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寫的這個人,有點兒「冷門」。他沒有流量和話題,幾乎處于避世狀態。除了業內人士,很少有人知道了解。
但他說過的話,卻是那么勇敢,那么振聾發聵。如今聽來,依舊心有戚戚。
前段時間,他上了一檔訪談節目,《十三邀》。當時,我還和朋友打趣:“許知遠竟然敢采訪他?”
他是誰?錢 理 群 。
經常吐槽北大,卻被北大學生視作寶藏教授。甚至連隔壁清華,都誠邀他去講課。
本文轉載自“視覺志”
ID:iiidaily
作者:山野
錢理群被譽為——
當代中國批判性知識分子的標志性人物。
不要被這個稱呼嚇到。
批判性、知識分子、標志人物......
這里面任何一個詞放到網上,其實都不討喜,甚至還會引發罵戰。
的確。
他這一生,掙扎過、激辯過、沉默過。
如今,82歲的錢理群,已經被確診為癌癥。
他意識到,自己「大概還剩下五年」。
罷了。
還是在生命的末端,給這個世界里的人們,留下點兒什么吧。
“我現在有點和生命搶的意義。
就是把我想做的事,我都盡量做完。
做完之后,就無所謂了,隨時可以死。”
錢理群是如何讓許知遠「沉默」的?
采訪中有這樣一個場景,錢理群帶許知遠在養老院花園里散步,看到道路兩旁的郁郁蔥蔥的樹木,錢老駐足欣賞樹上的「新葉」和「敗葉」。
他讓許知遠觀察,這葉子中有黃的,有紅的。
可對方并沒有感受到這份變化,而是開啟了自己的「職業病式提問」:
“您現在是從歷史的世界,到了一個自然的世界。”
許知遠以為錢理群和其他受訪者一樣,會在鏡頭前寓情于景。
可錢老沒有理會,而是笑著說:
“你看這個樹也是,都是綠色的,但它也是有另一種色彩,(比如黃色)。”
許知遠追問,“這是另一種聲音是吧?”
錢老糾正道,“是另一種色彩。”
這句回答,算是對許知遠的提醒。
凡事不要總想著上升價值,純粹的感受風景不香嗎?
許知遠或許沒明白其中深意。
既然引導式訪談您不上鉤,那還是直接問吧。
于是就有了這句耳熟能詳的:
“哪棵樹跟您的內心世界和精神氣質最像?”
眾所周知,古人最愛將樹木的特質與人的品格掛鉤。
比如松柏長青,梅花孤傲,綠竹清高,白楊頑強。
這一次,錢理群直截了當地指出——
“到這個時候這些都別管,你還是習慣性的這種思維。
其實我就是欣賞它,沒有任何知識的介入。
我就是感覺色彩,欣賞它的顏色。”
他希望許知遠能放下對意義的挖掘,用心感受當下。
“你仔細看,風來了,它就在那微微地飄動。
總體是非常寧靜的,是凝固的。
但它凝固當中,你仔細看那個樹葉,它在悄悄地動,很有意思。”
學過馬哲的都知道,這不就是我們常說的「運動與靜止」嗎?
許知遠再次抓到重點。
不死心的他進行了最后一次發問——
“我們時代在變化不也是這樣么,整體看不出來在變化,但(個體是在變化的)......”
錢理群忍不住打斷了他。
“不,別想這些,別想這些,別想這些。
歷史文化我們想得太多了。
它(其實)就是當你和自然相對的時候,你內心的一種感覺。”
終于,許知遠停止了追問。
他們默契地坐在公園長椅上,陷入了美好的沉默。
一個是深究意義的人,另一個是用心體驗的人,此刻正靜靜欣賞著眼前的樹,感受風的吹拂,和陽光的灑落。
看到錢理群說的話,常有豁然開朗的感覺。
這是一個眾聲喧嘩的時代,我們在網絡上擅長發聲,樂于表達,熱衷挖掘意義,宣揚普世情懷。
久而久之,卻忽略了「感受現實」。
那些生活中值得關心的人或物,都在巨大的意義之網中失焦了。
更可怕的是,我們時常活在精神和情緒的內耗里無法自拔。
怎么辦?
錢理群給了一個答案。
不要想太多,更不要給自己加戲,感受生活,不要讓自己活的太累。
畢竟在現實生活中,哪有那么多意義需要尋找?
為何說錢理群是個「敢說」的人?
曾看過這樣一個新聞。
2010年12月,以復旦大學學生為主的18名上海驢友黃山遇險,營救民警張寧海不慎墜亡,復旦學生脫險后不談哀悼殉職民警、首先討論如何搞好危機公關,對民警犧牲冷漠無情、不承認錯誤推卸責任。
當時,很多人批評他們為「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那一年我還在讀書,不禁感慨,這個定義真精準啊。
后來我才知道,早在2008年的一次采訪中,錢理群說:
“我前面所說的實用主義、實利主義、虛無主義的教育,正在培養一批絕對的,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這一觀念,被稱為「錢理群之憂」。
與之齊名的,是「錢學森之問」——
“為什么我們的學校,總是培養不出杰出的人才?”
試想一下當年流行的風氣,是金錢崇拜,是讀書無用論,是成功學泛濫。
他們的聲音,自然被功利的喧囂所淹沒。
可錢理群沒有放棄,而是苦心鉆研,提出「20世紀中國文學」的概念。
不是專業人士或許不懂,但可以說,他對中國文學的梳理和挖掘,讓世界重新重視、理解中國的思想和文化精神。
文化價值在當代世界有多重要,不言自明。
如今,我們依舊要回顧「錢理群之憂」。
越來越多的學術明星,從象牙塔走向互聯網。
他們擅長知識付費,資源變現,大談特談商業模式。
與此同時,那些從985畢業的年輕人,自詡為小鎮做題家。
他們成績優異,考入名校,卻感嘆錯過風口,失去紅利。
知識在這些人眼里,愈發成為「工具」。
如果沒滿足目的,那知識便是無用的。
或許這已經成為一個約定俗成的共識。
可我還是不禁要問——
在功利主義面前,知識當真如此無用?
錢理群從小家境優渥,有一個金色的童年。
外祖父是浙大校長,母親從小接受英文教育。
父親,則曾任重慶國民政府經濟部農林司司長。
1949年之后,父親前往臺灣,母親則和錢理群留在大陸。
1960年代,剛從北大畢業的錢理群,被分配到貴州安順地區的衛生學校去教語文。
那是一段漫長、孤獨的時光,第一次去上課,明明是教語文,可桌子上卻放著骷髏頭的標本。
此情此景,錢理群內心是拒絕的,他陷入兩難。
留下,自己無法適應。
想走,卻又走不出去。
困境面前,錢理群想到中國有個典故,狡兔三窟。
“我要搞兩窟。”
其一,做這個學校最受歡迎的老師。
這是小目標,在短期的現實可以實現。
其二,繼續研究魯迅,未來重回北大講魯迅。
這是大理想,雖遙不可及,卻是支撐自己走下去的精神養分。
于是在安順師范有一間小屋子,每到周末,錢理群就在那里給學生們講魯迅。
對于偏遠山區的沒受過良好教育的人來說,魯迅的文字是晦澀難懂的。
可錢理群卻眉飛色舞說著講著,講到口舌發干,講到他滿頭大汗。
往臺下一看,學生們早已滿臉淚水。
課余時間,錢理群經常帶學生踢足球,但礙于不懂足球理論,便用毛主席語錄來指導體育場上的技術和戰術。
有時候,他還會和學生們排練話劇,學習打麻將。錢理群太愛打麻將了,湊不齊人,就拽著學生玩一宿雙人麻將。
等學生們睡覺了,他又回到宿舍,開始自己的魯迅研究,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在蟄伏期沉得住氣、淬煉自己,這樣的生活秩序,他堅守了18年。
或許這就是腳踏實地,仰望星空。
恰如他說——
“人完全沒有現實目標只有理想目標是很難堅持的,你必須有一個現實可以實現,然后你有一種成功感,有一種意義感,你才能夠活下去。
但另一方面呢,只有現實國沒有理想國,你也可能最后就被它吞沒了,被現實吞沒了。”
1978年,全國恢復高考。
錢理群如愿以償,考回了北大。
當年他教過的學生,那些曾經是農民、工人、商販的人,也紛紛考上大學。
錢理群不僅堅守了自己熱愛的事物,也幫大山里的人們實現了夢想。
后來,錢理群幾乎每年都會從北京回到貴州。
昔日的學生,如今都已過半百。
大家依舊會討論魯迅,回憶往事,然后喝喝茶,打打麻將。
你看,知識是否「有用」并非那么重要。
商業社會,知識可以被資本包裝利用,可以壟斷和牟利。
但對錢理群和他的學生們來說,知識卻能將原本不同命運的人們關聯到一起。
在知識的浸潤下,大家學會通透坦蕩地活,然后從大山里和苦難中大大方方走出來。
如果說知識可以讓錢理群在困局中堅持自我。
那母親和妻子,則給自己帶來了一種內在的力量。
錢理群的母親,出身書香門第,從小習得英語,外人看來,吃不得什么苦。
但自從父親離開大陸,錢母便從此決口,對父親的一切只字不提。
每天只是織織毛衣,過上了縫縫補補的日子。
母親的緘默,換來了一家人生活的安寧。
直到臨終,她才對錢理群說:
“我這輩子沒有連累你們。”
而錢理群的妻子崔可忻,是一名醫生。
當所有人都躲著錢理群,不愿與他交往的時候,出于純粹的欣賞和愛,崔可忻沒有半分顧慮,和錢老攜手一生。
2018年,崔可忻被診斷出胰腺癌晚期。
身為醫生的她,拒絕了一切延長生命的治療手段。
她喜歡唱歌,樂于享受生活,病魔對這個懸壺濟世的醫生來說,并沒什么可懼怕之處。
最讓我動容的一刻,是在一個社區聯歡會上,崔可忻吃了止痛藥,打完點滴,身著白裙,為大家上臺演唱了一首《我的深情為你守候》。
你的愛在我胸口
每個夢如此溫柔
走過的歲月 風雨的歲月
把你放進我心頭
錢理群當時坐在觀眾席,正小心翼翼地用相機錄下妻子的演繹。
他眉目微皺,目不轉睛地盯著顯示屏,記錄著這份深情的守候。
崔可忻去世后,錢理群依舊按部就班地吃飯、讀書、散步、研究。
妻子房間的擺設從未動過,仿佛她依舊在這里,從未離開。
摯愛離去,錢理群沒有大悲,而是淡淡地說——
“我們的關系是罕見的,所有的問題都可以討論,生死問題,死后怎么樣,全部討論,毫無顧忌。
她最后把自己生前所有事情全部安排好,整個過程我們兩個人都沒有流一滴淚,這一切都是想過的,都想透了,都談透了。”
毫無疑問,當下的網絡如此撕裂混沌。
人和人的交流,愈發激烈和矛盾。
錢理群坦言:
“疫情之后,我們處在一個無真相,無共識,沒有確定性的一個時代。
這個時代它的危機和別的時代的危機不完全一樣,它現在讓人恐懼讓人不安,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么。”
該怎么辦呢?
他對自己提了三個要求:
第一個「觀察」,別輕易下結論。
第二個「等待」,不要急,要耐心。
第三個「堅守」,不能在一片混亂中隨波逐流。
這是錢理群的理解,此刻分享給諸位共勉。
這就是錢理群。
哪怕自知時日無多,卻對時代保持炙熱關懷。
哪怕生活讓其煎熬,卻要努力活得熠熠生輝。
哪怕在聲色犬馬的商業社會,很少有人會沉淀下來,潛心豐富自己的生活。可錢老依舊在文學的路徑中保持深耕。
這大概就是只屬于極少數人的星辰,卻無比璀璨。
如果此刻,你也處于困頓之中,也因追名逐利而迷失......
那么,請不要急著尋找答案和意義。
知識和經歷,本就沒有絕對的「用處」。
但它可以讓我們在發現自己弱小和無知的同時,探索內在的強大。
它也可以讓我們遵循內心,超越功利和虛無。
那些過往學過的知識和增長的見識,終有一日會化成力量幫到自己。
愿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勇往直前,一無所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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