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偵劇如何出新?是個“老大難”的問題。在所有類型劇中,刑偵劇的套路最重,窠臼最多。
一方面,刑偵劇必黑白分明,由此帶來角色固定、結果固定等。一般來說,刑偵劇僅三種模式,即:密室殺人、失蹤之人、失蹤之物。創作者只能在此基礎上變形、疊加,出新空間狹窄。
另一方面,刑偵劇要在無序的生活中制造出“因果秩序”,使所有行為都有目的,所有目的都產生結果,所有結果都指向結局……但大多數生活事件是偶發、無序且重復的,過分突出邏輯性,讓人覺得虛假、牽強。
藝術是“戴著鐐銬跳舞”,刑偵劇的“鐐銬”格外沉重,而近期芒果季風劇場推出的《謊言真探》值得玩味,該劇首日播出量即達1.28億。
《謊言真探》在創作中有一些不足,但能“引爆”觀眾注意力,又說明它確有獨到之處。
城市化催生了偵探文藝
從敘事學角度看,該劇有兩點突破。
首先,《謊言真探》不是先有概念,再找案例,而是通過“講故事-吸引觀眾進入故事中-得出共同體驗”,形成說服力。
不少刑偵劇判斷在先、善惡分明,案例只起“證明”作用——有用的被夸大,無用的被刪減。經此過濾,細節高度雷同,暗示明顯,甚至成了說教。
《謊言真探》以紀實的風格,用故事本身打動觀眾。從某種意義上說,它是用刑偵劇架構包裹的8個極端情感故事(全劇共16集,每2集一個故事),“核心事件”(即偵破過程)反成陪襯,“衛星事件”(罪犯從遭遇困境到走向犯罪的過程,一般屬輔助線)更像主線。這些“衛星事件”聚焦在原子化生活狀態、不同收入人群間的隔閡、孤獨感、小家庭中的道德失衡……凡此種種,契合了當下城市人的焦慮。
偵探文藝本是城市化副產品,沒有城市化,就沒有偵探文藝。
城市生活將人們從鄉村的“熟人社會”帶到城市的“陌生人社會”中,生活變得難以確定,偵探文藝則創造出非黑即白的背景,將復雜生活套入簡單邏輯中,通過制造“世界不過如此”“我可以掌控生活”等幻覺,對人們的心理提供了深度按摩。
所以,刑偵劇必須與當下相結合,誰能更深入地觸碰到城市人的焦慮,誰就能贏得更多關注。在《謊言真探》中,既有家暴、變態、父女因房產而糾紛等顯性因素,亦有無聊、肉身與靈魂之間撕裂、生命意義消失等深層因素。
不過,故事本位也有代價。畢竟生活沒那么戲劇化,硬講成故事,會導致主題日漸同質化,且可能落入“為煽情而煽情”的窠臼。有網友指出:“好好的懸疑探案劇,愣是拍出了《今日說法》欄目劇的效果。”可謂一針見血。
新穎的“鉤子”組成新次元
其次,《謊言真探》的巧妙之處在于,它在劇情中安插了兩個“鉤子”(Hook),即微表情和測謊,這是以往偵探劇中少見的高科技元素。
這兩個“鉤子”有時是劇情的逆轉裝置,比如前兩集中,周若君以受害者形象示人,測謊儀卻揭出另有隱情;有時用來揭開底牌,比如小保姆跳樓案中,老教授和女兒的表現雖惡劣,但微表情與測謊儀證明,他們并非兇手;有時用來推動情節發展,如富家公子駕車殺人案,罪犯已確認,但作案動機全靠微表情與測謊儀揭示……
這兩個“鉤子”的價值,在于新穎。
先說微表情。2012年前,相關專業論文寥寥無幾,隨著AI技術發展,微表情才開始受重視,但從實驗看,僅21.95%的受試者有微表情反應,能做出全部微表情的受試者只有2%。可見,微表情尚屬前沿技術,較少被社會關注。
再說測謊儀,自1921年在美國被發明后,長期遭冷落。美國憲法修正案第5條規定,不得強迫任何人作證,測謊儀卻可以讓任何人變成證人。直到1993年,美國法庭才允許測謊儀介入。如今測謊儀準確率已達90%左右,我國自2005年將其列入刑偵技術中,但測謊結果不視為證據。
“鉤子”并非新手段,但拿什么當“鉤子”、如何用到極致,體現出創作者的水準。將微表情、測謊儀這些尚未成熟的、前沿的技術加入故事中,既提高了陌生感,且創造出新的敘事節奏。在《謊言真探》中,兩個高科技“鉤子”組合成了新次元,由此帶來“降維打擊”式的爽感。所以網友會發帖表示:“如果以后的刑偵劇都能按照這個節奏來,那可太棒了……”
對偵探劇創作的啟迪
長期以來,在文藝評論中,存在片面強調內容、不太關注方法的偏頗,似乎只要思想對了頭,作品自然有價值,觀眾自然會喜愛。這未免太簡單。
唐代詩人李白曾寫下“明月不歸沉碧海,白云愁色滿蒼梧”,契合友好主題,日本讀者卻較少關注,倒是張繼“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只談景物,影響力反而更大。可見,內容與形式不可分,只看內容不夠,形式有時就是內容。
具體到《謊言真探》,至少三點值得深思:
其一,創作者應對新技術的發展有足夠的好奇心。很多創作者以為科技無美感,那是他們從沒看到一個細胞、一個原子、一粒花粉的美,沒被它震撼過。
其二,創作者應關注技術對人性的耕耘。人性不是一成不變的,它一直被技術改造,寫出技術修改后的人性,才能接上時代的地氣。
其三,創作者應有形式意識。在今天,只問“要表達什么”“如何表達”等已顯粗淺,還應在敘事學、故事動力學等上有所突破。
《謊言真探》有瑕疵,比如全劇重心女主角余男的低胸裝、秀形體、瞪眼、賣酷過多,略顯膚淺;男主角邢佳棟沒分清“生活化”與“小丑化”的區別,亦屬敗筆。但是,《謊言真探》能較好地掩蓋住這些缺陷,恰好說明,敘事學創新是有力量的,可供后來的創作者借鑒。(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