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限身 無窮念》堪稱是2022年度極具重量的華語專輯,不耍花招,不使手段,不說虛妄語,不使文藝腔,真刀真槍,硬橋硬馬。但對于聲音碎片樂隊來說,這又是一張自我革新的專輯,刻意求新求變,對老歌迷不夠“禮貌”,年輕人要聽懂還要有足夠的經歷和閱歷,身兼主唱和主創的馬玉龍接受南都采訪時說,不想再做青春期的表達,盡量真實的表達當下的所思所想。
聲音碎片成軍超過二十年,是最重要的中國搖滾樂隊之一,樂隊成員包括主唱馬玉龍、吉他李偉、鍵盤劉光蕊、貝斯郇峰、鼓手武銳,2019年的專輯《沒有鳥鳴,關上窗吧》曾拿下第二十屆南方音樂盛典“最佳搖滾藝人”,代表作《優美的低于生活》一句“相愛吧,終有一散的人們”被文藝青年廣為傳頌,《情歌而已》《黃金時代》等都是廣為傳唱的名曲。
《有限身 無窮念》發布之后雖然有些爭議,但在9月24日的聲音共和Livehouse,樂隊巡演廣州站的現場還是擠滿了人,到場還多是年輕人,《致我迷茫的兄弟》《送流水》等歌曲還是大合唱,唱到新歌《愿你旅途漫長》時過千人的場地又安靜地讓人動容,歌迷是聽到了心里。
(相關資料圖)
20年后的這第五張專輯,馬玉龍寫歌的心態和態度都變了,不變的當然是聲音碎片本身的氣質,以及一個搖滾樂隊的詩性和擔當。
以下為馬玉龍的自述。
采寫:老丁
實習生 姜文君
#1
求新求變
樂隊成員
鼓手武銳、貝斯郇峰、吉他李偉、主唱馬玉龍、鍵盤劉光蕊(從左至右)。
可以肯定的是,《有限身 無窮念》是一張刻意求新求變的專輯,跟原來的聲音碎片區別很大,這算是一種追求吧,對老歌迷肯定是不禮貌,因為不再是習慣的路子,但對于樂隊、對于創作來說,只習慣于一種風格會沒有成就感。
如果再讓我寫任何一首之前風格的歌,幾分鐘就可以完成,因為那種路數已經很熟悉了,但是可以求新求變,其實是更難的。新歌上線之后被老歌迷批評,包括歌詞都被批評。我是深思熟慮過的,這些歌詞看上去像大白話,其實只是另一種新的寫法,原來那種文藝腔對我來說輕車熟路,但人年紀大了,不能再用那種表達方式。
為什么刻意求新求變,先舉個披頭士的例子,在《Sgt. Pepper’s Lonely Hearts Club Band》這張偉大的專輯之前,他們和我們的“小虎隊”差不多,唱的是情情愛愛的內容,四個人看起來青春靚麗,不僅在英國,在全世界都受歡迎。但他們刻意求新求變,成為最偉大的樂隊。
鮑勃·迪倫也是,唱民謠的時候已經是超級巨星,但他突然有一天唱起了搖滾,很多人不適應,追著罵他。但對于寫作的人來說,總是重復原來的寫法沒有了快感,也沒有了成就感。我舉這兩個經典的例子,他們成功了,當然也有失敗的,但必須要寫點做點不一樣的,成不成功需要時間。
《有限身 無窮念》上線之后,有很多不好的評價,我看到一句“套用一句某英國樂評雜志評論平克·弗洛伊德《藩籬之鐘》的話,這張專輯散發著令人不舒適的中年感”,說實話還是有點傷心,當然平克·弗洛伊德前幾張專輯都足夠偉大,但我不喜歡這句“令人不舒適的中年感”,雖然可能是中肯的,但流行歌總是唱“青春”、“遠方”、“理想”這些東西,市面上差不多99%是這樣的表達,像聲音碎片出一張《有限身 無窮念》,唱的不是常見的這些內容,就有人不適應了。
《有限身 無窮念》專輯封面
聲音碎片以前也是青春期表達,上一張專輯《沒有鳥鳴,關上窗吧》稍微突破一點,總體還是青春期表達,但是到《有限身 無窮念》就肯定不是,一點都沒有,這就是刻意的結果。 我完全可以繼續用青春期表達,手到擒來,但是沒有成就感,樂隊一起大家排練的時候也覺得沒意思,就像做行活,流水線一樣,再寫一百首也沒有成就感。
當然青春期表達沒有任何問題,劉德華就可以,一輩子唱青春期唱情歌都可以,沒有不好。但我們到了這個年紀,就是另外一種表達, 盡量真實地面對,盡量真實地思考,盡量真實地表達所思所想,當然只是盡量,完全真實是做不到的,任何寫作都做不到,回憶錄也沒有完全真實,日記都有假的。
聲音碎片在大理排練
真實的表達不是近似生理上的排泄,寫作和寫歌都需要技巧。就像這些年,有很多問題想不通,但必須得寫點東西,表達可以不充分,別人可以不同意,但作為寫歌的人,必須寫點什么。
如果只是寫中年人的世界,這張專輯還要再沉淀幾年,但現在箭在弦上不發不行了,必須發聲。其實我寫歌的時候頭腦特別清楚,每一句歌詞每一段旋律都想得清清楚楚,不能總是活在青春期的夢里,理想不陪你玩兒,你的生活充滿了不確定性,必須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態度,才不至于被裹挾。
#2
無我無窮
專輯的名字《有限身 無窮念》就是字面的意思,一個人的肉體是有限的,但你的想象、精神世界可以是無窮的;肉體可以被限制,但精神不應該被束縛。
我在專輯中虛構了一些人,比如“康小午”、“方可”,他們有自己的生活態度,有中年人的孤獨,但這些人不是我馬玉龍,是我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虛構的,這樣可以有更好的表達。在這張專輯里,“我”字出現得極少,幾乎沒有,刻意避開“我”。說實在的你那點兒事兒根本不重要, 身為一個寫歌的人,不要總是“我、我、我”。
年輕的時候都是“我”,“我要去遠方”或者我要干這干那,但現在超過四十歲了,上有老下有小,“我”完全不重要,很多人都不做樂隊了,掙點錢就得了,我們還能寫點東西,也就這樣了。
聲音碎片20年前演出的老照片
《有限身 無窮念》里“我”只出現了一次,就是最后一首《是你》,“當我孤身遠行”,因為是一首情歌,必須出現“我”,其他就是刻意沒有“我”,其實有沒有“我”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說話,要出聲,覺得我說得唱得不行你可以來,大家一起發聲,聲音才可能大。
《電子荒野》有提到“真人秀”,在這里不是特指某個綜藝節目,而是特指我們生活在巨大的攝影機之下,沒有人可以例外。具體的某個真人秀節目,你可以喜歡,可以不喜歡,你是有選擇的。
很喜歡一位希臘詩人卡瓦菲斯,他有一首詩《伊薩卡島》,其中有一句“但愿你的旅途漫長,充滿冒險,充滿發現”,我借用了這句詩,寫成了《愿你旅途漫長》,這首歌在專輯中算是比較早期的,在作曲上還有參考意大利電影配樂大使莫里康內,一個班卓琴加一個口琴,那種蒼涼空曠的意境,在專輯中也是一種情緒。
《有限身 無窮念》專輯
文案中多次提到的“尷尬”,其實不管有意無意,很多藝術品都是金錢在推,聰明人似乎應該順著走,跟著嘻嘻哈哈,但偏有人板著面孔說些不招人待見的話,就很尷尬。但不能所有人都被娛樂化推著嘻嘻哈哈走, 我要保持一點局外人的角色。
我原本是特別篤定的人,特別清楚自己要干什么,但這幾年讓我有了動搖和懷疑,反思之前篤定的東西都是對的嗎。我自己也不認為這張《有限身 無窮念》有多好,很多只是有感而發,當下的環境,這種反思和自我懷疑是重要的,也是應該的。在中國做樂隊,做夠二十年,并不容易,如果沒有一個特別篤定的想法,很多混幾年就解散了。
#3
奇花異草
我一直覺得搖滾樂最偉大的東西,不是英倫搖滾或者美國朋克,約翰·列儂拿一把箱琴唱《給和平一個機會》,就是搖滾,而不是長發、紋身、耳釘。我認為搖滾樂的內核就是自由、不從眾、不媚眾,而且不取悅于人,像鮑勃·迪倫會和自己的歌迷對著干,按照市場規則商業需要是不可以的,但我不在乎你喜不喜歡我,我想怎樣寫就怎樣寫,這才是真正的搖滾。
我一直喜歡的搖滾樂就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朋克起來以前,鮑勃·迪倫和約翰·列儂也有自己的小世界,但他們的表達和當時的時代是合拍的,而不是像后來的朋克、后朋克,來來回回都是自己那點爛事兒和個人情緒。
鮑勃·迪倫和約翰·列儂之所以偉大,還在于他們太復雜了,不是只有一面,約翰·列儂也有情歌,也有寫給兒子的歌,他是很復雜的,簡單成不了約翰·列儂。不能頭腦簡單,表達必須多元化,但首先一點,你得關注你生活的這個時代,那是你的生活,你得誠實地面對它。
科特·柯本這些人,活了27歲,其實挺虧的,長得又好,演奏簡單,有那股勁兒,我二十幾歲的時候覺得他們是英雄,現在覺得他們還是小孩,早早離開,失去了別的可能,沒有了別的可能性。
電臺司令(Radiohead)是把我從科特·柯本和Grunge拉出來的,他們的器樂、演奏、表達都更復雜,讓我從所謂的民謠歌手的身份擺脫出來,雖然他們也有民謠的根,電臺司令是全世界唯一一支所有玩過的音樂我都了解的樂隊,包括湯姆·約克和強尼·格林伍德的很多個人項目,我全部都聽過,年輕的時候還喜歡和他們比一比。
在巡演后臺“練功”的馬玉龍
這么多年跌跌撞撞,我覺得真正好的生活態度,就是做奇花異草。最漂亮的玫瑰花,那是邁克爾·杰克遜,但不可能所有人都是他,不可能所有人都是玫瑰花,必須是各種奇花異草,才有生態。
能夠堅持這么多年做樂隊,就是在花園里做奇花異草,不是娛樂機器中的螺絲釘,而是一棵特別的花草,獨有的一份兒,不好看,但缺了這一棵,整個生態就不完整。
我們就是那幾棵奇花異草,像我們這樣的奇花異草多了,花園才美好,如果方圓幾里全是汪峰,那就不正常,當然汪峰老師有他存在的意義。
就像聲音碎片這樣的樂隊,也有面對所謂主流的時候,一大堆白花花的銀子擺在面前,你要不要,考慮到現實處境是“要”,但不能所有人都被錢推著走,那就太糟糕了。
編輯:克里安
助理:羅蘊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