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zhuǎn)自:北京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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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勤余
《保你平安》還是大鵬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主角必然是落魄不得志的小人物,敘事必然是對當下各類流行梗的融合(這回是網(wǎng)絡(luò)暴力、性別議題和后真相),主題必然是倡導(dǎo)“做個好人”(毛不易演唱的主題曲《祝你平安》幾乎把傳統(tǒng)價值觀直接糊到了觀眾臉上)。
更有意思的是,盡管從《煎餅俠》《縫紉機樂隊》到《吉祥如意》再到如今的《保你平安》,大鵬逐漸去除了早期喜劇中的過火和癲狂,在技法和套路方面的日趨成熟是肉眼可見的,但他對“嵌套結(jié)構(gòu)”的情有獨鐘卻從未改變。
從框架文本到嵌入文本
在大鵬的電影里,觀眾總是先接觸到框架文本,隨后才慢慢接觸到嵌入文本。
框架文本往往是底層小人物的生活窘境,然后一出“人格破產(chǎn)”的好戲就此上演?!都屣瀭b》里,人氣偶像大鵬遭遇意外事件,愛情和事業(yè)雙雙跌入谷底;《縫紉機樂隊》里,經(jīng)紀人程宮似乎完全喪失了對音樂、對搖滾的興趣,一出場就是個胸無大志且唯利是圖的市儈角色。
再看兩部雖不是大鵬導(dǎo)演但由其主演,且?guī)в袧庵亍按簌i色彩”的電影。《受益人》里,一事無成、窮困潦倒的吳海為了給罹患哮喘的6歲兒子治病,動起了“殺妻騙?!钡耐崮X筋;《大贏家》里的嚴謹是個十足的怪咖,凡事認真到了刻板的地步,不光得罪行長,還連累同事獎金泡湯,人際關(guān)系一團糟。
如今《保你平安》里的魏平安雖號稱“集安斷尾虎”,實質(zhì)上又是一個本事不大、脾氣不小的失意中年男子——被前妻嫌棄,被女兒蔑視,連自己那輛老爺車的后備箱都和他作對。
框架文本的鋪墊到位之后,就是大鵬的拿手絕活——用“戲中戲”的方式展示嵌入文本,比如小人物的理想主義,比如主人公的真善美。
“煎餅俠”的電影夢看似瘋狂、荒誕,卻讓大鵬領(lǐng)悟“成為自己的英雄”最重要;程宮在樂隊成員的感染下,放棄了唾手可得的利益,選擇重拾自己的搖滾夢;吳海被妻子的真情打動,借一次洗心革面的機會獲得了對方的寬恕與諒解;嚴謹則通過銀行演習(xí)讓所有同事了解到“認真做事、認真做人”的珍貴。同樣,《保你平安》最終渲染和突出了看似不靠譜的魏平安身上所承載著的“主持公道”的俠義精神和“好人有好報”的道德倫理。
可是問題來了:既然主題如此清楚,大鵬何必總要在自己的電影里大費周章地玩“嵌套結(jié)構(gòu)”和“戲中戲”,就不能直抒胸臆嗎?
答案很簡單,如果說大鵬電影主人公出場時總是自帶權(quán)利和身份的被擠壓感和被削弱感,那么“嵌套結(jié)構(gòu)”給他們帶來的就是一種心靈上的保護。小人物要“逆襲”,必然離不開行動和抗爭??墒牵F(xiàn)實生活中的矛盾和困境終究是小人物力不能及的,于是,大鵬反復(fù)用“嵌入文本”安慰身處“框架文本”的小人物——我們改變不了外在的世界,但沒有關(guān)系,我們的內(nèi)在品質(zhì)本身就是可貴的。正如魏平安在電影中得到的最高評價——“你是一個好人?!?/p>
“嵌套結(jié)構(gòu)”里的裂痕
《一千零一夜》中的山魯佐德為推遲自己的死期而給國王講故事,但作為嵌入文本的故事再美妙,講完之后,他終究還要面對回到框架文本的現(xiàn)實。這也意味著,“嵌套結(jié)構(gòu)”在連接處出現(xiàn)裂痕,或許是無可避免的。
《煎餅俠》里的大鵬在有意無意間隱去了一場重頭戲,這場戲本來應(yīng)該交代他想要拍的超級英雄電影到底哪來的資金和人脈,他自己的丑聞又是如何“洗白”的。從這個致命的問題開始,大鵬電影里關(guān)于逆襲的想象性似乎就成了揮之不去的陰影。
大鵬給出的應(yīng)對方案是,在框架文本之外引入一個從天而降的“救世主”。《大贏家》中嚴謹在演習(xí)中荒誕至極的行動之所以能進行到底,全靠警察局長的支持;《受益者》里的吳海能假戲真做,收獲美滿的人生結(jié)局,全靠善良到難以置信的妻子;《縫紉機樂隊》中,讓當?shù)卣栈亻_發(fā)土地經(jīng)濟計劃的,竟然是一場搖滾音樂會。
《保你平安》依然沿用這一設(shè)定。魏平安為澄清網(wǎng)絡(luò)謠言“千里追兇”,但最關(guān)鍵的一步其實是陰錯陽差跟隨而來的公安干警,否則他捉到了造謠者也很難讓其承認自己的所作所為;魏平安的女兒勇敢為同學(xué)申冤的行為和魏平安的壯舉形成互文,但這同樣離不開“學(xué)?!焙汀袄蠋煛钡闹С帧绻麑W(xué)校方面選擇息事寧人,又會怎么樣呢?
這體現(xiàn)出的是創(chuàng)作者既不敢讓電影違反規(guī)矩(小人物的愿望不可能得到完全的滿足),又想要討好市場和公眾(小人物也不能“倒霉”到底)的糾結(jié)心態(tài)。與其說大鵬總是想在電影中做到左右逢源,不如說其很難突破自相矛盾的困境。由此也可以解釋,大鵬電影中的邏輯漏洞為何總是特別明顯——主題先行,類型既定,隨后羅織“嵌套結(jié)構(gòu)”的創(chuàng)作方式終究和真實的生活間存在著一定的隔膜。
大鵬的反身性思考
大鵬不是沒有意識到這些問題。在同樣以“嵌套結(jié)構(gòu)”構(gòu)筑起來的《吉祥如意》里,大鵬借他者的視角審視自我、認識自我,實現(xiàn)了一種反身性的批判思考。
影片中的核心矛盾是多年未回家的女兒王慶麗該如何解決父親王吉祥的撫養(yǎng)問題。一個有意思的情節(jié)是,片中扮演王慶麗的演員劉陸問真正的王慶麗,“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么十年不回來”,于是王慶麗由劉陸這面他者之鏡,直觀地認識到了自我處境。她的沉默不語是最直觀的反身性思考,而這也是《吉祥如意》最可貴的地方——對復(fù)雜、曖昧的傳統(tǒng)家庭倫理,大鵬沒有給出標準答案,只留下一聲嘆息。
令人欣喜的是,這種反身性思考也在《保你平安》得以延續(xù)。魏平安沒有像其他大鵬電影主人公一樣實現(xiàn)“逆襲”,說明小人物做好事未必一定要成為大英雄,可能只是為了“do what you think is right”(做你認為正確的事);馬麗飾演的馮總也不再是大鵬電影里為富必不仁的刻板形象,一句“大家說我是毒梟”說明了網(wǎng)絡(luò)暴力的受害者可能是每一個人;魏平安最后抓住了造謠者,但互聯(lián)網(wǎng)的傳播機制并沒有發(fā)生改變,他的粉絲“一枝花”同樣在利用魏平安的故事創(chuàng)造流量。
魏平安的手機在電影里不停變換著視角:微信的聊天界面、直播界面、視頻跟拍……“觀看”不僅成了電影“戲中戲”里的關(guān)鍵詞,也說明人們的窺私欲不會因為魏平安創(chuàng)造出的一樁偶然事件而有一絲一毫的改變。終于,大鵬的“嵌套結(jié)構(gòu)”不再是主題先行的產(chǎn)物,而是嵌入文本與框架文本融合、碰撞后的深刻感悟——既然身處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的我們都逃不脫被“觀看”的命運,那么我們至少可以用善意的目光去“觀看”新聞、“觀看”視頻中的每一個活生生的人。
當魏平安在江邊凝視著絢爛的煙花,耳邊響起《祝你平安》熟悉的旋律時,觀眾確實可以感受到不同于以往的真摯力量。就此而言,《保你平安》或許還不完美,但大鵬確實在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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