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多川在過去三十年間不斷性侵未成年練習生的事,對熟悉日娛的人來說,已是陳年老瓜了。
幾天前,BBC播出的新紀錄片《獵食者:日本流行音樂的秘密丑聞》,又一次將此事擺上臺面。
喜多川是誰?
(資料圖片僅供參考)
通常人們介紹他,會說他是東亞偶像鼻祖“杰尼斯事務所”創始人、日本流行文化教父。
喜多川已于2019年離世
由他選拔出道的少年,不乏走出國門的亞洲級偶像。
他成功締造了大批的火爆男團,粉絲橫跨各個年齡層,如SMAP、V6、TOKIO、KINKI KIDS、嵐、關八、NEWS、KAT-TUN……堪稱杰尼斯黃金一代。
不認識?
那看過日劇日影的,一定也聽過這些名字:
如收視神話般的木村拓哉、一代人的童年回憶長野博(《迪迦奧特曼》男主演)、日本最后的美少年瀧澤秀明,還有香取慎吾、長瀨智也、堂本剛、龜梨和也、山下智久、松本潤、生田斗真、錦戶亮、二宮和也……
可以說,喜多川壟斷了整個日娛。
從杰尼斯偶像,到日本媒體和國民,無一不是對其頂禮膜拜,視其為“神”。
然而,也正是這位被奉上神壇的男人,仰仗權位,對無從計數的少年做出殘忍、齷蹉的行徑。
性侵發生時,受害者的父母就住在隔壁房間
最令人咂舌的不是受害者的自述,畢竟這些細節早在1999年就被日媒《周刊文春》報道過。
這部紀錄片真正帶來的思考價值是:
為何自《周刊文春》吹響哨聲至今的二十多年間,日本國內幾乎沒有媒體跟隊揭露喜多川的惡行?
為何大部分受害者及家屬都不承認被傷害,反而自發服從這項潛規則,甚至仍對喜多川感恩戴德?
字幕:彎彎字幕組,下同(特別標注除外)
桌面下的扭曲與病態,與杰尼斯對外的正面形象極其割裂。
實際上,恰是這套在世俗上被視作成功模板的練習生體系,充當了喜多川作惡的天然保護傘,讓整個商業組織服務于他個人的私欲。
正如取自喜多川英文名的公司名字,johnny"s entertainment.
從商業層面上,翻譯為“杰尼斯娛樂”。
但字面直譯,就是——“杰尼的娛樂”。
當一個少年或他的父母,做著成名的美夢,向日本最得勢的造星工廠杰尼斯投去簡歷,需跨過的第一道門檻是什么?
年齡。
很長一段時間里,能進入杰尼斯做練習生的,統統是8至15歲左右的未成年人。
簡歷通過后,他們會收到杰尼斯的試鏡邀約。試鏡成功,即意味著拿到逐夢演藝圈的入場券。
接下來便是入住集體宿舍,日復一日地上課培訓、給前輩藝人的舞臺做背景板。以及,等待屬于自己的出道日。
圖源|紀錄片《杰尼斯Jr.的真相》
這個過程可長可短。
Sexy Zone的松島聰七個月就熬出了頭;
浪花男子的藤原丈一郎卻熬了17年,直到喜多川離世、瀧澤秀明上任做副社長并接管挖掘培育練習生工作的兩年后,才終于“難產”畢業。
P.S.杰尼斯藝人出道以發行CD為準,在這之前即便有對外活動或粉絲應援,都不算出道。
因為在過去的杰尼斯,一個練習生在出道前所要等待的時限,非個人努力能左右,全憑喜多川說了算。
他認為你不行,你就得止步于舞臺邊緣,不知境頭地等下去。要么,狠心舍棄之前投注的青春與汗水,打包行李滾蛋。
杰尼斯與很多偶像公司不同的一點是:
它是家族式企業,并且在管理上極其傾向人治。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自杰尼斯在1975年正式成立以來(初露雛形是60年代),喜多川一直對練習生工作親力親為。
杰尼斯初代男團杰尼斯(1962-1967)
哪怕每年收到的簡歷多不勝數,每年入選的練習生也有200名之多,他都堅持親自挑選、親自指導。
喜多川甚少接受采訪,即便接受也不露面
圖源|紀錄片《杰尼斯的世界》
這當然有其利處。
喜多川看人甚少失手,對偶像市場有超前的敏銳嗅覺。或許整個公司上下,沒有人比他更適合在這重要關口處站崗把關。
而且喜多川指導練習生也很有一套。
平時生活中,他待人溫和,沒有長輩架子。前文提到的BBC紀錄片中被他性侵過的受害者,都說他對練習生很照顧。
但切換工作場合他便非常嚴格,對藝能有相當高的要求。
喜多川不會拿統一的標準去要求所有人,他看重欲望與野心,也鼓勵練習生自選課程、自己負責服裝管理,照個人的喜好差異化發展。
人治的優勢就在于,它不像流水線作業般沒有溫度、只講速度。
許多不了解日娛的路人,往往會嘲笑日本男團“不夠帥”,搞不懂他們為何在日本人氣那么高,也不懂粉絲為何那么長情。
就是因為這些人并非是按流水線模板印出來的“模子”,長相不是按一致的審美標準去挖掘,所以不是第一眼就能從顏值上吸引到大眾。
選人更多是看重各自的特點,所以當你一旦了解下來,就會發現其人格魅力、專業技巧都有過人之處,路轉粉之后還不易因為顏值變化而塌房。
別人能復制你的臉,卻不能復制你的特質,因為競品少,花期長。
杰尼斯藝人相對來說不那么工業化,這也正是其中不乏有人在音樂、影視乃至社會面上都取得過不菲成績,把偶像這碗青春飯做成鐵飯碗的原因之一。
城島茂作為農業專家,出席日本政府農業福祉相關合作推進會議
50歲的木村拓哉在日本仍有巨大號召力,新片宣傳活動96萬人爭搶入場名額,為當地帶去經濟效益超150億日元
櫻井翔作為新聞節目NEWS ZERO主播,在里約奧運會前采訪福原愛
但換個角度看,當一個公司過于傾向人治,且掌握話語權的人不受約束——權力,就可能轉向邪惡的背面。
據說,喜多川經常以關愛孩子為由組織聚會,或潛入練習生宿舍,鉆進少年的被窩里與其發生關系,一個接一個。
他怎敢如此猖狂?
在嘗過一次作惡的滋味后,他已篤定,即便再作數次,也沒人能讓他付出代價。
當《周刊文春》在1999年曝光喜多川的性侵丑聞后,很快,就被喜多川及杰尼斯以誹謗罪為由告上法院。
圖源|B站@安一翔on
這單民事案件的最終走向是:
東京高等法院裁定,《周刊文春》提出的十項指控中九項為真。其中被確定為真的,就包括喜多川性侵練習生一事。
然而即便如此,當時幾乎沒有日媒跟蹤報道,警方甚至沒有將其列為刑事案件再展開調查。
喜多川成功脫罪,可說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的性侵丑聞也如同人間蒸發一般,并沒在社會面上引發反響。
其實,早在《周刊文春》前的1967年,日本新藝能學院就以喜多川無故拖欠費用為由將其告上法院,并在法庭上指控喜多川性騷擾旗下藝人。
出庭作證的男團杰尼斯成員,有的作出否認回答,有的表示不知內情(后中谷良作書爆料,喜多川曾私下要求他們在法庭上做偽證)。
從那之后,總不時有從杰尼斯退社的藝人在公開場合曝光喜多川的惡行,譬如北公次、平本淳也、木山將吾、岡本匡安、前田航氣等等。
注意了,都是退社藝人。
掙脫了那個魔爪之后,被扼住多時的喉嚨才終于能發聲。
岡本匡安(左)在直播中自曝被喜多川撫摸全身、強迫口交,還曾被要求與平野紫耀一同“侍寢”
平本淳也更是提到,為了使旗下藝人的第二性征、毛發和聲線停留在幼態,喜多川會強迫練習生們注射雌性激素。
但這些事件的結局,無一不是不了了之。
為何?
當年曝光喜多川丑聞的《周刊文春》記者認為,在過去的日本,男性間的性行為還只被當作極其偶然的奇聞對待。報道出來后,大家壓根不相信這事會發生。
而且自1907年《日本刑法典》頒布以來,日本的性同意年齡一直是13歲(G7發達國家中最低)。至于強奸案的受害對象,也是直到2017年,才將男性納入其中。
不難看出,喜多川是多么精明一人。
能hold住這么大的一個商業帝國,自然在犯罪上也天賦過人。
就我們已知悉的受害者來看,他似乎只侵害那些已達性同意年齡的練習生,并且,太懂得利用社會偏見和法律漏洞,來替自己的罪惡作掩護。
但這還不完全是他猖狂的底氣和資本。
熟悉日娛的朋友應該知道,杰尼斯之于日本偶像產業,可說是一家獨大般的存在。
J家練習生一旦出道,所能享有的資源和機會,恐怕是任何一個國家的偶像都望塵莫及的。
他們既能與首相私交,“聯名”東京奧運會,入圍“日本奧斯卡”;又能憑杰尼斯與富士臺的友好關系,拿到專屬團綜的坑位。
TOKIO與安倍晉三
入圍今年日本電影學院獎的杰尼斯藝人達歷史新高,包括二宮和也、有岡大貴、松村北斗、目黑蓮
當然,資源領進門,修行看個人。
你看國內也有不少團綜,但永遠只有粉絲會看,路人毫不關心。
但在日本,一個團綜分分鐘能變成國民綜藝。
像SMAP就憑自身高人氣和能吃苦的耐性,把搞笑團綜《SMAP×SMAP》做到家喻戶曉,全民上頭。
為了節目效果,木村拓哉強忍生理不適喝下三顆生雞蛋
它在日本的影響力,大致可對標國內的《快樂大本營》。幾乎所有世界級巨星到訪日本,都要上這檔節目刷臉。
邁克爾·杰克遜、金城武、梁朝偉都上過這節目
說到這大家不妨想一想:
一方面,喜多川的父親與日本文娛界交好,其姐夫又是日本平成天皇明仁的發小。
從創業之初到發家,他始終背靠家族的巨蔭,在日本擁有強大的人脈和話語權。
另一方面,他畢生的成功又反哺日本各界,尤其給傳統媒體帶去了相當可觀的增益。
誰敢,或誰愿和他唱反調?
在這巨大的名利場內,處于權力下位的弱者——那些未成年的練習生們,也就被擠走了可以反抗的空間。
被喜多川性侵過的受害者,大致可分為兩類。
一類意識到傷害的存在,直到中年還沒走陰影,談及此事仍難以啟齒;
另一類不承認這叫犯罪,他們拿傷害當恩賜,認為這是長輩關愛后輩的一種方式,甚至已能笑對當年,拿“第一次是和喜多川”這件事作談資。
前J家藝人平本淳也
比自欺更令人恍惚的是,受害者中不乏主動討好喜多川的,迫切地想要被“臨幸”。
十來歲的少年,仿佛已熟諳成人社會的暗黑法則。
看如今撐起日娛半邊天的J家中年愛豆們,當年練習生時期也不過是群小屁孩啊。
BBC這部紀錄片,的確叫人禁不住沉思:
這些練習生真的是受害者嗎?他們所經歷的,更像一單你情我愿的肉體交易吧?
而后我想起《正義回廊》中林海峰飾演的法官所說那段臺詞(大意):
雞蛋與高墻,雞蛋從來都是脆的。只是未曾料到,原來高墻,會立在自己家內。
什么意思?
代入到喜多川性侵事件中。
有的父母會在明知喜多川性癖的情況下,瞞著孩子向杰尼斯遞去簡歷,并教育自家小孩:
你最好是把你的屁股獻給喜多川
他們不單口頭上說說,甚至會給喜多川騰出犯罪空間,在一旁旁聽動靜,并不阻止。
沒有一個孩子生來就懂名利場的游戲規則,他們對大人的諂媚與討好,何嘗不是成人社會教化的結果?
再來,飄在前文也提到,喜多川非常善于和小孩打交道。
在日本這樣一個前后輩界限分明的社會,他卻擺出和善的低姿態,把宿舍的氛圍營造得像家一樣溫馨,讓孩子們喜愛他、崇拜他。
當他脫下練習生的外套時,少年毫無防備,還只覺他是一個親切熱情的長輩罷了。
我們是不是可以對標家暴,試著這樣理解部分受害者的自欺。
被自己親近、崇拜的長輩親密接觸,怎么算傷害呢?
更何況,喜多川太知道如何利用手中的權力和社會的慕強心理,給自己建造不被外界干涉的管控黑洞。
紀錄片中有受害者告訴記者,在他做練習生期間,宿舍內除了喜多川沒有別的成年人。在那個封閉環境中,即便自己察覺到不妥,也無從向外傾訴咨詢。
實際上,不單杰尼斯內部,連同整個日本社會對杰尼斯的觀感和認知,都被喜多川的意志所掌控。
可能大家有所不知,在瀧澤秀明上任前,杰尼斯向來把藝人的活動范圍限制在傳統媒體內。
杰尼斯開創官方粉絲會模式(粉絲只有入會才能看偶像動態和照片、買演唱會門票和周邊),利用和傳統媒體的關系左右藝人、公司的消息發布。
你能看到的,統統是喜多川想讓你看到的。
一則奇聞:由于杰尼斯嚴控肖像權,龜梨和也、山下智久在日劇《野豬大改造》官方人物關系圖中的頭像,被替換成了兩頭豬
不是互聯網的錢他不屑賺,而是或許只有這樣,他才感到安全。
不利他的消息,轉眼就被404;背叛他的藝人,他只一個電話,就能將其封殺。
喜多川所制造的管控黑洞,讓我想起上野千鶴子在分析日本社會權力色情化現象時,寫下的那段文字:
所謂“隱私”,對于強者,意味著不受公共權力牽制,可以自由支配的空間;而對弱者,則成為得不到第三者的介入和保護,充滿恐懼,必須服從的場所。
與其說是受害者們自發服從了喜多川的權力游戲,不如說,是父母、喜多川和日本社會大環境,迫使他們只剩下“服從”這單一選項。
要想實現夢想,必先歷經一次(或數次)夢想被捏碎、凌辱的過程,這樣的社會,如何稱得上文明呢?
可怕的是,哪怕如今喜多川已離世,日本國民仍對他的惡行視而不見,情愿維持那美好的幻象。
他們說,“這不是一件值得討論的事”。
他們還說,強者不會犯罪。
誠然,不論日娛,還是抄其作業壯大起來的韓娛、內娛偶像產業,本質都是對人的商品化。
人的生命變得可稱重計價,人性是置換成功的籌碼;
這樣的一套病態造星體系,近年也在明星頻繁自殺的韓娛印證了類似的惡果。
在偶像事業剛開始起步的內娛呢?
但愿那些正在埋頭抄作業的明星制造工廠,能及時換一種答題思路。
否則,娛樂圈的娛樂大眾,只會變成愚弄大眾。
在惡魔把你心愛的偶像推向深淵時,把所有人都當作資本的炮灰踐踏在腳下時。
你還在旁傻乎乎地膜拜:他真的神。
關鍵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