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生家庭、職業瓶頸、結婚生育、身體衰退……女性在自我實現中常見的障礙,都沒有成為謝欣人生的絆腳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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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專注地朝著自己的目標,每天拼盡全力多做一點什么,讓自己每天都變得有那么一點點不一樣。
謝欣讓我們看見,女性的自我實現,沒有想象中的難以企及。
作者 | 賈輝
編輯 | 王中中
題圖 | 受訪者提供
盡管已經參加了《舞蹈風暴》第二季、《乘風2023》兩檔爆款綜藝,“謝欣”這個名字,對大眾而言依然有些陌生。
在《乘風2023》中,因為含“欣”量太低,她成了一個沒什么存在感的“小透明”。大眾只記得她是《孤單芭蕾》中肌肉很好看的“金剛芭比”、和劉逸云Amber一起合作了炸裂舞臺《從頭》的朋克姐姐、《蘇州河》中現代舞跳得很好看的舞蹈家。
如果你看過謝欣的現代舞表演,可能會覺得在舞臺上表現得冷酷、疏離的她就像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只醉心于舞蹈和工作,沒有生活、沒有家庭。
實際上,無論是工作還是生活,謝欣都需要在多種身份間切換,但“自我”依然是她最珍視的身份。
一個女性,要如何在多重身份中尋找自我、保有自我?謝欣給出了一份自己的答卷。
被辭退的舞者
5月底,舞劇《大飯店》百場紀念演出在廣州大劇院上演。那一夜的廣州大劇院,幾近滿座。
大幕拉開,演員們逐一登場亮相。謝欣身著一襲紫紺色長袍,手提行李箱,氣定神閑地出現在舞臺上。
僅僅依靠徐徐前進的幾個步伐、左顧右盼的眼神,謝欣就完全變成了舞臺上敏感、警惕、心事重重的“孕婦”。
而在開演前的兩小時,謝欣剛剛結束了彩排,送走了從上海來探班的女兒和丈夫,匆匆來到大劇院化妝室,坐在我身旁接受訪問,還微笑著提醒我“沒關系,你慢慢想”。
奔跑、跳躍、翻滾、拉拽、凌空托舉、水中跳舞……腰間系著的“假肚子”,絲毫沒有影響謝欣動作的流暢性。她是如此輕盈,靈魂仿佛從不受凡身肉胎的禁錮,徑直地透過觀眾的雙眼,一躍抵達內心。
2021年,《大飯店》廣州場巡演中,謝欣飾演的“孕婦”與于建偉飾演的“醉漢”共舞。(圖/廣州大劇院)
《大飯店》之于謝欣,同樣是意義非凡的“心”作。
5年前,從排練到演出,是謝欣和她腹中的女兒雅禾共同完成的。懷孕8個月的時候,謝欣依然站在舞臺上,完成了整場60分鐘的演出。
“當真的有另一個生命在你身體里面,你什么都不用做,甚至于你動作速率很慢,但這就是這個角色該有的樣子。”孕婦的一些下意識反應,比如時刻小心翼翼護住腹中的胎兒,都讓謝欣當時演繹這個角色的時候更加細膩傳神。
劇終時,當所有演員脫下被水舞臺浸濕的演出服,只留下裸色的緊身衣,觀眾才發現,飾演孕婦的謝欣,原來真的是一個身懷六甲的孕婦。
當時的謝欣,坦然露出偌大孕肚,一呼一吸之間,觀眾似乎能透過肚皮感受另一個生命的存在。不少觀眾倒吸了一口涼氣:“沒見過這么不要命的女演員!”
女兒出生前,謝欣的最后一場演出。(圖/@謝欣XDT)
“我知道我可以,但是我的內心仍然忐忑。在結束的那一刻,我的眼淚嘩地就掉下來了,仿佛終于能卸下某一種壓力。”那一刻,謝欣有一種和寶寶一起戰勝了什么的感覺。
在進入《大飯店》劇組排練的前一天,謝欣其實已經發現自己懷孕了,但她沒有推掉任何一個原定日程上的工作。
從孕初期參與日常排練,到懷孕六個月時在國家大劇院首演,完成最后一場《大飯店》的演出剛好到孕期第八個月,其間謝欣還在繼續創作、編舞、參加講座,到北京、上海、德國、意大利等地密集演出。
朋友打趣般總結:“這是趁著工作間隙生了個孩子。”
只有謝欣清楚,自己的身體有這個能力。“孕程是每個人都可以做出自己選擇的一個時間段,你可以選擇休息、旅行,或者繼續工作,你只需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謝欣與女兒雅禾。(圖/受訪者提供)
熟悉謝欣的朋友喜歡叫她“欣哥”,覺得“她對自己特別狠”。雖然在本人眼中,她所做的一切不過是順其自然。
把時間軸拉回到25年前。為了報考江西省文藝學校,13歲的謝欣就敢瞞著強烈反對的媽媽,獨自找到中學校長請他蓋上同意的公章。
盡管連現代舞是什么都不太知道,但當時主修中國舞的謝欣,卻在親戚推薦下考入了中國第一個現代舞實驗班——這是謝欣在16歲時撿到的“寶”,這里曾培養出金星、沈偉。
29歲,謝欣創立以自己名字命名的舞團,在結束了10年的舞團生涯后,她還是想要繼續找自己欣賞的伙伴一起跳舞。
成為巴黎歌劇院首位委約的中國女性編舞家的那一年,謝欣36歲。多年前,謝欣還在金星舞蹈團的時候,金星就曾對她說過:“其實我從沒對哪個女孩說過這話,但是我今天要告訴你,你未來會是一個非常棒的編舞家。”
花了二十多年,謝欣終于“順其自然”地走到金星口中非常棒的未來。
在排練廳里,謝欣指導年輕舞者們排練。(圖/@謝欣舞蹈劇場)
而如今所擁有的一切,是18歲的謝欣不敢想象的。那一年,困擾她的只有生活的窘迫:為了不向家里人伸手要錢,要不要去快餐店應聘?
剛從舞蹈學校畢業,謝欣就順利成為了廣東現代舞團培訓部老師,但她卻在八個月后被辭退——老師給的理由是“對于這個職業來說你太年輕了”。
“所以現在別人夸我,我也不會相信。”經歷過足夠“致命”的打擊,謝欣學會不再把自己放在唯一的焦點中心。
謝欣唯一堅信的是,每一個作品只有到了舞臺那一刻才是真正的完成。在此之前,她需要不斷地、一遍一遍地練習,才能讓自信從身體里“長”出來。
曾有節目探班謝欣排練,即使只是排練,每一次完整帶音樂跳一遍的時候,她都是快流淚的狀態。(圖/受訪者提供)
與謝欣相識十幾年的好友尹昉說:“謝欣是特別難得的,她不會因為練習了很多遍就放松或者糊弄。她的每一次排練都是用不斷讓自己做得更好的狀態,即使跳了很多遍,她也要讓每一遍都是有感受的。”
經歷過一無所有的謝欣,毫不畏懼從頭開始。
38歲站上《乘風2023》舞臺,謝欣的新身份是努力的“唱歌小白”,她的下一個目標是:“站在舞臺上,扶著立麥唱歌。”
正在練習的謝欣。(圖/@乘風2023官方微博)
“自私”的媽媽和第二個孩子
謝欣覺得,自己是非常“自私”的媽媽,如果打分的話,她只給自己打25分,“我給她的愛是100分的,但是我只能給她四分之一的時間”。剩下四分之三的時間,謝欣要分給舞蹈、工作,還有自己。
在給女兒斷母乳的那個晚上,這樣的感受被放得更大。
“我喂完這一頓奶,喝了藥以后,她就再也不能吃母乳了。”對謝欣而言,這也是殘忍的告別,還在襁褓的女兒依偎在她懷里,喝完奶滿足地睡去的時刻,她再也不能感受了。
理智上,謝欣已經將所有能陪伴女兒的時間,都分給了她。
全球巡演的時候,有機會她總會帶上女兒一起去看歷史古跡建筑,去看承載藝術的博物館,感受世界的廣闊;國內工作的間隙,她總記掛著回上海的家抱抱她;雅禾爸爸也會經常帶著女兒,探班正在劇院后臺準備演出的媽媽。
在排練廳,謝欣一邊抱著5個月的女兒,一邊工作。(圖/小紅書@謝欣)
但謝欣仍然時常對女兒感到虧欠。
產后15天回到舞團排練廳,40天斷母乳,48天出國工作,雅禾從小就要適應媽媽不在身邊的日子;盡管謝欣工作時總會爭取把女兒帶在身邊,但陪伴她的并不總是專注工作、無暇分身的媽媽,而是舞團的其他哥哥姐姐、演出后臺化妝間里的動畫片。
當孩子逐漸習慣了沒有媽媽的陪伴,在告別時刻,毫無留戀地笑著跟媽媽說“走吧”,沒有任何一個媽媽能輕易接受這種“不被需要”的感覺。
如果一定要在矛盾中做出取舍,“在她和我工作相撞時,我會義無反顧地去工作”。她始終相信,做好“謝欣”,才是她能教給女兒最好的事。
網友說,謝欣的親子照有一種“不顧女兒死活”的美。(圖/受訪者提供)
參加《乘風2023》同樣是謝欣“自私”的決定,“這是可以提升我生命體驗的某一扇窗戶”。
節目中的謝欣呈現了一個與舞臺上截然不同的形象,仿佛脫下了全身所有堅硬的鎧甲,誠懇地袒露自己的脆弱與困惑:
“當我想要去生活的時候,我發現生活已經不需要我了。”
綜藝《送一百位女孩回家》曾去探訪過謝欣在上海的家,藝術氛圍在這個空間的存在感之薄弱,連鄰居都不知道原來隔壁住著的是一個舞蹈家,只是把謝欣當成“剛生完孩子身材就能恢復得這么好的媽媽”。
堆得比人高的快遞紙箱、放滿雜物的柜子、隨處可見的玩具……唯一能認出屬于舞蹈家的痕跡的,就是鋼琴緊靠的那一面掛滿屬于謝欣獎項的墻。
謝欣的獎項墻。(圖/《送一百位女孩回家》截圖)
通常這樣的獎項墻,會屬于家庭里的孩子。事實上,謝欣也像這個家庭的第二個“孩子”。生活上的一切、照顧女兒的起居飲食,都有公公婆婆和丈夫幫她料理妥當,讓她可以專注于舞蹈和工作。
謝欣18歲與丈夫劉鶴相識相戀,結婚后她就獨自前往北京打拼。
褪下了所有的身份和光環,總決賽的舞臺上,謝欣留下了一段給女兒雅禾的話:“媽媽在這里,找回了自己的名字,做回了一個簡單的舞者。”
(圖/受訪者提供)
女舞者的藝術生命,往往如曇花般短暫。時至今日,謝欣依然在和身體“搶時間”——做暖身活動時,謝欣全身的骨頭都會發出聲響,膝蓋骨也因為練舞發生了變形。
結婚、生育成為了大多數女舞者選擇暫別舞臺的契機,在她們考慮是否退役的年紀,38歲的謝欣依然留戀舞蹈帶給她的美好感受。
“我會慢慢地往下降作為舞者的身份,但我不會讓它斷崖式停止,因為跳舞這件事情仍然在滋養著我自己。”
面對無法逆轉的身體機能衰退和傷病,謝欣淡然地逐漸學會用一種更聰明、更成熟、更有分寸的方式去跳舞、工作。
謝欣經常在社交媒體賬號發一些“碎碎念”——生活日常、所思所想等。(圖/小紅書@謝欣)
不論每天的行程安排有多滿,謝欣都會留給自己獨處3小時左右的時間,做肌肉訓練,看書、聽音樂。對她而言這是一個必須的能量循環過程,上一份工作獲得的能量,可以傳遞給下一份,“調換一個頻率,就是一次休息”。
對當下的這一件事投注100%的專注,是謝欣順利完成在多種角色間轉換的途徑。“我沒有讓它們彼此來瓜分,每一刻的我都是全部。”
在采訪中,謝欣也是這么做的。她的身體和思想仿佛只屬于此時此刻的談話,她會像個孩子那樣認真地直視著我,瘦削的臉龐顯得眼睛更大、更清澈;她幾乎不看放在一旁的手機,盡管一直閃過信息,甚至很少喝飲料和水,只專注于思考、回答每一個問題。
工作再忙,謝欣也不忘記錄生活。(圖/@謝欣X)
日本社會學者上野千鶴子曾說:“人生中有選項,對于女性非常重要。”
在人生的每一個十字路口,不論耳邊有多少別的聲音,謝欣都堅定地將選擇權握在自己的手中。對與錯、進或退,她是自己人生唯一的裁判。
不留遺憾的人生大抵就是謝欣這樣。“如果給我重新再活一遍的機會,我會按照我的人生軌跡再好好地體會一遍。因為每一個選擇都是我為之自豪的。”
無憾的人生,仍有許多想要再細細體會的、錯過的細節。(圖/《送一百位女孩回家》)
“親愛的,我真的要走了。”采訪結束,謝欣跑出了化妝間。離《大飯店》百場紀念最后一場演出,只剩下不到一小時的時間,她要趕著去暖身、換裝。
結束連續兩天的舞劇《大飯店》演出后,謝欣要馬上趕往《乘風2023》的排練、錄制現場,她的最新編演作品《靜地回升》正在全國巡演,雅禾還在家里等著媽媽回家。
38歲的謝欣,依然步履不停,在奔跑、在舞蹈、在生活。
校對:黃思韻,運營:嘻嘻,排版:溫文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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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完點個【在看】????
四年后,重新回到上海的謝欣,不得不在職業生涯和婚姻生活之間做出抉擇:一邊是游歷四年歸來、對舞蹈躊躇滿志的自己,一邊是分居四年仍默默守候的丈夫。
在陌生的、沒有同伴的上海成立謝欣舞蹈劇場,劉鶴依然是謝欣的“最強輔助”,舞團成立后,劉鶴做過無數的崗位,“需要哪個方面,他就學哪個方面”。在謝欣人生中最重要的這個轉折點,“沒有他,就沒有謝欣舞蹈劇場”。
劉鶴深知,身為藝術家的謝欣是非常“當下”的人,但他依然愿意“寵”著這個有著藝術家脾氣、善變又任性的妻子——“你想要做什么,我們做。”
三口之家,一起去迪士尼。(圖/微博@謝欣XDT)
比起經常需要出差的“空中飛人”謝欣,劉鶴有更多固定時間照料女兒和家庭,謝欣在外奔忙,這個家也能夠正常運轉。很多時候,從工作切換回到生活的謝欣,難免一時之間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繼續摸索家庭位置的機會近在眼前,謝欣的二孩計劃已經準備就位,“我覺得雅禾姐姐是一個在安全感中很自由地長大的孩子,看到丈夫對孩子的樣子,我會愿意生第二個孩子”。
下一個孕程的體驗,她可能會選擇停下來,“想要坐下來喝茶,然后開著房車去很遠的地方”。
謝欣很清楚,不少舞者舍棄了很多東西,把自己跳成了“仙”,但是也要回到地上生活。
主持人丁丁張問過謝欣一個很“俗”的問題:“如果某公司年會出價百萬,邀請你上臺表演,你答應嗎?”
謝欣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一百多萬可以支持我的舞團做兩三年的自由創作,還是可以考慮一下的。”
謝欣說,女兒是一個在安全感中很自由地長大的孩子。(圖/受訪者提供)
一點點不一樣
成為母親這件事,似乎沒有在謝欣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她的臉龐依然瘦削,腹部平坦有力、沒有妊娠紋,她甚至比懷孕前體重更低、身形更好,標志性的“巧克力”腹肌也如約回到了她的身體。你很難從謝欣的外表察覺,她已經是一位4歲女孩的媽媽。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母親這個身份給她帶來了多少改變。
“我以前身體的速度很快,核心非常穩定,腿非常強壯。但是在生完孩子以后,我發現我腰部的肌肉變得很脆弱,可能到一個很低的位置的時候,我的腰會不自主地顫抖,我沒有辦法放松。”
《原點》是一個與“孕育”有關的現代舞作品,許多動作從腹部出發,是謝欣對于身體的重新認識,也像是在情感上找到的“更深的原點”。(圖/《舞蹈風暴》第二季)
作為舞者,謝欣對自己的身體有絕對的控制力。生產把她帶去了截然相反的“失控”日常,“我覺得我接不住自己身體帶來的難題,那一刻我開始變得焦慮”。
出月子后,謝欣開始腹部肌肉重建,每天堅持1小時的腹背肌運動和靜蹲。從最開始的蹲起都不太能用腹部的力量,到三個月后,擁有了比以前更清晰的八塊腹肌。
謝欣相信“一萬小時定律”,每天朝著目標多做一點,就像每天存一個小硬幣,等到某天回頭再看,那可能就變成一個巨大的、不可估量的財富。重奪掌控權,謝欣選擇“重建自我”,從身體到精神。
每一個巨大的改變都是從細微處開始的,謝欣標志性的“巧克力腹肌”,正是她“存硬幣”的結果。
謝欣的肌肉“重建”過程。(圖/小紅書@謝欣)
十幾年來,謝欣堅持每天在練舞之外,還要保證兩小時的肌肉訓練。一方面,身體是舞蹈家最重要的素材,肌肉有助于舞蹈上的力量呈現;另一方面,肌肉是謝欣的信仰,“肌肉不是拿來看的,肌肉是拿來讓我們相信自己的”。
《時尚COSMO》曾這樣評價她:“在別人看來可怕的自律,是謝欣的途徑和方法。她掌控著自己,塑造著自己,一點點從量變到質變,在時間的旅途上完成自己與自己的對話。”
女兒滿周歲后,她剪去了所有頭發,理了寸頭出現在《舞蹈風暴》第二季的舞臺。“我希望自己可以更勇敢一點,放下美和丑、對和錯,丟掉顧慮和懷疑。不要在乎這一刻到底能不能做到以前,而是從這一刻開始,勇敢地往前,做一個新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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