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黑行動》(2022)中出現吳孟達的身影時,大多數影迷可能會有一陣恍惚和唏噓,我們似乎通過光影中的這次遭逢,確證了一位故人的永遠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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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掃黑行動》以“吳孟達遺作”作為賣點之一時,固然令影迷感懷,但也容易折射影片的一重尷尬:影片顯然是為了配合中央“掃黑除惡”專項斗爭而拍攝,卻因種種原因未能及時公映,而今事過境遷,同樣的題材與時代主潮已無法進行無縫銜接,對觀眾的情感觸動也多少會被弱化。
當然,題材的“過時”從來不會損折一部佳作的光芒,優秀的作品能在人性書寫、情感表達、人生啟示等方面,超越時空的限制,與任何時代的觀眾形成深情而雋永的對話關系。更何況,“掃黑除惡”不僅是中國政府的堅定決心和常態化工作,更是人民群眾的永恒期待。
我們擔憂的是,當《掃黑行動》“適時而作”,像是接手了一篇“命題作文”,這會使影片在人物刻畫、情節設置、主題定位等方面,恪守一定的“標準”和要求,只能在特定的框架和尺度內騰挪,似乎注定會成為一部中規中矩的應景之作,甚至因表情嚴肅而令人望而卻步。
令人驚喜的是, 《掃黑行動》在編劇上獨具匠心,在人物塑造方面進行了積極的“人情化”努力,也在主題立意上尋求深度上的突破,從而以“戴著鐐銬跳舞”的方式,完成了極具情緒感染力的藝術表達。
《掃黑行動》采用的是“戲劇式結構”,即由一個核心戲劇沖突貫穿始終,建構具有強對抗性和連貫性的情節主線。
影片關注以成銳為核心的警察隊伍,如何英勇頑強地鏟除灣海市組織套路貸和暴力催收的黑惡勢力。
影片最大的看點,就是人物在抵達目標之前,會遇到哪些障礙,以及人物是如何克服這些障礙的。
成銳雖然是刑偵支隊的副隊長,但他在影片中的處境十分被動,面臨的挑戰無比艱巨。成銳不僅要直面黑社會性質團伙的冷酷和暴虐,還要與那些打著經營金融公司幌子的商人斗智斗勇,甚至要與警察系統內部的個別敗類較量。
影片讓觀眾看到了“黑惡”勢力的不同面容。小嘍啰在趙雪凝家門口潑油漆,砸門,甚至威脅要點汽油,是一種暴戾兇殘,瘋狂野蠻的形象,這是“惡”的原生態上演,也是“壞”的初級階段。
那些指揮嘍啰的“帶頭大哥”,外表或囂張,或鎮定,以各種推諉、撒潑、胡攪蠻纏的方式,與警察周旋,顯得老奸巨滑,目空一切,這是“惡”的更高階段,但“壞”的痕跡仍然是直接可見的。
至于安亦明、周彤、趙羨魚、侯文武等人,都有光鮮的社會身份,如財大氣粗的企業家、成功的經理人、聲名顯赫的大學教授等,他們看起來文質彬彬,儒雅沉穩,笑容可掬,但背后卻有著令人膽寒的邪惡卑鄙,心狠手辣,這是“惡”以偽裝的方式出場,甚至有優越的社會身份加持,有極大的欺騙性。
至于杜局長,位高權重,看起來縝密冷峻,但實則早已因貪婪而自甘墮落,與黑惡勢力沆瀣一氣,甚至淪為黑惡勢力的保護傘,這種“惡”對于社會秩序更具破壞性和殺傷力。
此外,影片還暗示,真正的“惡”是地方官員對于“發展經濟”的狹隘理解,對于民眾安全感、幸福感的無動于衷。
《掃黑行動》最為成功的地方,就在于以極為鮮活,同時又極富層次感的方式,向觀眾展現了“惡”的不同形態和不同層級,使觀眾對于“惡”有了更為深切的理解,同時展現了成銳與這些“惡”作斗爭的艱難與執著,頑強與無畏。
成銳可以干脆利落地通過暴力手段對付尋釁滋事的小嘍啰,但在那些混跡江湖多年的“帶頭大哥”面前,則會有無處下手的無奈。在那些成功的企業家面前,成銳更是難以找到突破口,甚至受到各種掣肘;至于杜局長,成銳因上下級關系而一度只能對他客客氣氣,或者畢恭畢敬。
影片就是在這種背景下,將成銳置身于非同尋常的困境與挑戰中,如明確的時間限制,內部得不到有力配合與支持的孤獨,黑惡勢力的猖獗與狡詐,領導層在經濟發展、城市聲譽與社會治安、人民安心之間的猶豫不決,等等,這讓觀眾得以看到人物因此而彰顯的信心、智慧、勇氣和毅力,進而高歌“人”的力量,禮贊“正義”的勢不可擋。
影片在人物刻畫方面容易遭遇的風險,就是對于主人公的概念化處理,即作為刑警的成銳,影片似乎只能機械地凸顯他身上果敢、堅毅、敏銳、干練等特點。而且,作為紀律部隊的一員,成銳好像只能被動地接受任務,并不折不扣地完成任務,這容易使人物淪為“工具人”,失去主體性和個性。
《掃黑行動》所做的一個重要嘗試,就是并不回避正面人物的“私人動機”和“私人情感”,使人物更具人間煙火氣和正常的人情味。
成銳的父親死于黑惡勢力之手,故成銳和黑惡勢力有“私仇”。成銳親眼看到趙雪凝被暴徒催討債務時的無助和悲苦,看到達叔被高筑的債務逼得走投無路的絕望,這更是激發了他心中鋤強扶弱的同情心和正義感。正因為這些“個人感受”,成銳才會在抓捕侯文武、安亦明等人時顯得有些莽撞,甚至過于急躁,也會在杜局長要求對趙雪凝案草草了結時心生疑惑和不甘。這又使人物刻畫更為飽滿和立體。
當然,成銳畢竟不是一位“俠客”,他是一名代表法律威嚴的警察,影片不可能讓個人情緒支配他的行動,因而創作者讓成銳收斂了他與黑惡勢力的“殺父之仇”,而是放大他對趙雪凝和達叔的同情。這使成銳父親那條線未能發揮推動情節、刻畫人物的作用,顯得有些多余,但是,從影片主題表達的野心來說,這種藝術冒險似乎又值得鼓勵。
影片可以藉此強調,成銳的工作不是為了完成私人意義上的復仇,也不能滿足于對弱勢群體的悲憫與保護,而應立足于社會秩序的重建,著眼于人民群眾的安定幸福,以及捍衛法律的權威。這就可以理解,成銳從未對旁人提及他父親,只是在鏟除了黑惡勢力之后,獨自去父親墓前吊唁,他不是帶著大仇得報的釋然,而是懷著沒有辜負父親的期待,沒有辱沒作為一名警察的榮譽的自豪。這樣,影片既體現了成銳作為一名警察的光輝形象,又沒有淹沒他作為“人”的正常人性人情。
影片放棄了書寫一出“爽劇”的痛快淋漓之感,而是在情節中深入地詮釋了中國的治國理念。成銳等正義的力量,并沒有滿足于制服周勝華這些外表可見的“邪惡勢力”,而是努力取締那些制造惡、操縱惡、保護惡、滋生惡的人物和環境。這不僅透徹地解釋了中央“掃黑除惡”專項斗爭的意義和目標,更直觀地重申了中國政府以人民為中心,以“人民的安全感、幸福感”為奮斗目標的執政理念。
當然,影片過分追求人物的“社會價值”以及立意的高遠時,多少忽略了一部情節劇的內在要求。與黑惡勢力作斗爭時,成銳這一方的力量并未得到充分的體現,反而是安冉的“反水”,成為“正義戰勝邪惡”的關鍵一環。至于周彤與安亦明、周勝華、趙羨魚之間混亂的情感糾纏,與主題的關系比較遙遠,只能淪為情節主線中多余的枝蔓。
尤其是趙羨魚,作為一個有聲望的大學經濟學教授,為何會主動投入安亦明的陣營,影片并沒有進行相應的鋪墊和解釋,使人物動機顯得突兀和費解。還有安冉的覺醒與“大義滅親”,也多少有些表面和想當然,邏輯并不扎實。
此外,影片對一些次要人物的臉譜化處理,以及部分劇情因沖突強度不夠而導致的拖沓與疲軟,加上諸多難以自圓其說的細節,都使影片有一種浮皮潦草之感。但是,《掃黑行動》的創作誠意值得我們敬重,它在某些藝術處理上不乏新意,它對“掃黑除惡”專項斗爭的深刻理解,亦有著令人警醒和深思的意義。
(龔金平,文學博士,復旦大學藝術教育中心教授,復旦大學電影藝術研究中心副主任)
編輯:麥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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