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在米歇爾楊勇奪奧斯卡后,貴圈再也沒有什么動靜能擾亂我心。
但這個周末,我還是發足了一夜瘋。
(資料圖片僅供參考)
沒錯,鄭秀文拿到了第一座金像獎影后。
大家的歡呼聲也不是恭喜Sammi,而是恭喜金像獎終于識相。
“鄭秀文十提終中”,這一話題挽回了近年金像獎關注度的頹勢,更圓了我們與她多年的約定。
遲來,但到。
“遲到的幸運”一詞,仿佛一直伴隨著鄭秀文。
她生涯中的每一次低谷,冥冥中都在為下一次的生機勃發作準備。當你以為她踏入晦暗,她又總發出耀目的光來。
摘四個字概括她的事業,大概是福禍相依。
歌手生涯港臺封后,內地后勁不足。影視生涯賣氣十足,獎項一路陪跑。
但在我看來,這樣一個由缺憾到圓滿的人物軸,反而更具傳奇色彩了。
良機打開了她的光景,沉寂豐富了她的路途。
一代天后的誕生往往繞不開“機遇”二字。
Sammi的第一個機遇,是16歲時的無心插柳。
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她陪朋友一起報名了TVB的新秀歌唱大賽。但真到賽程之中,一路過關斬將最終出道的,卻是她。
天賦運氣一個不落。如今看,她也注定要吃這碗飯的。
而正式開啟演繹事業后,“趕巧”二字,也始終與她相隨。
Sammi出道之際,恰好是香港文娛遍地開花之時。
90年代的香港樂壇被視為“天后”最后的榮光。
那時正值巔峰期的王菲、林憶蓮、葉倩文三人,常駐在各大頒獎典禮的歌后名單里,代表著港娛最繁茂的氣象。
而后輩里最先冒頭,并接過天后衣缽的,也是鄭秀文。
1993年香港勁歌金曲歌后提名現場 鄭秀文(右三)
當時華星為鄭秀文打造的路數是“國民初戀”,但鄭秀文卻一心想做一個特立獨行的歌者。
很快,雙方出現了合約內外的各種糾紛,有關鄭秀文的各種惡意傳聞也隨即散開。娛樂記者趁機落井下石,指她“擺臭架子”“未紅先驕”等等。
歌手事業一時的滑鐵盧,卻讓她獲得了第二個機遇。
捧紅了黎明的金牌經理人李進,看中了她的獨立和野心,決定和她簽下合約。
那一年,她轉到了新東家華納。
后來我們也都知道了。在華納的首張專輯《舍不得你》讓她名聲大噪,風頭一時無兩。
華納時期的鄭秀文
95年這個節點太妙了,彼時樂壇的新鮮血液正在暗涌之中:
陳奕迅和楊千嬅初出茅廬,分獲同屆歌唱比賽的冠季軍;陳慧琳正式出道,橫掃各大頒獎典禮新人獎;容祖兒幾經波折,加盟了飛圖唱片,也就是現在的英皇娛樂。
遲來的大爆,反讓Sammi成為新一代的領頭羊。
后來的《值得》更一舉打入內地市場,成為了鄭秀文逢演唱會必唱的金曲前五,也是其中唯一的國語歌。
粉絲票選鄭秀文演唱會必唱金曲
更幸運的是,歌唱事業的飄紅,讓鄭秀文有機會涉獵影視領域。
初登銀幕的《飛虎精英》中,還帶著嬰兒肥的Sammi舉手投足都是風情,美得毫無保留。
參演的TVB劇如《大頭綠衣斗僵尸》,同樣是童年經典之作。
再到后來的《百分百感覺》反響同樣不俗,還有續集和翻拍。
踏足新領土的Sammi,開始顯露出自己的賣座實力。
而這,讓她遇到人生的第三個機遇。
她最重要的伯樂,杜琪峰。
1992年,電影《審死官》刷新了香港票房紀錄,狂攬5000萬票房。
這讓電影的導演杜琪峰開始有底氣探索自己的風格,拍攝一些實驗傾向的片子。
但杜Sir卻由此迎來了多年的票房低迷期,一度無錢交租。
此時的鄭秀文商業轉化力毋庸置疑,卻唯獨缺少銀幕代表作。
于是,《孤男寡女》就此問世。
杜琪峰x韋家輝x劉德華x鄭秀文,成為港娛的一聲驚雷。
某種程度上,鄭秀文才是杜琪峰的福星。
《孤男寡女》是千禧年后香港第一個票房冠軍,次年原版人馬制作的《瘦身男女》又拿了第二。
這,發生在港娛黃金時代的夕照里。
劉德華和鄭秀文先后合作了8次,是港片史上最經典的CP之一。所以當Sammi從劉德華手中接過獎杯時,竟有種再續前緣的動人。
而再回過頭來看千禧年間銀幕中的鄭秀文,你仿佛也能窺見都市港女的一個切面:
在香港這樣一個鋼筋森林中,焦慮如同空氣般無所不在。
而她的角色,或是強迫癥大發的偏執狂,或是胡吃海塞的胖妞,她們生存的現實里空虛太多,只能用機械動作來填補。
這反射出整個東亞社會的普遍情緒。
而當如此對味的中環港女遇上真愛,恰能稍稍撫慰這個焦慮的時代。
鄭秀文的一系列商業電影,俘獲了難以計數的觀眾,更成為一代人記憶里的獨特風景。
她是我們親自選擇的天后。
她自稱不是那種會有演戲心得的人,很多時候只是靠感覺。
可能正是憑這種純粹的勁頭,讓她能如此直接地敲開大眾心門,與我們相連。
這何嘗不是一種幸運。
所謂“時勢造英雄”。
鄭秀文的運氣在于恰好趕上港娛最后的時勢,頗為傳奇地從地平線升起。
可上一秒成為了時代的聲音,下一秒的順勢而為卻落后了。
沒人會預想到,新世紀的香港樂壇聲勢急轉直下。
從而承接著登上舞臺的是臺娛。人們的隨身聽里開始更多播放周杰倫、蔡依林、孫燕姿的旋律。
那時,鄭秀文一度被媒體稱為“香港樂壇最后的天后”。同代的新生選手,有的賣氣后繼無力,有的走不出大灣區。
更鮮少有人能復刻她兩條事業線的運氣。
在港娛衰落期的開始,Sammi其實一度還很能打。
不僅不缺影視資源,《終身美麗》《眉飛色舞》等名曲,更讓她在樂壇始終占有一席之地。
但巔峰的背后,其實危機四伏。
港樂市場大幅萎縮,行業的競爭氣氛也急劇下降。
也許出于獅子女的自尊心,鄭秀文說她那幾年最怕得不到榜單第一。曾經助她上青云的野心,轉而成為侵蝕她精神和身體的我執。
2005年,一路來積累的痛苦終讓她不堪重負,Sammi選擇暫時退場休息。
這一離開,就是整整兩年。
Sammi自述患抑郁癥時的痛苦
音樂事業按下暫停鍵,表演上得不到獎項認可的遺憾也逐年累計。
她從第一部電影開始被金像獎提名,一直到嘔心瀝血出演、乃至誘發抑郁癥的《長恨歌》,十幾年時間里她始終陪跑。
做“市民天后”“商業女王”,反過來成為Sammi的桎梏。
其實,一部電影有沒有那個拿獎的“相”,和演員的表現一樣關鍵。
21屆香港金像獎,她曾憑《同居密友》《瘦身男女》《鐘無艷》獨占影后提名的五分之三。連她自己都開始緊張,是不是真的到了折桂的時刻?
但恰如我們所知的,她依舊與獎項擦肩而過。
不怪Sammi不爭氣。相比自己的三部輕喜劇,張艾嘉和梅艷芳的沖獎作畢竟要嚴肅、深沉太多,人物弧光也更奪目。
那年封后的張艾嘉在《地久天長》中飾演絕癥少年的母親,拍攝期間她還經歷了自己兒子被綁架的巨大創傷。
因此,這部片中她真達到了人戲合一的境界。
Sammi數次提名金像影后,碰上的都是這樣難頂的對手。
她碰上過《一代宗師》的章子怡、《如果愛》的周迅、《少年的你》的周冬雨……
最夸張的是2001年。提名中另外四位均是圈內最拔尖的演員,作品也都是垂名影史的經典。
夾在其中的Sammi,多少顯得力不從心。
而極少數能把港式輕喜劇演出“經典”氣派的,另一位天后楊千嬅又先行了一步。
Miriam憑《春嬌與志明》摘下金像影后
于是,金像的前十次折戟,隱喻帶了些宿命論的味道。
恰如她經常所扮演的角色那樣,鄭秀文在獎項面前,注定是要被邊緣化的。
Sammi曾在采訪中說過,她其實內心覺得自己陪跑是應該的。
《爆谷一周》
她聊《孤男寡女》中飾演的都市女人Kinki,說她和自己一樣,十三點、神經質,但也因此她很愛扮這類角色。
《爆谷一周》
但這種沒那么厲害的電影、沒那么耀眼的角色,從開始就更難被學院看到華彩。
要那些穿梭在香港街頭里的“十三點”戴影后桂冠,她們可能還嫌重呢。
《孤男寡女》
不會忘記,杜琪峰曾為Sammi送了金像獎一句“TMD”。
護犢子心態昭然若揭。
也確實,杜Sir始終是最懂鄭秀文,也最會拍鄭秀文的。
在那些影史封神的黑幫電影之外,他用多達七部世俗喜劇(另有非喜劇風格的《高海拔之戀II》),將鄭秀文嵌入了你我所存在的世界。
每個人的記憶里,必定有一個在大街上跌跌撞撞的Sammi。
《盲探》
鄭秀文很虧嗎?
表面上看,的確是。
可我又始終覺得,這些活在二流商業電影里、自帶劣根性的小人物,遠比蘇麗珍或宮二更貼近你我。
《我左眼見到鬼》
或許你都沒發現。
當代青年,口頭永遠掛著“好想發瘋”“好美的精神狀態”,乃至一句“啊啊啊”表達所有感知。
而若干年前的鄭秀文,一直都在超前地呈現這種神經質的都市情緒。
且,她是貴圈唯一能把小人物的脆弱、孤獨、瘋狂演出味道的。
以前是,現在是,未來很可能也是。
《瘦身男女》BMG:莫非可終身美麗~
這些角色既映照出鄭秀文自己,也映照熱氣騰騰的社會。
只可惜,影后的“后”字本就關聯著廟堂,而鮮少現于江湖。
鄭秀文真正靠近影后,實際上伴隨著后來的兩個變數。
其一,當然是她在表演上的轉型。
《花椒之味》里隱忍憂郁的喪父女子,《圣何塞謀殺案》里狠辣偏激的黑寡婦,當然還有本次封后的《流水落花》中,那個因為失去孩子,接收了七個寄養孩童的堅韌母親。
鄭秀文說,如今她更傾向于選那些“看不到自己影子”的劇本。
這象征的是她在表演事業上的開拓,同時也暗合了評審團的取向。
開始有那個“相”了。
當然,第二個因素也在于:香港電影在千禧年后的沒落,以及金像獎本身的斯文掃地。
不管承認與否,金像獎都已經到了連湊齊提名都費勁,也鮮有人再關心的境地。
再到今年將大獎頒給有剝削當事人嫌疑的紀錄片《給十九歲的我》,向港娛大佬張婉婷致意,引發港地爭議。
你看得見金像獎日趨圈地自萌的可悲。
而仿佛直到這個境況,一向自視清高的他們,才想起還有一個鄭秀文。
那個默默修煉數十年,早已脫胎成一流演員的跨界天后。
沒有必要感謝金像獎。
這尊影后獎杯,既是成全鄭秀文,也是成全他們自己。
是歸還上早該奉還的榮譽,也一挽走低的名聲。
Sammi自己都頗為遺憾的陪跑作《高海拔之戀II》
鄭秀文的幸與不幸,終在塞翁失馬式的隱喻里獲得一個圓滿。
與榮耀的十次擦肩,她成為了我們回憶不會褪色的身影。
未曾封后的年代里,她卻是最擅扮演我們的人。
我永遠會愛《我左眼看到鬼》里的何麗珠。
懶散、貪財、俗氣、懦弱。
上班時間全程摸魚劃水,不思進取。
哪怕被鬼追殺,累了也能就地躺平。
要殺要剮隨你便吧,反正老娘跑不動了!
簡直演我本人。
鄭秀文最善呈現的,就是這種周身帶點毛病的女人。
渾身是八婆氣息和煙火味,對一切處變不驚,人生唯一安排就是浪費時間。
但,看久了你也總能覺察出這種市井俗人的柔軟。
為滿足想最后吃頓飽飯的女鬼,她貢獻皮包骨的肉身給她附體。
為了救對自己有恩的鬼魂,慫到沒邊也能半夜跑去殯儀館找鬼幫忙。
最動人的,是她在結尾時對著大海呼喊去世老公的那段獨白。
鬼告訴她,招魂要正話反說。
于是她高聲叫嚷著絕情的話,眼淚卻幾乎奪眶而出。
《流水落花》的導演賈勝楓說,選中鄭秀文出演是因為她有一種“硬凈”的氣質。
她是硬實、強韌的。
但同時,這種韌下也包裹了脆弱與柔軟。
Sammi的角色恰恰呈現的是俗人的可貴。
盡管慫,卻把頭昂得比誰都高。
表面擺爛聽命,深層原因卻是,她從不認為命能拿她怎么樣。
鄭秀文的故事不是長期主義的神話,也不是“努力必成功”的寓言。
正相反,她告訴我們,不被認可是常態,好運里有可能夾雜等量的倒霉。
但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熱鬧,你也總有手腕去反擊命運。
最重要的是:
我們無須畏懼跌跌撞撞、熱熱烈烈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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