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人主唱仁科:我爸比我更適合《披荊斬棘》
(資料圖片)
2020年夏天,因為在《樂隊的夏天2》中演唱《道山靚仔》,五條人樂隊火了。
在那檔綜藝節目中,五條人樂隊即興表演了2次,被淘汰3次,返場4次,最終拿到亞軍。人字拖、皮衣、花襯衫,都成為了他們的標志。
誰也不會想到,兩年多后,樂隊主唱仁科會出現在另一檔綜藝節目《披荊斬棘2》的舞臺上。
就在決定參加節目之前,很多人勸仁科不要去參加,因為他既不了解綜藝節目的規則,也沒有嘗試過唱跳舞臺。
但仁科還是去了。
節目中,仁科選擇的是一首1987年發行的老歌《站臺》,那一年他一歲。
節目錄制前,仁科回了一趟海豐,帶著父親去了KTV,點唱了一曲《站臺》。他想聽聽上一輩人怎么唱這首歌,但他并沒告訴父親自己即將在一個節目里演唱這首歌。
這是父子二人再熟悉不過的一首歌。上世紀90年代初,仁科的父親在海豐開了一家卡拉OK歌舞廳,每天晚上都會有顧客上臺點這首歌,節目組問及選歌原因時,他寫了這樣一句話:不同的人會用不同的口音唱同一個“站臺”,這也是一個大時代的情感符號。
今年,仁科的父親60歲了。在節目中看杜德偉演出時,仁科對著鏡頭說:“因為杜德偉同我爸(是)一模一樣的年紀,我一看到的時候,其實有點感動。”
“我在想如果要參加《披荊斬棘》,應該是我爸來參加,因為他唱歌唱得很好聽。”仁科說。
比起電話交流,仁科更喜歡面對面。
他隨手拿起身后書架上的一本書,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自己最近在看卡爾斯·布考斯基的詩集。
因為閱讀時間被快節奏的節目錄制打散,他把這件事挪到了化妝間、高鐵上和睡前。
以下內容根據對仁科的采訪整理。
追尋一切有趣的事物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我家里開了一個卡拉OK廳,《站臺》曾是最火的一首歌。
那時我不懂,現在想明白了,在那個年代,很多離別都發生在站臺,而且有些人一走了可能就是一輩子。
時代變了,站臺現在的意義已經消失了。高鐵站上,人們走來走去,也不會有以前那個感觸。
我出生在汕尾捷勝鎮,那里沒有火車,是汽車的最后一站,再下一站就是大海了。車站破破爛爛的,周邊也有點荒涼,但是挺酷的。
我曾經的專輯《春就很好聽了》封面就是一群人在追趕一輛汽車,用的就是那個站臺的意象。
我家的卡拉OK廳樓下是一家電影院,我常常透過一道門縫去看電影,電影院老板的兒子有時候也會帶我進去。
附近有一座山,山上除了水晶,還有玩具廠扔的廢棄材料,那種材料有黑色的,也有綠色還有藍色的,晚上在被子里看會發光,我也會去山里去找,但只找到過一塊水晶。
后來,我爸又接手了附近的一個發廊,但沒做多久就虧了,我們就搬到了海豐。
我在貝雕廠干過,在貝殼上畫畫,半年畫了1000多個貝殼,老板要給我升職,但我辭職了。貝雕廠處于試營業期間,沒有接到什么訂單,只有四五個人工作,整體還是很輕松的。
我陪朋友去過其他工廠找工作,那里工作強度很大,加兩天班休息一天,但那一天也不是真正的休息,只是不用加班。
多年后,我去廣州郊區看另外一個在工廠工作的朋友,我走了好遠的路去找他。但他出來見還要向工廠申請,整個流程像探監一樣,他告訴我工廠還壓了他一個月工資。
我鼓勵他離開,但我知道他一不小心可能就又回到工廠去,就像紀錄片《殺馬特我愛你》中那樣,他們從一個工廠離開,又去了另一個工廠,本質上來看,人的成長方式沒有變。
但我總覺得不對勁。比如說,在一條長長的隧道里往前走,看到一束光的時候,有的人會覺得馬上走出隧道了,但我覺得那不是光,是另外一輛火車要開過來,很壓抑,得趕緊走。
后來,我那位朋友聽了我的話離開了工廠,成為了一名發型師,他在我寫的一篇小說里出現過。
剛到廣州的時候,我住在石牌村,對面是個廢棄的跑馬場。我們當時租的房子隔音很差,我睡不著就去那里練手風琴。后來我寫了一首歌《瘋馬村永恒的一天》,里面寫“楚雄他被馬給踢翻/眼珠掛在那樹枝上面/美麗得像樹上的果實/在朱紅色的天空下面/鴨子跟雞在吵架/今天請看這天空/楚雄跑得比馬還快”,靈感來源就是那里。
跑馬場的對面有家酒吧,每個月7號就有一幫詩人和媒體人聚在那里看話劇演出,我用手風琴給他們配樂。這些都出現在了我的小說里,我寫完還給一個好朋友看了,他很喜歡,管它叫“神經童話”。
因為內容不適合小朋友看,里面有成年人才看得懂的問題。
在廣州時,我做散工。在琴行賣過鋼琴,也教別人彈過吉他,一開始還挺好玩的,做多了就挺無聊的,每天都要打卡。
三個月下來,我只賣掉了一臺鋼琴,工資太少,就不做了。
后來,我在大學里貼過海報、在購書中心門口擺地攤賣過書。
我19歲那年,賺到了1000多塊錢,我背著吉他去了湖南旅行,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車。
仁科一直很喜歡坐火車。圖/受訪者供圖
出門前,我對火車充滿了想象,在我的想象里,我可以在那賣唱掙點錢。雖然最后沒有實現,但我在餐車和一個列車員聊了天,她還看了我寫的一些東西,現在想想挺美好的。在湖南不到一個星期,我就花光了錢。
在廣州市,我認識了阿茂,還有很多酒吧認識的朋友,他們都比我大,更多時候我都在聽他們講話,而且我也樂意聽他們講話。
后來,巡演、采訪包括和觀眾解釋歌詞含義,都是阿茂在說,我在旁邊比較安靜。
當年,一切對我來說都是好玩的。去酒吧蹭酒是開心的,花五塊錢去發廊聽自己帶的CD唱片也很開心。
我沒缺過錢,缺錢就會從阿茂那里拿一點錢來花,一路上過得挺順的。
創作就像打獵
起初,我沒有把音樂當成工作,或者當成什么理想,因為賺不到什么錢,你無法因此獲得期待。
但后來,當我們拒絕了一切之后,發現只有音樂是我們不能拒絕的。
2004年我開始寫歌,到2008年間沒有任何演出機會。2008年我和阿茂成立了五條人,第二年,我們發行了第一張專輯《縣城記》,開始四處演出。
當時,我和阿茂拿著中國地圖,畫巡演路線,一條是沿海路線,一條是內陸路線。我負責收錢,阿茂負責聯系場地。廣州是我們的第一站,門票是30塊錢。
在一些沒有livehouse的城市,我們就聯系書店或者咖啡館。老板們都很熱情,但到了現場時,發現沒有調音師,只能我唱歌阿茂調音,阿茂唱歌我調音,能出聲的只有“一條人”。
有次在酒吧的演出,演到一半發現音響沒聲音了,我和阿茂找了半天,最后發現插排上的電源被拔了,一位顧客正在給手機充電。
每個城市觀眾都不一樣,在廣州有一百多人,在重慶時,臺下還有十幾個觀眾,等到了成都,臺下只有4個觀眾。
通常,演出場地會和樂隊按照比例分門票收入,但有的時候門票賣得實在太少了,老板們就把演出費全給了我們,還有不少老板請我們吃飯,甚至讓我們住到他家里,還能省出一些住宿費。
第一次巡演我倆跑了十幾個城市,最后每人賺了80塊錢。
很幸運,我們的樂隊從一開始就在盈利,從來沒虧過。
參加《樂隊的夏天2》之后,我們有忙不完的通告,節奏一下子就快起來了,但其實我們以前就有過快節奏的階段。
我們嘗試過“自殺式巡演”,就是安排一周去五個城市巡演的節奏,甚至還想過一周內全部演完。一是為了省錢,更主要的是我了解到一些國外歌手的巡演行程安排很密集,我記得有一支樂隊30天演了29場,一直演到烏魯木齊。
他們對自己這么狠,我們也想試試。
在青島的時候,鼓手先扛不住了,心臟難受,趕緊送去了醫院,我和阿茂接著演,最后是在武漢和鼓手匯合的。
很多年后,才有人告訴我,國外樂隊之所以對自己那么“狠”,是因為人家有后勤保障,人家有團隊,不像我們,都是自己干。
2022年五條人在長沙livehouse的專場演出。圖/網友米野驢微博
在街頭擺攤的時候,大家就講究先來后到,所以在音樂節上我們從來不爭演出順序,當然,我們也想制定規則,但不是為了破壞規則而去制定。
音樂節上,我們看到場地附近有爛尾樓,就會臨時加唱一首《爛尾樓》;在后臺看到有人在打麻將,就在唱《熱帶》的時候,把麻將桌搬到舞臺上去,讓四個人在舞臺上繼續打麻將。
樂隊在排練和制作過程也是充滿了變化的,而不是按部就班地做一個框架,大家就不動了,我們是開放的,合作中遇見了有即興能力的樂手,也會為他保留現場即興的空間。
做音樂要懂規則,但也要懂得游走在規則之外。對我來說,每一次創作都類似于去打獵,就像走進了一個充滿危險的、未知的地方去碰撞,如果我很清晰地預設到路線、怪物的位置,那就沒意思了,我連出發都不會出發,對吧?
舉例來說,在寫《地球儀》的時候,不到一個小時就寫成了,歌詞是我之前寫的一個小故事,副歌旋律和歌詞“我想今夜我喝多了,不過話又說回來,為什么你還是滴酒不沾,為什么你還是鐵石心腸”是瞬間想起來的,還有《我的頭發就是這樣被吹亂的啊》也是。
也有改來改去,擱置了很久才出的歌,比如說《爛尾樓》《一半真情流露,一半靠表演》之前一直改旋律,很久才發出來,這不會讓我覺得消耗,因為不是必須要在當下完成它。
參加《樂隊的夏天2》前,樂隊在創作上遇到了瓶頸,瓶頸大到可以開過一輛卡車。
但瓶頸大,我們的瓶子也很大。是創作,就會遇到瓶頸。
松弛是可以裝出來的
很多人說喜歡我身上的那種松弛感,但松弛感是可以裝出來的。
我在《樂隊的夏天2》和《披荊斬棘2》兩個節目里的狀態不同。有一個原因就是在《樂隊的夏天》里,有很多熟人,大家可以一起喝酒,之前在音樂節和livehouse碰到對方,也常喝酒。即便不認識一些樂隊,也聽過對方的音樂,知道對方是什么樣子的。
但在《披荊斬棘2》里不太一樣,有一些不知道你是誰,即便知道也沒聽過你的音樂,職業身份和經歷不同,也存在一下子記不住所有人名字的情況,必然會有社交場合上的尷尬。
我不怕尷尬,比如說幾個人在飯桌上,突然間沒話題了,我會停在那看沉默要多久被打破,我可以打破它,但會刻意不打破它。
人在陌生情景里緊張很正常,緊張是一種心理反應。
我在石牌村住的時候,半夜睡不著就去地鐵口里找那幫流浪歌手,他們聚在那唱歌,一個人我都不認識,大家一起聊天,吉他從每個人手里傳過來,到了我,我就彈一段。包括我擺攤要馬上跟陌生人聊天,都不會緊張。
但緊張其實挺好的,它會提高我們的警惕。在演《世界第一等》的時候,任賢齊、吳卓羲、張峻寧在吊起來的鋼架上彩排的時候,鋼絲突然間晃了一下,我看見非常緊張,到了演出那天,我也特別緊張地看著,很擔心,所以我唱得沒有彩排那天好。
我聽朋友說,足球運動員梅西至今參加比賽前都會緊張,但不影響他是一名出色的運動員。
我現在去音樂節演出不會緊張了,但是會特別期待,特別興奮,它對我來說是一種享受。
從2008年開始,我和阿茂每年春節都會回海豐辦一場“五條人回到海豐音樂會”。初衷是不想在家走親戚,想找點樂子。
一開始只有朋友買票來聽,后來越做越大,到了2015年,我們在一個空地搭了舞臺,來了將近一千個人,還有安保來維護秩序。
為了這一天演出,我們大年三十都在開會。我哥會給家里人買票來聽,每年都能賺點壓歲錢出來。
五條人的音樂屬于海豐,但不僅僅屬于海豐。
《地球儀》里有一句歌詞是“沙漠中的搖滾樂沖出了沙漠”,也可以把它類比為五條人和海豐之間的關系。我寫的時候想到的是非洲馬里的一支叫Tinariwen的樂隊,“Tinariwen”在塔馬舍克語里意為“沙漠”。我很喜歡他們的音樂。有一次我去香港演出的時候,在地鐵上看到了這支樂隊的照片,他們穿著長袍,拿著電吉他,在沙漠里演奏。
我后來在我們的歌里有意加了包頭話、長沙話、粵語、泰語,它們分別和故事場景結合在一起。因為我更愿意聽到不同聲音,就像街頭上和電影里,聲音也是一種表演,字正腔圓的發音會把一切給抹平。
我們原本計劃要開一場萬人演唱會,但是拖到了現在還沒開。
萬人演唱會,如果不算上世紀80年代的唐朝和黑豹,近十年來好像就只有新褲子、重塑雕像的權利、五月天這樣的樂隊實現過。
接下來還會有五條人。大型演唱會要求跟燈光、舞美等各方面配合上的精準,對我們來說又是一場新的冒險。
此前,我從來沒有嘗試過唱跳,背著20多斤的手風琴跳舞,不方便。
在《披荊斬棘2》的舞臺上,我試了一下,很難,記下走位就忘了歌詞,記下歌詞又忘了舞步。
仁科在《披荊斬棘2》二公舞臺上表演了《馬》。圖/《披荊斬棘2》官博
我花了很多時間去練習,跳來跳去耳返還是會掉,我只能換成定制版,這比樂隊排練難多了,我會想,拉上阿茂一起練的話會怎么樣。
在第二次登臺表演前,我提了建議,希望有可以噴火的手風琴或模擬“時光倒流”的舞臺效果,但被拒絕了。
導演曾經問過我,來到節目和哥哥們一同學習、排練最終完成舞臺表演后,有沒有覺得達成了什么人生目標?
但我不是這樣思考問題的,我來到那里,和他們玩就是玩,聊天就是聊天,唱歌就是唱歌。
那一刻只是想玩、想聊天、想唱歌,沒想過人生目標。
作者:殷萬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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