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北京日報
李夢
圖為電影《駕駛我的車》海報
日本電影《駕駛我的車》在這個頒獎季風頭正勁。知名日本導演濱口龍介執導的這部劇情片,以村上春樹短篇故事集《沒有女人的男人們》中收錄的同名短篇故事改編,以中年舞臺劇演員家福與每日開車接送他上下班的女司機渡利之間的對話為主線,引出兩人各自的心事及過往曾經歷的磨折和創傷。
男主角家福原本和妻子音生活在一起,兩人育有一個女兒,卻早夭,這對于夫妻雙方都是難言的隱痛,婚姻生活漸漸變得名大于實、沉寂蕭索。某次,家福返家,巧遇妻子出軌,卻沒有張揚,而是深埋于心,直至妻子離世,兩人從無機會坦陳此事。后來,家福因眼疾而雇傭渡利擔任司機,返工放工的路途上,兩人起初只是各自沉默地聽音樂,漸漸卻你一言我一語地交談起來。家福講出他失敗的婚姻,渡利分享她悲傷的童年,都曾面對愛人與親人的背叛與遠離,且同樣無能為力。
這怎么看都不像是基調樂觀的電影,導演卻用了不少或熱烈或輕盈生動的配樂,比如多次出現的著名樂隊披頭士經典歌曲《Drive My Car》,還有貝多芬的《第三弦樂四重奏》第一樂章和《第十七鋼琴奏鳴曲》(又名“暴風雨”)的第三樂章。披頭士老歌與電影同名,風格卻迥異,旋律與劇情建構情緒的反差與張力;而貝多芬鋼琴奏鳴曲的出現,仿佛映照男主角內心:外表看似平靜無瀾,內里卻涌動著張揚且復雜的情緒。
貝多芬寫作《第十七鋼琴奏鳴曲》的時候,大約在1801年至1802年間,當時,他正值壯年,在維也納名聲日盛,卻患上嚴重耳疾,甚至在情緒最低落時寫下《海利根施塔德遺書》,想要了結生命。不過,貝多芬始終是貝多芬,他的執著和頑強,當然還有他對音樂的熱愛,將他從絕望的邊緣拉扯回來。也是在那段時期,貝多芬寫下《第二交響曲》和《第十七鋼琴奏鳴曲》等傳世名作,曲風昂揚甚至生猛,絲毫聽不出命運磨折下的氣餒與消沉。
寫下如是熱烈乃至宏闊旋律的貝多芬,卻是沉默寡言的人,恐怕只有透過他的炯炯雙目,才得一窺他內心豐富的、翻滾涌動的情感。這般反差的內里與外在,與電影《駕駛我的車》男主角家福頗有些相近,而古典音樂愛好者家福,偏愛貝多芬的作品,也便不足為奇了,如同村上春樹原著小說中提到的,家福常常在由劇場返程回家的路上聽貝多芬的弦樂四重奏,因為“那基本上是聽不膩的音樂”。
不論《第三弦樂四重奏》第一樂章或是“暴風雨”奏鳴曲第三樂章,都充滿著密集的音符,仿佛織成一張不透風的網,這雖說并不是村上春樹鐘愛的貝多芬(他直言更喜歡留白較多的貝氏晚期作品),卻頗符合濱口龍介這部電影的風格:大量的隱喻、符號、埋線與借用,將村上小說與契訶夫《萬尼亞舅舅》的文本糅合拼疊,不斷挑動觀者的神經,挑戰他們觀看的極限。貝多芬的音樂又何嘗不是如此?你以為曲徑通幽,終于盼到柳暗花明,不想卻走到另一重更深的幽暗之中。如是超脫常理的反差,或許正是藝術引人好奇、讓人欲罷不能的緣由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