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年前,一名北大保安,轟動全國。
他叫張俊成。1976年出生于長治市襄垣縣下良鎮土泉村,因家境貧寒,初中輟學,19歲成為了北京大學西門的保安。
他努力做好一名保安,又不僅僅只想當保安。
完成工作之余,張俊成花費3年苦學法律、英語,在1998年拿到北京大學法律系自考大專學歷。
自他而起,北京大學保安隊伍中,相繼有500多人拿到大專,甚至研究生學歷。久而久之,好學的北大保安群體,被當成了少林掃地僧一般的存在,演繹出一段段校園佳話。
讀書是這個世上最公平的事,依靠勤奮、努力,他們穿過命運狹長的甬道,完成漂亮的反擊。
但二十多年過去,張俊成漸漸從大眾視野消失……他怎么樣了?是追求夢想,還是走下了神壇?
近期,張俊成的故事,有了后續。 他的結局,誰都沒有想到。
1994年5月26日,18歲的山西小伙張俊成第一次來到首都,經過26天的保安上崗培訓,在500多人中,以第一名的成績,被分配到北京大學西門工作。
大城市的高樓大廈,讓他第一次知道“高聳入云”是什么。而15歲之前,他甚至連縣城都沒去過。
1976年,張俊成出生于一個距襄垣縣城近20公里的山村,異常貧窮、閉塞。父母務農為生,大哥大姐沒讀過書,三哥過繼給了別人,一家常年吃不飽飯。
張俊成七兄妹
每天清晨在山上采摘的小野梨,蒸熟后,便是一家人的早飯;親戚來訪帶的幾塊雞蛋糕則是最好的吃食。
雞蛋糕發霉后,母親將表層綠毛刮去,分給孩子們,又是一頓美餐。
家境困窘,張俊成的學費從未如期交過。1992年,他不得不放棄繼續念高中,盡管初中時,他經常是班級前五名。
輟學后,他隨父親和哥哥在村旁山腳鐵礦打工,操作雷管,用炸藥炸石頭。他要強,堅持用16歲的小身板,一次次扛起百斤重量。
干了一年多,被介紹去了汽配廠,他搶起活兒來干。有回老工人不愿意加班,他帶人挽起袖子接下急活,領班感動得在車間給他們煮起了面條。
15歲去縣城后,張俊成第一次看到高樓
家鄉除了大山還是大山,張俊成渴望一條通向外面的路徑。幼年,他感覺生活被庸常和苦難腌透,像麥田望不到頭;工作后,他深覺憑自己的學歷、閱歷,沒法轉成汽配廠正式工。
彼時,中國迎來市場經濟改革,他想抓住機會。
上世紀90年代,各大高校開始從農村引進勞動力,襄垣縣勞動局要向北京輸送50個人,表哥幫張俊成報了名。1994年5月,他來到北京,被拉至昌平某村進行保安培訓。
這是一段部隊式生活,練習正步、齊步、跑步,再是擒拿格斗,26天訓練一直得起早貪黑,領導跟這些小伙講,分配到哪里要看個人成績。
中途,有長治同鄉受不了強度,提前回家了。張俊成卻樂了,“只要憑本事就不難,別人努力,我比他更努力!”
最終,他考核成績位列第一,從500多人中脫穎而出,被分配到了北大。
1994年6月底,張俊成被安排到西門值守。北大西門處于學校主軸線起始點,是游覽燕園的最佳入口。深感責任重大,他次次站得筆直,攔下無證想進北大的游客時,甚至可以敬禮十幾次。
業務測試時,張俊成是唯一的滿分。3個月過去,中隊長破格讓他當上了西門班的班長。
他對同事說,全國最好的學校是北大,有一流的大師和學子,應該也要有一流的保安,而西門班要成為北大保安里的一流水平。
他借鑒天安門的國旗護衛隊,開創了交接崗儀式。起初是四個人敬禮、喊口號,后來每半小時的單崗接崗也得踢正步、統一節奏。
他們練了半月,再到西門實踐,當天引來諸多師生和游客的駐足拍照,大家豎起大拇指,夸“北大連保安都不一樣”。
張俊成在北大西門值守
張俊成干勁更大了,但這時,打擊也突如其來。
他英語不好,初中試卷100分只能考7分,有天幾個外國人沒有證件想進門,他表達不清,只能連比帶劃將他們攔住。
這幾個外國人走到馬路對面,一起豎起大拇指,又將大拇指倒了過來。
奇恥大辱!張俊成的血頓時沖到腦門,來北大這么久,自己一直明明都是同事們眼里的楷模……委屈的他回到保安室,打起了電話,“媽,我要回家,我天生就是種地的命。”
電話中,媽媽反問,“你闖出名堂來了?”張俊成慢慢冷靜了下來。
要知道,為了能來北京,他可是磨了母親兩年時間,還豪言壯志道,不闖出名堂就不回來。
當天上夜班時,他一直在琢磨自己該怎么辦,想法最終匯成了一句話——“大不了學唄,別怕!”
第二天清晨,下了晚班,張俊成去早市淘了兩本初中用的英語教材,開始學習。
后來,張俊成經常上夜班時讀書
他僅有鄉里初中的基礎,不懂時態、語法;工作繁忙,還只能在夜晚守崗時才有機會打開書本…… 困難相當大。
有人跟他講,北大校門對任何人統一敞開。法律系自考,13門專業課全通過就能拿到大專畢業證。但這對剛開始學習的張俊成來說,過于遙不可及。
他覺得,考學是理想,但自己能先做的,是好好學英語,不被外國人笑話。
至少不要只會“您好、謝謝、再見、好的”三句半。
統籌工作、學習和生活很難,但人在北大,還愁學習么?
張俊成膽子大,敢做敢說。背完單詞,就敢直接和外賓對話;晚班輪崗,也不管不顧、大聲朗讀。朗讀聲“吵”來了他生命中的第一個貴人。
北大英語系教授曹燕下班晚,有幾次路過西門,都會因為這小伙的朗讀聲駐足,問學到幾點,對方答半夜三點。
曹燕很感動,但還是打斷了這個上進的小伙子,指出他把英語說得像德語,這種學習方法不僅學不好,還會學壞,“你要想改變現狀,光靠自己學是不行的。”
張俊成在北大新生匯演上執勤
一個多月后,保安室接到了一個電話,“天天用‘德語’折磨我的小張,請來英語系。”
曹老師來幫忙了。她拿出兩個聽課證給張俊成,一個是GRE考前培訓,一個是成人高考培訓班,建議他可以針對性地選新概念英語等課程,不懂就問。面對老師的好意,張俊成第一反應卻是想婉拒。
GRE培訓班一學期3600元學費,成人高考是1800多元,他每月工資卻只有214元,還得每月寄50元回家……
曹老師看出這個農村小伙的窘迫,寬慰“這是免費的”,并關照保衛處安排張俊成錯班學習,還拿出照片給補習班老師介紹他的情況。
她對他說,“阿姨看你上進,你們在北大做了許多好事,我們都知道……別哭……”
張俊成曾用名,張君成
張俊成感動至極,離開家鄉已有兩三月,母親都沒有這么關心過自己。他牢牢記住老師的話“我不要你感動,要你行動”,開始在教學樓和西門之間奔跑。
上午7點上課,中午12點下課,他提前8、9分鐘離開教學樓,跑到西門保安亭換衣服,站在崗亭值班,工作到15點,他又跑去上下午的課,17點再跑回西門。
晚上,6個人同住的宿舍晚22點熄燈,他獨自偷偷蒙在被子里拿手電筒看書。后來,他申請到會議室再自習到23點。
漸漸地,張俊成定下了備戰成人高考的目標。他找到隊長,申請備考階段連上夜班,周六日不休息,上24小時的班。那段時間,他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
張俊成在荷花池邊學習
凌晨時分最難熬,為了不睡著,他看會書便起身活動,養成了抽煙醒覺的習慣。除去站崗時間,就拿著書本學習,發了工資就餓著肚子去買書。
經濟緊巴巴、時間也緊巴巴,但他工作用心,遇到面熟的人就會敬禮,刻苦好學的一面也開始被其他師生看到。
有天,德語系博士生導師張玉書教授和夫人遛彎時,主動邀請了張俊成一起,后來教授摸準了他的下班時間,三天兩頭邀約散步一小時,從黑格爾講到尼采、馬克思,他越聽越喜歡。
受益于這種哲學思想,1994年張俊成第一次報名參加了成人高考落榜,1995年再次報名又落榜,仍然心態積極,立刻改考了北大法律系自考。
東語系的章學誠教授幫助他聯系了法律系老師,他被允許去教室里旁聽。
1999年,章學誠教授夫婦
1995年10月,張俊成考上了北大法學院專科。他周中白天上課、晚22點到轉天7點值夜班,周末值白天的班,平均每天睡三個小時,還不忘守著專業書籍啃字眼,理解一遍,再找老師講解。
工作也不懈怠。西語系、東語系分別有位盲人教授。張俊成讓同事們一定記得護送教授過馬路、再送到辦公室,把照顧老教授作為常態工作。
一天晚上,他從旱冰場執勤歸來,發現有年輕人正在撬自行車,立即沖上前把小偷制服送到保衛部,不但發現慣犯,還勾出了背后的犯罪團伙。
3年求學期間,張俊成帶領的北大西門崗先是被校保安隊評為先進班集體,還在1997年于全北京三萬保安崗中脫穎而出,獲得保安系統“十佳保安示范崗”。
1998年,22歲的張俊成終于拿到了北京大學法律專業自考專科畢業證。他的故事被寫進校刊,照片被印到了北大地圖冊上,成了學校的一張名片。
張俊成的畢業證書與北大結業證
第二年6月,張俊成曾在池邊學習過的湖,又開滿了荷花,新婚半年的他,妻子已身懷六甲,張俊成婉拒了保安隊的挽留,正式向北大告別。
北大,是一座沒有圍墻的校園,像極了《未名湖是個海洋》的歌詞,“湖水淚水汗水血水在閃爍,告訴我這里沒有游戲,未名湖是個海洋,詩人都藏在水底。靈魂們都是一條魚,也會從水面躍起……”
在這里,青草自由生長,湖水永遠明亮,總有螢火蟲在漆黑的夜里放把火,歡迎所有好學者在燭光下唱歌。這段閃亮的青春歲月,已經成了張俊成的精神食糧。
北大未名湖畔的貓
上個月末,“北大保安第一人”、消失在大眾視野很久的張俊成,突然登上了微博熱搜。
一檔節目里,他拿出了一本北大百年紀念郵集冊,愛惜地摩挲著封皮。
那是幫助他去法律系旁聽的章學誠教授,在他辭行時贈送的禮物,20多年來他都沒舍得拆。
主持人也給他帶來了章教授的新禮物——一段寄語。
老教授一提張俊成就來精神,說自己頂多給了一些精神鼓勵,是他用努力實踐了、并將繼續實踐“有志者事竟成”這句話。
聽著師長的話,回憶起章教授夫婦盼著自己早生貴子、在自己辭行前贈送的花生大棗,張俊成不由自主地抹了眼淚。他一直覺得,教授夫婦對自己的好,堪比對親生兒子。
借助鏡頭,他向章學誠教授和夫人含淚鞠躬,叩謝師恩。并承諾自己一定會堅守在教育崗位上,將在北大收到的愛與幫助,傳遞給更多人。
是的,27年前,他是西門保安。現在,他是長治市科技中等職業學校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