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5月的一天，上海機場，楊春霞緊緊攥著林鑫濤的手，久久不愿撒開。

她悄悄地對林鑫濤說：如果我此去遭到什么不測，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把咱們的兒子撫養大。

說完，眼淚就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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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鑫濤也無語凝噎，望著妻子，眼神中充滿焦慮和不安。

但他不知如何安慰妻子，只不停地說，不會有事的，到了那里一切就都明白了。

夫妻倆依依惜別。

直到登上飛機，楊春霞的眼淚也一直沒斷過。

她的心中，對未知的前程，充滿了忐忑和恐慌。

一、

自古寧波出美女。

前有王丹鳳，后有張小磊、陳肖依。

中間還有楊春霞。

楊春霞的祖籍，就在浙江寧波。不過她1943年出生于上海。

她并非出自演藝之家，父母都是工廠的普通職員。

但因為爸媽都是文藝愛好者，尤其愛聽越劇，所以在這樣的環境中，楊春霞也漸漸對戲曲，產生了興趣。

她命運的第一次改變，發生在1954年。她因為長得白凈水靈，眼睛又會說話，所以被上海戲曲學校昆曲演員訓練班被給錄取了。同時被錄取的，還有齊淑芳、華文漪、計鎮華等，他們后來也都成為了京劇或昆曲名角。

而令楊春霞怎么也沒想到的是，在戲校，不僅讓她學到了之前從未接觸過的藝術知識，同時更認識了生命之中最重要的那個人——林鑫濤。

林鑫濤比楊春霞大4歲，他是浙江定海人，當時正在上海戲曲學校京劇音樂班主修京二胡。

這一年楊春霞11歲，林鑫濤15歲。兩個少年在校園相遇，很快就玩到一起。楊春霞學唱，林鑫濤操琴，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不過他們真正定情，還是長大之后的事情。

楊春霞原本跟著前輩朱傳茗學昆曲。她年紀小，上課常愛犯困。然而朱傳茗卻很喜歡她，不僅給她帶糖吃，還在課余時間，耐心教她學唱、練舞，漸漸楊春霞學會了《長生殿·定情賜盒》、《春香鬧學》、《游園驚夢》等一出出昆曲，并且唱得有模有樣。

她改學京戲也純屬意外。記得1959年，朱傳茗老師要隨言慧珠、俞振飛兩位名家到歐洲演出，于是戲校就將楊春霞和華文漪等幾位學生安排到了楊畹農老師授課的京劇班，學唱梅派戲。沒想到楊春霞竟顯示出了非凡的天賦，在京劇藝術的海洋中如魚得水。

當戲校副校長言慧珠從歐洲回校后，發現楊春霞在《鳳還巢》中的表演，不僅唱得韻味十足，而且扮相更加清麗動人，大青衣的氣質，呼之欲出。當下決定，楊春霞從此改唱京劇，還親自將自己的拿手戲《鳳還巢》、《宇宙鋒》等傳授給她。

1960年，是楊春霞永遠難忘的一年。

這一年，17歲的她不僅終于見到了仰慕已久的梅蘭芳大師。而且還特別榮幸地，在北影廠拍攝的昆曲電影《游園驚夢》中，為梅蘭芳大師配演花神。

在試拍的過程中，梅蘭芳大師的替身，也是由她來擔任的。這段奇妙的經歷，給她留下了非常難忘的記憶。

1961年，18歲的楊春霞以優異的成績，從戲校畢業后，被分配到上海青年京昆藝術團做演員，并很快成為“十大頭牌”之一。隨俞振飛、言慧珠等前輩赴香港演出時，她和華文漪 、王君惠、王芝泉分別在《白蛇傳》中扮演四個白素貞引起轟動。尤其是她所出演的《斷橋》一折，更因“扮相美、身段佳、嗓子天生掛味兒”而受到無數戲迷的追捧。

眼看著一顆戲曲界的新星，冉冉升起。

1964年，楊春霞又和杜近芳、陳愛蓮等青年藝術家一起，作為中國藝術團的主要演員赴歐洲6國演出，由她出演的《拾玉鐲》，那喂雞、數雞、理針線、拾玉鐲的細膩動作，無不驚艷了外國觀眾。他們聽不懂唱詞，可楊春霞的表演卻令他們驚嘆不已。

回國后，已經在海外小有名氣的楊春霞又投入到了一出新戲的排演中。這出新戲，就是現代京劇《海防線上》(后改名為《颯爽英姿》)，由她出演女主角民兵連長巧姑。

而這出戲的唱腔設計者，就是她在戲校時的同學林鑫濤。

兩人在朝夕相處的過程中，感情日漸深厚，兩顆心漸漸碰撞出了異樣的火花。

當時，楊春霞已經是上海京劇院的“頭牌”，又接連排演了《南海長城》、《紅燈記》、《海港》等現代京劇。

然而，正當楊春霞在京劇舞臺上大放異彩的時候，一場“運動”席卷全國。尤其是上海京劇院，受到了巨大的沖擊。楊春霞因業務太突出，而遭人嫉妒，很快就被作為“黑尖子”揪出來批斗、寫檢查。更要命的是，還不準她再上臺演出。

在這樣的情況下，楊春霞顯得有些心灰意冷，情緒也十分低沉。而這個時候，林鑫濤卻來到楊春霞的身邊，對她說：我們在一起吧。

那一年，是1966年，風急雨驟。

二、

當時林鑫濤的情況，要比楊春霞好一些。

最主要是，許多現代京劇的唱腔，都需要林鑫濤來進行設計。

他在上海戲校讀書時，就是梅蘭芳先生的琴師倪秋萍先生的得意門生，后來又進入中國戲曲學校作曲系進修作曲專業。對傳統京劇的曲牌，和現代京劇的唱腔，都很有研究。

1964年，林鑫濤在北京觀看了由空政文工團排演的歌劇《江姐》，從這部融合了川劇、婺劇、越劇等多個劇種音樂風格的歌劇中，他大受啟發。他覺得現代京劇，也應該像《江姐》一樣，在民族化的音樂方面，探索出一條新路來。

他為現代京劇《龍江頌》中的選段《聽驚濤拍堤岸心潮激蕩》和《面對著公字閘》所設計的唱腔，至今都被廣大戲迷所津津樂道。

所以在當時的情況下，林鑫濤這么有才華有想法的音樂創作者和作曲家，是會受到“保護”的。

而林鑫濤最想保護的人，就是楊春霞。

而保護她的最好的方式，就是和她在一起。

可是楊春霞卻心有顧慮，擔心自己的處境，會牽連到林鑫濤，于是含淚向他提出了分手。

然而越是在那樣艱難的情況下，林鑫濤的心緒越是堅定不移。他對楊春霞說：不管別人怎么看你，我都相信你，我想守在你身邊，永遠不分開。

所謂“歲寒知松柏，患難知真情”。1969年，楊春霞和林鑫濤在上海舉辦了婚禮。這一年，她26歲，林鑫濤30歲。

婚后楊春霞仍是不斷挨批斗，也無法參加演出。于是她就把所有心思都放到了家庭建設中。1970年，她生下了兒子，取名林晨。兒子的到來，給她增添了許多歡樂，她更加安心地做起了“賢妻良母”。

然而令她沒想到的是，在兒子剛滿一歲的時候，她的命運再次發生了巨大改變。

三、

1971年5月的一天，正在家里陪著兒子午睡的楊春霞，突然被劇團領導叫到辦公室，而且特別嚴肅地“命令”她：趕快做好準備，明天就去北京。

這令楊春霞丈二摸不著頭腦。她當時的第一個想法是，莫非自己的“問題”已經嚴重到要上面過問？這令她十分恐慌和不安。所以第二天去機場，才會攥著丈夫林鑫濤的手不肯松開，并且還哭得像個淚人一樣。

直到到了北京的第三天，她才被告知，要參加現代京劇《杜鵑山》的排練工作，而劇中女主角柯湘的扮演者，就由她來擔任。

這令楊春霞又喜又憂。

喜的是在當時大多數京劇演員都被取消演出資格的情況下，她終于得到了在“新編樣板戲”中出演女主角的機會。憂的是北京京劇團人才濟濟，自己一個從上海來的“小演員”，能否勝任這份艱巨的任務呢？

楊春霞把事情的真相寫信告訴了丈夫林鑫濤，也表達了自己心中的顧慮。林鑫濤鼓勵她：你有你的長項和優勢，你只要盡全力，就一定會有好收獲。

末了，他還是那句話：我相信你。

就這樣，楊春霞心無旁騖地投入到了《杜鵑山》的排練中。

而為了演好柯湘，她也幾乎“脫了一層皮”。她既向北京人藝的老演員朱琳和刁光覃學習京腔韻白，又向上海著名的武生演員小王桂卿先生學習武功。單是柯湘出場亮相的動作，她就和前輩同行們研究了無數個方案，最終從京劇武生中借鑒了許多動作，方使得柯湘的形象愈發英姿颯爽。

為了練好柯湘的“唱”，楊春霞也像是“著了魔”。她不僅在排練廳里“咿咿呀呀”練個不斷，就連走在路上或洗衣服時，也沉浸在柯湘的人物狀態中。有時走著走著突然就做出一個亮相的動作，而在水房洗衣服時，也是一邊洗一邊唱，一件衣服揉搓半天也不換水。大家還以為她得了“神經病”了呢。

這期間，楊春霞在北京最想念的，就是遠在上海的丈夫和兒子。可是因為“樣板團”是封閉排練，所以她基本上有兩年時間，都無法回家。那思念如潮水一般，灌滿了她的心房。

不過這世上凡事有付出，才會有收獲。

1973年5月23日，現代京劇《杜鵑山》在北京首次揭開面紗，便引起了巨大轟動。被譽為“唱腔最美”的一部京劇現代戲。

1974年，《杜鵑山》又被北京電影制片廠拍成電影，在全國上映，楊春霞一下子便成為了紅透半邊天的電影明星。

她的大幅照片，被貼在千家萬戶的墻上，她在劇中的“柯湘頭”，也風靡一時，她所演唱的許多唱段，更是廣為傳唱。

那一年，除了楊春霞，還有哪位女明星，比她更紅？

因為楊春霞在《杜鵑山》中的出色表現，所以她被提拔為了北京京劇團的副團長，而且林鑫濤也被調入北京，這一家三口，才終于得以團聚。

然而正當楊春霞享受著這難得的家庭幸福時，一盆臟水從天而降。

四、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關于楊春霞與某位領導“不清不楚”的傳言，被傳得沸沸揚揚。

因為當時在很多人都看來，出演《杜鵑山》，為何不在北京選演員？為何非要千里迢迢從上海請個楊春霞來？那肯定是她背后有“關系”，所以才會得到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最初楊春霞并沒在意。她依然照常練功演出，堅信“身正不怕影子斜”。她以為，只要她選擇置之不理，那些流言蜚語，就會自動消失。

然而她很快就發現她想得太簡單了。

1976年10月，雨過天晴。楊春霞和全國人民一起，迎接著揚眉吐氣的日子。可是這年11月，她便因出演過《杜鵑山》而被關進了學習班。

不僅如此，關于她的那些謠言，更被傳得甚囂塵上。

楊春霞對此真是百口莫辯。而更令她痛心的是，她的丈夫和孩子都受到牽連。林鑫濤被罵到不敢出門，而他們的孩子更是在學校遭到孤立和霸凌，有好幾次，林晨都哭著跑回了家。

這其實才是楊春霞一生中最灰暗的日子。好在林鑫濤一直都守護在她的身邊，并對她說：我相信你。

然而楊春霞覺得不能任事態發展下去，所以她選擇正面應對。她找到了單位領導，態度堅決地要求為自己恢復聲譽。最終領導想出了為楊春霞排一出新戲的主意。因為只要楊春霞重新站上舞臺，那么那些謠言，不就不攻自破了嗎？

然而領導的這個決定，并沒得到太多人的支持。北京京劇團的許多老同事，也不愿為楊春霞排戲。無奈之下，楊春霞只好聯系了一家戲校，準備重排《白蛇傳》。然而戲校方面的演員也不配合，還說，我們憑什么給她排戲？

楊春霞之前從未經歷過這樣的挫敗和打擊。這使她的精神和意志都變得無比消沉。

這個時候，又是林鑫濤不斷為她打氣，對她說：一切都會過去的，只要是金子，就總有發光的那一天。

在楊春霞的不懈努力下，她終于在1979年，又重新登上了舞臺，出演《望江亭》，高調復出。此后，她又頻繁地出現在中央電視臺舉辦的一些大型晚會上。這實際上也就意味著，楊春霞的名譽，已經得到了徹底的恢復。

1982年，已經成為中國京劇院演員的楊春霞，應央視導演楊潔之邀，在86版電視劇《西游記》中出演了白骨精一角。這是楊春霞繼“柯湘”之后，在熒幕上所塑造的另一個經典形象，她大氣的臺風、靚麗的形象和生動的表演，也再一次打動了觀眾的心。

這之后，楊春霞把更多的時間和精力，都投放到了對傳統京劇的創排中，不僅重演了《貴妃醉酒》、《四郎探母》等傳統劇目，而且還新排了《桃花扇》、《王昭君》等新戲，再次獲得了中國京劇院當家名旦的美譽。

1988年，楊春霞獲得了中國戲劇最高獎“梅花獎”。

然而隨著楊春霞的演藝事業再度迎來輝煌，她的丈夫林鑫濤卻面臨著“英雄無用武之地”的窘況。時間進入90年代后，因為大批觀眾的流失，京劇市場步入低迷狀態，林鑫濤等許多老藝術家都無事可做。這時楊春霞就讓丈夫幫著自己設計唱腔，夫妻二人比翼齊飛，攜手同行。

這時他們的兒子林晨也已經長大成人，但他卻沒有子承母業，步入京劇行當。而是憑自己的本事，考入了對外經貿大學。畢業后進入上海經貿系統工作，然后于90年代末下海經商，最終實現了財務自由，成為了富豪。

但林晨的妻子卻是一位昆曲名旦，名叫倪泓。曾獲得過多項演出大獎，還數次參加過央視戲曲晚會和文化部春節聯歡晚會的演出。楊春霞對這位兒媳非常喜愛，逢人便說聰明貼心勝過女兒。她對倪泓的發展也不吝賜教，使倪泓的藝術功底也日漸深厚。

所以楊春霞的晚年是十分幸福的。兒子兒媳孝順，孫子乖巧，丈夫貼心，所謂天倫之樂，不過如此。

所以我們每次在公開場合看到楊春霞，她永遠都那么端莊優雅，氣度不凡，呈現出了一個幸福女人該有的狀態。

只是2006年2月20日，丈夫林鑫濤的突然離世，成了她心中最大的痛。

她和林鑫濤打小相識，兩小無猜，相依相伴40載。于患難之中榮辱與共，于平凡的日子相濡以沫，于飛黃騰達之時不離不棄，這樣的夫妻情深，又豈是外人所能了解？

最關鍵是，無論是紅極一時，還是被流言所困，自始至終，林鑫濤都選擇相信她。我想，這才是對她最大的尊重，和愛護吧？

林鑫濤走了，楊春霞一度不思茶飯。后來是兒子兒媳的悉心陪伴，才使得她終于走出了那段悲痛的日子。

如今，林鑫濤離開楊春霞已經有17年的時間了。這么多年，她一刻也沒忘記過他。每當想他的時候，她便翻出他的照片，久久凝望。眼淚流出來，但嘴角有笑容——她想起了他們在一起的那些美好的時光。

這一生，有君如此，夫復何求？

如今，楊春霞80歲，從她的近照來看，眼角已皺紋密布，卻掩不住那耀眼的光華，滿頭銀發，更顯端莊和優雅。

我想，所謂女神，便不過如此吧？

各位覺得，是不是呢？

文/DJ雅清編輯部：小靜

?原創丨文章著作權：DJ雅清（yaqngzhuli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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