
司法系統和富豪階層保持密切的一體性,因此也就被他們的情感引導。
鐘家保護名譽的私欲,讓孩子的父親置女兒于不顧。
4、主題的升華
在最后,導演擴大了“反抗者”的范圍。
本片的落腳點,從林涼水,升級到了“組成系統的人”。
從而實現了司法系統的自我調整。
林涼水先是利用錄像,爭取到了陪審團的共情。
錄像也影響到了對方律師金遠山。
從程序正義角度,他極度反對偷錄的證據成為呈堂證供,但態度發生了動搖。
一開始,他自愿成為林涼水的對手,就是因為看不慣他利用法律規則做各種“小動作”。
但隨著案件審理和調查的深入,他逐漸意識到一點。
在證據、推理之外,還有需要探求的真相,還有common sense,人之常情。
所以金遠山才會告訴林涼水,“我不是認同你,只是不想‘被天收’”。
最后,他愿意打破固守的規則,一反此前“真相不重要,為當事人辯護才重要”的態度,暗中幫助林涼水。
也就帶來了司法系統本身的積極改變。
一個山、一個水,正所謂“山水有相逢”。
表面上,兩人的行為南轅北轍,但其實價值觀和靈魂是共通的。
還有屬于“暴力執行”部門的警察,由警司完成了情感化的改變。
以及林涼水的好朋友,林保怡扮演的陸定衡,來自廉政公署。
在他消沉的時候,幫助他想起自己的初心,
最后把董為國帶走調查。
他們和金遠山一起,強調系統內部的全面改變。
當系統淪為權貴階層的作惡工具,系統內部的人還要機械地維護程序正義,幫助它繼續運轉時,就說明光靠系統自我清潔是不可能了,需要外部施加變化。
作為“系統”化身的鐘家,最終因為女兒的死亡,產生了巨大的動搖。
也從另一個側面說明,系統的理性,可以被積極的情感力量所沖破。
本片最終依然回歸了傳統類型片走向。
體系外的庶民代表林涼水,促成了體制內各人的轉變,從而帶來系統的自糾。
但它的最終落腳,還是對個體的強調。
組成系統的每個個體,都是擁有情感的存在,也都具有林涼水一樣的“庶民特質”。
因此,系統自身的改變,是可以由“性之初,人本善”完成的。
林涼水在法庭上的慷慨陳詞雖然過癮,
但如法官所說的,很不專業。
最終的庭審,并未展現極度的邏輯交鋒。
金遠山的退讓,導致雙方交鋒失去了針尖對麥芒的感覺。
讓整部影片也在類型化的層面上有所削弱,像“正義終將戰勝邪惡”的爽片。
但以它的主題表現而言,這是最好的選擇,也是更能讓普通觀眾共情、共知的選擇。
結語
客觀來說,比起上面的缺點,影片面臨的主要障礙,還是文化地域性的差異。
這種差異讓信息傳達與接收不太容易,這并不是個例。
以北京文化語境為基礎的《老炮兒》,也遇到過類似問題。
《毒舌律師》所講的,是一個庶民挑戰系統,以情感沖破規則的故事。
林涼水代替萬千普通人,發出理想主義的吶喊。
但內地上映的版本,在電影的完成度上做出了不小的讓步。
它遭遇的修改,恰恰成為了對本片主題表達現實中的諷刺。
而原版《毒舌大狀》,在整體的內容質量、市場表現等層面,還是令人很驚喜的。
商業的成功,與影片的主題形成了微妙的互文關系。
打破上層智斗燒腦的套路,這份小人物抗爭的情感能量,也同樣作用于電影系統本身,讓電影的票房與口碑長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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