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初，作家陳彥的“舞臺三部曲”收官之作《喜劇》出版，與他獲得第十屆茅盾文學獎的《主角》，和改編成熱播劇而被讀者熟知的《裝臺》一樣，仍然講述的是舞臺內外的故事。近日，陳彥接受了本網記者專訪，聊了聊《喜劇》創(chuàng)作“臺前幕后”那些事兒。

“舞臺三部曲”終章：從“小丑”到“喜劇”

《喜劇》是以劇團父子三個唱丑演員的幾十年唱戲生涯，展開了一段悲喜交加的人生故事。陳彥以賀氏父子兩代人的生活和命運為主線，在戲與人生的交相互動中牽連出各色人等的生命情狀，并表達了對戲曲與歷史、時代和現實關系的透辟理解。

哥哥賀加貝一度背離父親火燒天所持守的價值觀念，在喜劇的“邪”路上愈行愈遠，終致喜劇人生轉為悲劇收場。弟弟賀火炬卻因偶然機緣幡然悔悟，理解了喜劇藝術應持守“正道”，人生也因此有了峰回路轉的新可能。小說對于世情轉換與個人命運的復雜交錯，藝術創(chuàng)造與生活的內在聯系等等，皆有藝術化的獨特處理。

作為“舞臺三部曲”的終章，這部小說的創(chuàng)作卻早于《裝臺》和《主角》。初名《小丑》，寫寫停停，直到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突如其來，每個人都被禁足在一定范圍內，陳彥才翻撿出來，又開始了斷裂十幾年的茬口銜接。之所以改名叫《喜劇》，是因為當時有一部外國電影已經叫《小丑》了，并且很出名。而中國舞臺藝術中的小丑，是喜劇的天然催生婆，于是陳彥就將書名改成了《喜劇》。

“喜劇和悲劇的轉換，它也是一個生命的常態(tài)。”在疫情中創(chuàng)作完《喜劇》，讓陳彥對世間悲喜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喜劇和悲劇從來都不是孤立上演的。當喜劇開幕時，悲劇就詭秘地躲在側幕旁窺視了，它隨時都會沖上臺，把正火爆的喜劇場面搞得哭笑不得，甚至會提起你的雙腳，一陣倒拖，弄得險象環(huán)生……這場百年不遇的瘟疫，不正是在人類喜劇的鑼鼓點敲得似‘疾疾風’一般昂揚興奮時，突然被詭異的病毒拎起雙腳，一陣倒拖，全人類立馬就進入了悲劇的哀鳴之中嗎?”正因如此，雖然小說中不乏戲謔與反諷筆法，但背后不難讀出陳彥的悲憫情懷。

“好的喜劇比悲劇更難提煉”

談及為何執(zhí)著于舞臺戲劇人物的塑造，陳彥說，一是自己堅持寫熟悉的生活，通過書寫舞臺實現文學理想。25年的劇團工作生活經歷，讓他獲取了這個行當里的諸多隱秘，“那里有無盡的歷史沉積，也是無窮的源頭活水。”那些舞臺上的人物就長在心里，寫作時便在筆端自然流淌出來。另一個重要原因則是“舞臺濃縮了歷史現實的一些生命精華。籍由舞臺這個小世界、小窗口去看到更廣闊的大世界、大社會。”

從事戲劇創(chuàng)作研究幾十年，在作品中，陳彥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自己的“戲劇觀”，《裝臺》里的刁順子，《主角》中的憶秦娥、胡三元，《喜劇》中的賀氏父子仨、萬大蓮等群體像人物身上，投射了陳彥對喜劇，對戲曲發(fā)展史，對世界戲劇的認識，每個藝術形象也都是現實中多個人物的復合體。陳彥說：“文學藝術的根本任務還是塑造人物，唯有鮮活生動的人物，才是思想、情感、精神高度與深度的保障。”

在陳彥看來，“悲劇固然高級，但從創(chuàng)作角度看，好的喜劇比悲劇更難提煉。喜劇，就是一種最難把握火候的烹炸蒸餾、煎灼生汆。”因職業(yè)關系，陳彥長年在劇場里，感受演員與觀眾之間那種無比美妙的互動關系。他把喜劇比做蒸汽機，是人性的熱能實驗室，它能產生無限昂揚亢奮的激情和熱量，表現出一種升騰與澎湃的生命氣象。而悲劇更像內燃機，外表看似平靜，一旦內部驅動，便不動聲色地點火壓強了。

“喜劇需要邊界，不是觀眾喜歡什么就喂給什么”

采訪中，陳彥反復提及“喜劇需要邊界”，近幾年，喜劇行業(yè)的飛速發(fā)展反映了觀眾對文化生活的需求，但在他看來，越是熱鬧的東西，越是需要守住邊界底線。“但當我們不斷地向喜劇演員索求笑料和包袱的時候，一些不正常、出現歧義的內容就會被制造出來。文化就變形了，喜劇也變形了。”

陳彥認為，從古希臘到中國的宋元雜劇，再到莎士比亞、湯顯祖、洪升、孔尚任，直到今天的各類舞臺劇，“丑角”都是重要的佐料、味精，有的甚至是失之即味同嚼蠟的提吊高湯。“中國人有自己獨特的幽默，像《世說新語》這類民情筆記小說里，他們描繪的那種生活喜劇性就充滿了幽默感和高級感。”陳彥覺得，舞臺上的喜劇演員是一群天才一般的人，他們能提煉出生命中幽默詼諧帶有喜劇因素的精華。好的喜劇演員都有自己的“道”，不是觀眾喜歡什么就喂給什么。

《西京故事》《裝臺》相繼被改編成電視劇熱播，《主角》也已進入劇本創(chuàng)作階段。盡管自己也是專業(yè)編劇，但陳彥并沒有親手改編作品的打算。“自己改編肯定有很多難以取舍的地方，還是交給別人來做吧。只要不脫離文本的精神內核，該轉換的地方還是要根據不同的藝術形式轉換。”

一名作家如何保持創(chuàng)作水準，不斷獲得寫作資源，陳彥認為一靠感受生活，二靠下苦功夫閱讀。“優(yōu)秀的小說，內含的知識面都是很寬的，一位寫作者尤其需要開疆拓土式的閱讀。”身兼中國戲劇家協會駐會副主席等職，盡管工作繁忙，但閱讀是陳彥長期堅持的事情，從哲學、文學、詩詞經典到天文學等領域，涉獵廣泛，閱讀亦給予他豐富的給養(yǎng)。“人類的眼睛就是閱讀，根基要扎得深，才能更好的仰望星空。”陳彥說。(記者 王志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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