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一群4-11歲的孩子主演的《鐘馗》,結束在阿維尼翁和愛丁堡的巡演后回到上海,完成在國內的首次亮相。《鐘馗》制作團隊的上一部作品是在去年烏鎮戲劇節嘉年華單元獲“最受歡迎劇目獎”的《山海經》,那同樣是一部孩子們的戲。制作人王楠回顧《山海經》和《鐘馗》的創作歷程,談及未來將展開的《鏡花緣》和《紅孩兒》,她不愿意用“兒童劇”來形容這些作品,更傾向把它們定義為“兒童劇場”,一字之差,突出的是兒童在戲劇教育和劇場實踐中的主動性與主體感。
無論《山海經》《鐘馗》,或是正在制作中的《鏡花緣》和《紅孩兒》,抑或青年導演王翀帶領北師大二附中的一群高中生創作的更激進、更有實驗感的《茶館2.0》,這些作品顛覆了司空見慣的“名著改編”。戲劇和戲劇教育延伸到孩子的生活中,未成年人們不再被動接受成年人給予的“解讀”,也不是導演意志的容器,他們開始自發自主地思考:“戲劇以及經典,和我的生活有著什么樣的交互關系?”當他們自發、自覺的思考呈現在舞臺上,成年觀眾看到的不再是幼稚的“學生作品”,而是經典文本在當代生活的語境里依然鮮活的生命力。
《鐘馗》和《山海經》都不是讓小學生用課本劇的方式“搬演”原文本。這兩部作品,都是讓孩子用他們的經驗去理解鐘馗的形象和山海經的世界,在45分鐘的戲劇時間里,孩子們表達他們對現實世界的觀察,以及他們用想象力讓典故和現實相遇。
排演《鐘馗》時,孩子們首先了解了鐘馗的故事,他如何因為貌丑而遭遇歧視,他憤然自殺后又因性情耿直,成為主持公義的鬼王。他們在指導老師的帶領下,看了裴艷玲主演的梆子經典《鐘馗》。這些都是創作的“功課”,成年編劇和導演對孩子的要求,并不是要求他們“拷貝不走樣”地模擬出“迷你版”,而是鼓勵他們說出對人物及其遭遇的“理解”。之后,孩子們把“文藝的感悟”遷移到他們的現實生活中,分享他們在校園中目睹或遭遇的歧視和欺凌,用兒童的經驗和視角討論暴力、正義、自我保護和救贖……這種種并不輕松的主題,繼而把這些思考用戲劇的情境呈現。《鐘馗》的劇本,是孩子們在成年編導帶領下,以工作坊的方式集體創作的。
這其實是延續了《山海經》的創作路徑。《山海經》的情境設置為一場校園讀書分享會,一個男孩在閱讀《山海經》的過程中注入了自己的想象力,他在志怪傳奇的基礎上架空出一個奇幻的世界,然而當他和同學分享時,卻被嘲笑是胡編亂造。這個委屈的孩子在夢中和想象的世界相遇,自我和解。
《山海經》和《鐘馗》的創作,是鼓勵孩子在理解典故以后,大膽展開故事新編。《山海經》所表達的“自由之思想,獨立之精神”,《鐘馗》反思的“暴力不能終止暴力,暴力不能實現正義”,這些破題思路既有強烈的當代色彩,又和原文本的美學精神是呼應的。
《山海經》和《鐘馗》的演出中,孩子用幼稚的身體語言來扮演成人所熟知的古典角色時,在天真奇異的間離感中,成年觀眾能感受到遙遠的經典在這代人的身上找到了在場感。這種觀感,幾年前在北師大二附中的教室里也曾出現過。王翀帶領北師大二附中的高一學生排演的《茶館2.0》是一個更為實驗的作品。那群高中生沒有對于任何“人藝表演藝術家”的模仿,在課桌拼起來的“舞臺”上,穿著高中校服的孩子們念著老舍原作的文本,歷史和現實在這間中學教室里疊影,上課、社團活動和畢業季無縫嵌套進原作的三幕結構,那些被凝固在老舍筆下的生命,一個個地回來了。王翀和這群高中生用后現代、后劇場的解構方式,在全新的語境中,重新建構了老舍的文本,他們在打破“現實主義”演繹的同時,充滿勇氣地正面強攻了現實,通過《茶館2.0》,中學生的日常真實和一部近當代文學經典所展現的中國社會的真實交織在了一起。
在這些作品中,校園戲劇和戲劇教育都不是工具理性或實用主義的“讓學生上臺”,而是成年戲劇工作者充當向導,讓孩子們主動地“使用”經典。當這些中學生、小學生打破邊框地使用經典時,他們也讓成年觀眾看到,經典總是在被打破以后,得到更好的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