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海省西寧市唐道廣場的一家奶茶店里,店員敏銳地注意到客人脖子上掛著的FIRST影展證件,“你們的活動開始了嗎?”
此時FIRST影展的日程已然過半,奶茶店就在每天都有進行露天演出、放映的廣場附近不足兩百米處,但店員卻未能知曉。得到已經(jīng)開始了的回答后,店員追問道:“那易烊千璽什么時候來呀?”
這是FIRST多重屬性的一個縮影,一方面,它是電影人每年約定相聚的“烏托邦”,另一方面,“易烊千璽效應”構(gòu)成了大多數(shù)行業(yè)外的人對它的所有想象。越來越多的明星、“頂流”現(xiàn)身FIRST,讓微博熱搜這種早年間完全無法想象如何與FIRST掛鉤的事情,開始變得稀松平常——如果不是FIRST,在西寧這片高地,不知道還有什么機會能迎來流量漫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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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一些多年參與FIRST的老朋友常把“FIRST變了”掛在嘴邊的最淺顯的原因之一。過去以自由、生猛而著稱的FIRST,如今正在往精致化和大眾化的方向上狂奔,并盡可能捏合出屬于新生代FIRST的“獨立”氣質(zhì)。
好處是,F(xiàn)IRST讓電影與更多人的距離變得親近,不再是行業(yè)內(nèi)的圈地自嗨,但作為電影界不可替代的場域,17歲的FIRST也總得制造變化、擁抱變化。
“易烊千璽們”
這不是易烊千璽第一次來FIRST,早在2020年的第14屆FIRST,易烊千璽就是影展的“一號人物”。彼時,F(xiàn)IRST創(chuàng)始人宋文談到過易烊千璽給FIRST做出的貢獻,“他把他代言的品牌介紹給我們,我們需要不同的sponsor(贊助者)來支持我們的發(fā)展和運營,很多是今年才有所斬獲。”
2020年第14屆FIRST??“一號人物”易烊千璽
這揭示了“流量”們與FIRST之間的必然聯(lián)系。和官方節(jié)展對比,F(xiàn)IRST缺少官方的資金支持,電影票的收入也較為有限,想要持續(xù)運轉(zhuǎn)下去,不可能忽視與品牌的合作、業(yè)內(nèi)電影公司的支持和周邊售賣等環(huán)節(jié)。而加入具備“流量”的新生影人們,則是對品牌合作的最佳背書。
在今年的影展上,F(xiàn)IRST與vivo合作的超短片單元、與CHANEL合作的“FIRST FRAME第一幀”單元以及與BMW合作的先鋒創(chuàng)作單元,構(gòu)成了三道不一樣的靚麗風景,而這些板塊都是最近三四年中才迅速成長起來的。
比起在其他電影節(jié)展上做一個簡單的品牌活動或者影人論壇,冠名一個單元來對符合品牌氣質(zhì)的作品和作者進行挖掘,無疑抵達了品牌傳播的更高層次。
比如,在手機攝影技術(shù)中的持續(xù)探索vivo,與FIRST聯(lián)合設立了時長需在300秒以內(nèi)的超短片單元,目的就是傳達“人人都是創(chuàng)作者”的新時代創(chuàng)作理念。這一單元創(chuàng)立四年以來,作品形式愈發(fā)多元,早已不局限于劇情片領(lǐng)域,而是生長出紀錄片、互聯(lián)網(wǎng)概念短片、藝術(shù)類概念片等多種樣態(tài)。而關(guān)于超短片的評審標準,也在一年又一年的探索之中不斷重塑與完善,這在短片已然成為大眾生活主要接觸的媒介形式的前提下,具有重要意義。
另外,百年品牌BMW希望能時刻保持與時代最新潮的共鳴,在去年與FIRST合作設立先鋒創(chuàng)作榮譽,從主競賽入圍短片中尋找作品進行表彰,今年的合作進一步深化,先鋒創(chuàng)作成為了一個獨立單元,擁有獨立的入圍片單。易烊千璽今年正是作為該單元的“先鋒召集人”而出席的。
有趣的是,比起超短片單元入圍者來自社會各類不同的行業(yè)與身份,先鋒創(chuàng)作單元的所有入圍者均來自影視相關(guān)院校,最終無形地進行了單元之間的區(qū)分——超短片可以“下沉”至更多行業(yè)外的人身上,而影像的先鋒探索還是離不開電影專業(yè)的基礎。
著名奢侈品品牌香奈兒則將注意力更多投注到女性影像身上。“FIRST FRAME第一幀”單元從2021年開始,也歷經(jīng)了從主競賽入圍影片中選拔到從主競賽初選階段選拔的變化過程,同時還加入了短片的部分,如學術(shù)推介人戴錦華所言:“三年來,我看到了FIRST FRAME的作品在藝術(shù)成長、女性意識、女導演比例,和所覆蓋的社會寬度的大幅成長。”
品牌的深入合作所帶來的更多獨立征片單元,也讓FIRST放映的總片量相比以往有了大幅增長,觀眾也可以在FIRST領(lǐng)略到更多樣化的創(chuàng)作生態(tài)。明星、品牌、影展之間形成的互動,既是一種必需,也在一定程度上最終豐富了觀影體驗。
電影拍給誰看?
在超短片單元展映中,有一部叫做《地下室拍攝始末》的作品,講的是一個想拍攝社會底層人生活的電影專業(yè)學生的故事,主人公將自己完成的作品給真正的底層人員觀看,并收獲了“主要是看不懂”的評價。短片結(jié)尾,一行字幕打出“我們?yōu)榱苏l拍電影?我們?yōu)槭裁磁碾娪埃俊保适潞唵危祮枖S地有聲。
這何嘗不是FIRST與大眾之間的距離?對于很多電影行業(yè)之外的人來說,電影似乎仍是遙遠的,吸引他們的是明星和話題本身。在露天放映的廣場上,這看似是電影與普通人的邊界最容易消弭殆盡之地,但實際上來往行人對每天的樂隊演出和明星talking環(huán)節(jié)的興趣,是遠大于電影放映的。
前兩個環(huán)節(jié)每天開始的時間更早,是廣場人流最集中的時段,一個個手機被舉起拍攝小視頻;到了影片放映時,往往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半,如果前面的環(huán)節(jié)有所耽擱,那便得九點多才能開始,大量人流已經(jīng)散去,留下的多是電影人、媒體與志愿者的身影。
在每天露天放映開始前,志愿者會提醒在場的觀眾們,如果到旁邊的FIRST STORE買滿1100元,可以獲得兩張閉幕紅毯的門票。而在許多年前,參與過早期FIRST觀影的影迷告訴毒眸,那時的電影票是一張卡片,上面有差不多四五十個方格,買票觀影之后會給卡片蓋章,蓋滿30個能換一張紅毯票,“獎勵的是愛看電影的人。”
疫情三年,F(xiàn)IRST都在努力著、不曾缺席,但有些事情的恢復,的確不是一時半刻即可達成。在疫情之前,每年前來FIRST觀影或許是不少影迷必行的朝圣之旅,但三年的種種限制之后,如今能見到的更多觀眾還是媒體、從業(yè)者、志愿者等等,普通影迷還在回歸的路上。
當然,很大程度上,影展的志愿者與影迷的重合度是極高的,志愿者的身份給許多年輕影迷提供了更低成本的影展觀影機會。但志愿者群體的表征,也在隨著時代而變化。一位多年擔任FIRST志愿者的朋友告訴毒眸,“以前說十歲、五歲一個代溝,現(xiàn)在我感覺說夸張一點,半歲就有代溝了。和現(xiàn)在的志愿者們聊兩句話,就知道聊不到一塊去。”
這也是FIRST氣質(zhì)變化的一個側(cè)影,活動越來越多,志愿者群體越來越龐大,節(jié)展越來越精致和細分,志愿者們之間緊緊綁定并且“患難見真情”的機會似乎變少了。
被追捧的、被批評的
在大眾化元素之外,F(xiàn)IRST也在竭盡全力地保留著自身的獨立氣質(zhì)。
主競賽單元從來最受矚目,今年討論出圈的影片有兩部——《銀河寫手》與《去馬廠》,但出圈的方向卻是兩個極端。
《銀河寫手》站在的是好評端的。打開豆瓣,“FIRST專供片”成了評價中屢屢出現(xiàn)的高頻詞語。原因在于,《銀河寫手》講述的是關(guān)于編劇的故事,當中的太多情節(jié)與從業(yè)者的生活息息相關(guān)。而觀影氛圍從來都對觀影體驗有著巨大的影響,在FIRST這種從業(yè)者居多的場域中放映描繪行業(yè)狀態(tài)的影片,自然能收獲尤其積極的能量場。
《銀河寫手》的導演單丹丹、李闊自己也在近日的訪談中提到,“其實每次我們看自己的電影,前20分鐘都如坐針氈,不由自主地特別尷尬,因為不自信。西寧特別的地方是,這里的影迷群體很不一樣,我們放在片子里的很多點,大家都能理解到,都會給反應。好像是這樣的氛圍,把我們原本會有的尷尬消解掉了。”
而《去馬廠》則是另一個極端。去年就以《釣魚》入圍過主競賽的南鑫,今年的作品《去馬廠》再度入圍。其影片拍攝毫無章法,對片中角色的塑造更是觸目驚心,導演也在映后屢次遭到在場觀眾直接開懟。打開豆瓣,鋪天蓋地的一星評價映入眼簾,對于FIRST究竟為何連續(xù)兩年令其入圍的“費解”占據(jù)主要篇幅。
但即便頂著如此巨大的爭議,F(xiàn)IRST仍然在最后的頒獎禮上給《去馬廠》頒發(fā)了“一種立場”的獎項。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無懼爭議的選擇的確也是獨立性的一種體現(xiàn),不因輿情洶涌而左右評審時的判斷。
出現(xiàn)“災難級表現(xiàn)”的也遠不止《去馬廠》,在各大媒體評選出的場刊中,《穿越魔鬼城》《春日狂想》《暴雨過境》幾部影片與《去馬廠》一同墊底,被戲稱為“四大爛片”。
實際上,口碑兩極分化,對電影節(jié)來說是常事。中國的中小成本電影創(chuàng)作生態(tài),本身也完全無法支撐起每年都出十幾部不一樣的優(yōu)質(zhì)電影的產(chǎn)能。FIRST只能做自己的選擇,讓不論是類型還是作者性質(zhì)的影片能有同臺接受觀眾檢閱的機會。
據(jù)今年的主競賽單元征片報告顯示,今年無制片公司參與的劇情長片占比為35%,是繼2022年后連續(xù)第二年出現(xiàn)獨立制片占比超過30%的情況。38部獨立制片影片中,有35部為導演首作——對無門無路的導演們來說,F(xiàn)IRST是他們?yōu)閿?shù)不多的出口。
場域的力量
更抽象化的獨立性在于,西寧總是一個更烏托邦化的場域,在世俗上會分“三六九等”的電影人物,到了西寧有了更平等交流的機會。
對明星們來說,F(xiàn)IRST就是一個難得松弛的場域,這是出席其他品牌活動時沒法達到的效果。比如這次的易烊千璽,除了必要的公開行程之外,也能去看個電影,在街頭散步。
更多的演員、導演等平時以明星身份出現(xiàn)的人,在來到西寧之后就像普通人一樣沒有邊界地交流,享受卸下光環(huán)的松弛。
FIRST對于各類“推介人”與“一號人物”的設置,往往也只服務于傳播,并不會實質(zhì)性介入到評審過程中,所以也不涉及對評審工作獨立性的影響——專業(yè)的事交給“厚重”的評審團來干,傳播職能交給自帶流量的話題人物,分工明確。
各大電影節(jié)展中也都有創(chuàng)投、訓練營等等針對青年創(chuàng)作者的扶持,但這些活動與展映不同,總是與絕大部分參與者保持著刻意的距離。但在FIRST,一切融為一體的感受更為強烈。
比如訓練營,雖然少有人了解前期籌備與拍攝制作過程,但每年FIRST都會在影展期間為訓練營的成片舉辦盛大的“世界首映”,入場票的難搶程度甚至不亞于開閉幕影片。觀眾雖不參與過程,但至少有機會見證結(jié)果。
對于影視公司的老板、投資者們來說,和媒體、創(chuàng)作者之間的交流也在開放的洽談空間中變得更平行。雖然肯定也大量存在“回北京再聊”后杳無音信的情況,但是每年來參加FIRST還是有一種主動投身不切實際的美夢的暢快,而這樣的機會在殘酷的日常生活里實在太少了。
FIRST的征片報告的最后一句話是,“無論如何,西寧高地依然是電影人的家園,無名者的應許之地,當盛夏的太陽移動到北回歸線的最高點時,電影的精神肖像將準時到達。”或許在大眾性與獨立性之間,目前的FIRST還不能提出完美的解決方案,但它對“精神肖像”的貫徹始終存在。
而電影,總歸離不開那一股子精神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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