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9月,歌手蕭敬騰接受《新周刊》采訪。(圖/ 由被訪者提供)
日光燈把室內(nèi)晃得猶如白晝,四下一片寂靜。一把吉他靠在化妝間正中的座椅上,那里本該是蕭敬騰的位置。
“他們是接下來要采訪你的《新周刊》的老師。”蕭敬騰聞聲駐足,目光篤定地向我們鞠躬問好。關于蕭敬騰的執(zhí)著,不遠處的那把吉他似乎最有發(fā)言權(quán)。
2019年年底,在日本旅行的蕭敬騰購入了一把吉他,而后展開了不間斷的練習和彈奏,“最長一天可以彈8個小時,連續(xù)”。
直到有一天,他的左手大拇指出了狀況。經(jīng)過手術和康復,他在幾個月后又抱著吉他練了起來,仿佛從沒挨過那一刀。
對蕭敬騰來說,這不是“一把吉他造成的血案”,而是“一個懷揣已久的執(zhí)念”。自打十四五歲時古典吉他大師英格威·瑪姆斯汀(Yngwie Malmsteen)走進他的生命,這種樂器便與他產(chǎn)生了不可撤銷的關聯(lián)。
一些亟待突破的桎梏
盡管音樂道路由爵士鼓開啟,在歌唱中延續(xù),但蕭敬騰不曾放棄對吉他的執(zhí)著。
除了“有空就練”,他還在世界各地收集大師吉他,以此鞏固學琴的信念。在此過程中,他發(fā)覺吉他是一種極難靠近的樂器:“我拿起它,必須彈10分鐘,才覺得開始跟它熟悉,到現(xiàn)在都是如此。”
這種奇異的距離感,是蕭敬騰最近幾年努力突破的桎梏之一。身為一名成長于華語樂壇黃金年代的歌手,他想要堅守與改變的事情不止一件。他深知大眾對自己的期待,也明白人們想要聽到一個怎樣的“蕭敬騰”。
在職業(yè)生涯的起始階段,他的確那么做了。
“你知道我最流行的作品,全部是在我17歲到20歲之間創(chuàng)作的。”他結(jié)合年少時的心境和環(huán)境,創(chuàng)作出《海芋戀》《一輩子存在》《寂寞還是你》等傳唱一時的歌曲,它們反映了他當時對大眾認為的“流行”的理解。
此外,業(yè)界知名制作人、創(chuàng)作人也幫蕭敬騰打造了多首名作,尤其是2009年問世的《王妃》,讓他躋身最受歡迎的華語男歌手之列。
這些名作雖然不能完全代表蕭敬騰,但也絕不能從他生命中抹去。他只有一點擔心:“大家會希望我每張專輯都能聽到新的《王妃》、新的《海芋戀》、新的《原諒我》、新的《新不了情》……但其實我那種歌已經(jīng)夠多了。”
在他未發(fā)表或被退稿的作品里,也有很多類似的歌,但他可能永遠不會拿出來給人聽。一方面,流行變幻無常,沒必要讓十幾年前的歌進入市場;另一方面,他希望在這個年紀做一些新的東西。
“但是不代表我不喜歡我過去的樣子,我只是覺得它是一個成長過程,這個過程我也在妥協(xié)和學習。”
在創(chuàng)作者不斷嘗試的過程中,得到往往伴隨著失去。能在得失間取得不錯的成績,蕭敬騰感到幸福。聽眾和流行音樂成就了他,也陪伴了他。在因此產(chǎn)生使命感的同時,煩惱也隨之產(chǎn)生。
某些新歌發(fā)表的時候,他會在心里默念“拜托,拜托,不要紅”。他怕大家會愛上一些他個人不那么喜歡的作品,然后把它們和“蕭敬騰”畫上等號。
所以有些歌他很少唱,或堅決不唱。在他心目中,那些過于商業(yè)的東西是“一次性的”,他不希望被它們代表。
大眾喜惡和個人審美不斷拉扯,蕭敬騰越發(fā)深刻地意識到,“站在觀眾立場上考慮問題,并為觀眾創(chuàng)作”是一種勞心費力且浮于表面的成功方式,“不論現(xiàn)在為誰而創(chuàng)作了什么,受到了大家的喜愛,但再過十年二十年,也一樣要重新做自己,證明自己”。
既然終究要走這條路,那為什么不從現(xiàn)在開始為自己爭取?下定決心后,蕭敬騰組了樂隊,換了風格,突破了一個又一個桎梏。
新歌《已讀不回94我》有別于過往那些洞察大眾情緒的流行或搖滾作品,這首歌囊括了搖滾、disco、funk、未來感、新潮、復古等多種風格,在音樂性上更勝一籌。曲調(diào)中洋溢的律動感和舒適感,也體現(xiàn)了他近年的音樂品位以及心境變化。
他希望借此“更新一下大家對彼此的認識”,并跟之前不認識、不熟悉他,或沒聽過他的歌的年輕人建立溝通的紐帶。同時,他“比小眾多一點點眾”的影響力,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推動這些音樂類型的傳播。
“可能有一些小孩子,他們學習音樂的過程中,也會因為這樣而繼續(xù)傳承下去。”蕭敬騰期待著。
兩副忠于自我的面孔
在那些令人血脈僨張的經(jīng)典歌曲反面,蕭敬騰敏感而溫和。無論是《怦然心動20歲》里的平凡愛情,還是《草莓星球來的人》里的樂隊表演,都能輕而易舉地觸動他的淚腺。
這種內(nèi)在的反差,源于命運對他的磨礪。
小時候,蕭敬騰飽受閱讀障礙癥困擾,學習成績很不如意。到了中學,不被理解的他變得更加叛逆,老師和家長束手無策,只得送他去藝術班培訓。這怎么看都不算一個利好的開局,卻為他贏得了人生的第一個獎項。
后來,老師讓他教其他青少年、志工和附近居民打鼓,他第一次用自己喜愛的東西賺到了錢。這件事還為他帶來了更大的幸運,有關部門連續(xù)兩年授予他“善心人士”稱號。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對那時的他而言,已經(jīng)是很大的榮耀。
年少的經(jīng)歷將感恩融入蕭敬騰的血液,也給了他信心和勇氣,立志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此去經(jīng)年,幸福感始終圍繞。哪怕離心目中的目標還有很遠,甚至永遠無法到達,他也從不抱怨。
言談間,獅子的形象不時闖入記者腦海。不僅因為《超級星光大道》上的獅子頭和獅子合唱團,也因為蕭敬騰與生俱來的氣魄。
“就是很執(zhí)著于某些事情,很熱血。除了想睡覺的時候,一直都很有精神。”在他心里沒有不能攻克的艱險,“我永遠可以想辦法解決我認為擋住我的事情”。
出道后,各種聲音從四面八方涌來,蕭敬騰的性格發(fā)生了一些細微的變化。
“這十年我只能用‘學習’來形容這個過程,因為也有妥協(xié),然后成了一種習慣。習慣之后,很多性格可能也就消失了。”曾有一個階段,他不在意自己喜歡什么,甚至險些喪失音樂上的主見。“幾年后再看,你會覺得這都什么東西啊?我不想這樣。”
對于自己以及自己做到什么程度,他向來都有把握。他知道外界如何看待自己,包括某些負面的評價。許是個性使然,他不會主動探究其中的虛與委蛇,而是選擇一個人消化這些聲音。
在這個過渡期,蕭敬騰一直是那個謙恭的學生和傾聽者,“安安靜靜地,也就成了一種習慣”。可是他沒有看到最好的結(jié)果,身為從業(yè)者,他還是想說點話。
前輩們的故事告訴他,成功不是看你努力了多少、嘗試了多少,而是看你有沒有堅持到底。如果猶豫不決、朝秦暮楚,那只能與機會失之交臂,“因為你還沒有準備好”。于是,他從幾年前就開始慢慢把小時候的自己拉回來。
“天資過人”這類形容詞不屬于蕭敬騰,依靠努力和堅持,他一點點彌補了與佼佼者之間的鴻溝。然而,有些缺憾恐怕要再伴隨他一段時間,比如閱讀障礙癥。
“前幾天我們在看鬼片,那個鬼片我不知道看了幾百次,但是它講什么我還是不知道。”不過他錄ID的時候通常很順暢,“因為可能那種模式我已經(jīng)習慣了,大概知道什么東西組織在一起”。
幸好,蕭敬騰聽力了得,他自認耳朵非常好,做音樂和唱歌都沒有問題,但歌詞不能太深。同事透露:“他覺得唱一些不是他嘴巴講出來的話太矯情,所以有時候有些作詞人寫的東西其實是好的,不是他不喜歡,只是說不像他,唱起來很奇怪。”
饒是各位業(yè)內(nèi)人士都很專業(yè),也難以在審美和標準上實現(xiàn)百分百一致。蕭敬騰深知自己作為歌曲演繹者的責任,所以就算不愛操心,也還是在《已讀不回94我》中身兼作曲、編曲、制作、和聲、MV導演等多職,把有信心做好的工作都做了。
至于化妝師、發(fā)型師、造型師等工作,他提出了近乎霸道的要求:“必須知道最匹配的是什么東西、我喜歡什么、怎么樣更舒服。”
能讓蕭敬騰叫苦的事情不多,“ 腦洞”算是其中一件。(圖/ 聶一凡)
三種自得其樂的狀態(tài)
在音樂創(chuàng)作中,demo(樣本唱片)是一個特殊的存在。它是一首歌“最原始的樣子”,包含了創(chuàng)作者的動因和最初的感動,往往比最后發(fā)行的版本更有音樂性。
從demo到成品發(fā)表,要經(jīng)歷編曲、填詞、制作等一系列工序及相關商業(yè)考量,整個過程參與者眾多。作為demo的締造者,蕭敬騰要承受難熬的糾結(jié)和緊張。
“甚至答案來了,我不敢第一時間打開來看。我必須準備好,接受它可能會變,這樣我才能打開。但很神奇的是,它可能會成功,所以你就很糾結(jié)。”
結(jié)果的不確定性,讓他不得不慎重地組建團隊,權(quán)衡各個參與者的建議。“很迷茫的話,我可能會去看他以前的作品,讓我對他的信任感加強。”
蕭敬騰的壓力就此減半,他可以分出更多的時間和精力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我還是不喜歡那種探聽的感覺,我喜歡自己去決策。”
這些與音樂相關的“練功”看似枯燥惱人,卻令他樂在其中。“我不覺得它是一件辛苦的事,我覺得這是快樂到不行,是很好玩的。”
能讓蕭敬騰叫苦的事情不多,“腦洞”算是其中一件。
“我覺得開發(fā)創(chuàng)意是這個時代——也不要說現(xiàn)在,就是一直以來人們最需要的東西。”打開腦洞進行創(chuàng)作時,難免遇到不被理解的時候。當他想得累了、練得累了,就神游一會兒,或者打游戲、打球,做其他想做的事。
但蕭敬騰不太喜歡放假,“因為人再忙,都有假”。即使工作了一天,收工后就是他的假期,關鍵看怎么安排時間。包括睡覺,他以前要睡滿8小時,現(xiàn)在覺得睡太久有點浪費時間。
“睡4小時差不多了,因為我睡得很沉。有時候我會安排睡前做什么事情,很規(guī)律,然后到起床時間也不會起不來。”他把省下來的時間留給家人、朋友和關注他的人,只要不影響工作和快樂,多一些娛樂也是好的。
一首詩中曾寫道:“每天減一個夢,夢想就會越來越明顯……不管減掉什么,生命中一定存在另一份工作,另一個夢想,另一種度日。”面對日新月異的世界,蕭敬騰不再執(zhí)著于朦朧的遠方。眼下,開心最重要。
“但是開心的前提是你必須上進,不是說活一天是一天。要知道目前你能走多遠,心里有個底。”
他所說的底氣不是收入多少,而是無論境遇順逆,都清楚自己的能力和方向。即便回到十七八歲在餐廳打工的日子,他也可以開開心心地唱歌。也許不會一夜成名,但他知道生活靠什么支撐。
“有了這個底,行,快樂地過。”蕭敬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