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大家都愛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開玩笑。
有些惡趣味,甚至惡心——
EDG贏了,我就裸奔,我就跳河……
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導(dǎo)演請指教、《小城之春》請指教,中國電影請指教……
此時,也有人跳出來開了個“玩笑”。
卻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掀起一陣耐人尋味的沉默。
沒錯。
11月7日,EDG奪冠之夜。
11月8日,池子成功注銷微博,從此400萬的賬戶查無此人。
過程的確讓人有些意外。
當初,大家以為他只是跟風立flag。
當天下午,池子在和微博客服推進注銷流程。
評論底下還很多人催他“搞快點”。
直到池子發(fā)布他微博最后一則消息,網(wǎng)友才確定這是真的。
一篇長文,《皆大歡喜》。
仔細閱讀過這篇文章才發(fā)現(xiàn),池子并非一時興起,而是早有“預(yù)謀”。
事件已經(jīng)有許多媒體公眾號跟進過,具體來龍去脈大概清楚。
網(wǎng)友反應(yīng)或唏噓,或痛快,或無感。
Sir當然也無意評價這行為本身,這是池子的自由。
Sir更好奇的是,池子在長文中多次強調(diào)的那個詞:
“快樂”。
“我希望大家快樂”;
“這里不承載快樂”;
“脫口秀我一直有演,別的快樂渠道我也在想辦法。”
池子想要的快樂是什么?
他想為我們提供的快樂又是什么?
在“快樂”長得千奇百怪的今天,我們到底離“快樂”近了,還是遠了?
這是Sir今天想解決的問題。
01
語不驚人死不休
當下我們能在哪里找“快樂”?
短視頻、流量劇、李誕的《脫口秀大會》,甚至米未的《一年一度喜劇大賽》……
可池子似乎對此并不滿意。
他懟過飯圈,懟過脫口秀,懟過流量……
盡管他每次想“懟”的對象,都不是某個人,而是某種現(xiàn)象。
可每次。
他都被斷章取義地攻擊、打壓、曲解。
他從來沒有停下的意思。
后來,他和笑果鬧上法庭,許多人便傳他與李誕鬧掰。
事實呢?
時間撥回6年前。
2015年,當時已經(jīng)輟學兩年的池子在一家酒吧表演脫口秀。
李誕在演出結(jié)束后,向池子要了微信。
他當時滿腦崇拜。
——“真是《今夜80后》那個李誕,太牛逼了!”
之后池子陸續(xù)加入《今夜80后》《吐槽大會》《脫口秀大會》第一季,并簽約笑果文化。
2020年初,《吐槽大會》第三季結(jié)束后,池子在微博上突然宣布退出節(jié)目錄制。
而發(fā)這條微博前,他沒有通知公司任何人。
那是池子與“蛋哥”分歧的開始。
池子不愿被資本裹挾,不愿意依托大平臺和流量明星說一些不痛不癢的話。
最終池子某一天被CEO踢出工作群。
被踢出群前,他在群里寫滿了一個年輕人對于真正的創(chuàng)作的希冀。
“我們曾經(jīng)觸摸過脫口秀的內(nèi)核,那是好東西,不要被馴化。”
他和李誕曾經(jīng)都代表著“中國脫口秀未來”。
但從仰仗、崇敬這群脫口秀大佬,到“你們是個傻×”,池子也只用了4年。
他和他曾經(jīng)的“蛋哥”,一個順著時代毫無畏懼地前進,一個走著走著,當時代潮水掉轉(zhuǎn)了方向時,他半途剎了車。
李誕說,人應(yīng)該是為了別人而活的社會動物。
他總喜歡引用李小龍的“be water ,my friend ”,收放自如,不要說太多真話,不能挑戰(zhàn)大多數(shù)人。
而池子截然相反。
“我很討厭人應(yīng)該是什么,做什么。”
就像無數(shù)個前輩老人一樣,他們會看著憤世嫉俗的年輕人語重心長說,你太年輕,長大后就明白了。
李誕說過,“池子再長大6歲,他就會明白了。”
池子,明白了嗎?
他似乎并不想“明白”。
或者,他說他都明白。
在最紅的時候,和脫口秀業(yè)界最有前景的公司解約,“這不是事兒。”
注銷微博,離開流量時代,“這不是事兒。”
“這都不是事兒。”
而最后,這種帶刺的語言。
也指向他自己。
“要么就創(chuàng)作,要么就可以死。”
當然是一句“玩笑話”。
可剖開池子的話語,我們的確看到一個憤世嫉俗的理想主義者。
但世人似乎從來不相信一個年輕理想主義者堅定的憤怒。
似乎它必須經(jīng)過考驗,經(jīng)過磨煉,經(jīng)過時間的驗證,才會給你這樣一個榮譽稱號。
說得直白點——
大家都在等著看池子的笑話。
對此,池子用刺痛別人,又刺痛自己的方式一次次追問著。
你笑了。
但你快樂嗎?
02
搞笑不驚人死不休
池子微博注銷前,他的個人簡介標簽里,一直都是“喜劇表演者”,而不是“脫口秀演員”。
他所有表演,臺上臺下,都是喜劇表演。
哪怕觀眾只有他自己。
池子說想要帶來快樂,他的確也能帶來快樂。
看他的脫口秀,他極快的語速,高密度的段子,其他脫口秀演員羨慕不來的特質(zhì),一種全身上下迎面而來的“戲精感”和機靈勁兒。
對外來說,他有一種可以傳染別人快樂的特質(zhì)。
無論是脫口秀臺上還是臺下,對著周遭一切的機器和鏡頭,“就像對待一坨狗屎”。
節(jié)目采訪期間,他偏要穿著一身恐龍道具服和朋友的狗大戰(zhàn)五十個回合,逗得朋友和攝影組的人哈哈大笑。
微博自拍,必須搞笑,必須離譜。
池子和笑果文化經(jīng)過艱難的解約流程后,不喝酒的他在線下表演的酒吧里連請三天的酒。
這款酒叫“高興”。
我高興,就是要高調(diào)地讓全部的人知道,要和別人一起分享。
還有他的本職,脫口秀。
不得不承認。
哪怕在諸多限制的《吐槽大會》舞臺,池子的表演通常都是“尺度”最大的。
底氣又從哪來?
淺一層,或許我們稱之為“樂觀”。
“我真的是沒什么悲傷感覺的人。你好我好大家好,都非常好。沒啥大事,掃個地我都很開心。騎自行車我也開心,有種飛馳的感覺。”
僅僅如此嗎?
樂觀不是傻樂。
更深一層,是勇敢,或者說對“勇敢”的向往。
池子覺得脫口秀應(yīng)該是有搖滾精神,應(yīng)該有憤怒和調(diào)侃的,就像路易CK(美國著名脫口秀演員)那樣,不當明星,就做自己,說自己想說的話。
就像他希望自己擁有的脫口秀特質(zhì):
1,真誠;
2,勇敢。
03
快樂不休
池子并不是總那么憤怒,總那么“瘋”。
至少聊到某些話題時,他表現(xiàn)得安靜和沉穩(wěn)。
比如聊到未來——
離開笑果后,他接受過一次專訪。
在上海一家酒吧偶爾表演開放麥。
他希望把這個場地變成像紐約一家脫口秀酒吧俱樂部一樣,二十年五十年都在,觀眾和表演者都是平等的。
閑時打磨精進自己的手藝,希望5年后有一個自己的專場。
他的憧憬,并不是金錢收益率。
而是一個專場可以讓一千個人開心。
比如聊到過去。
19年的《僅三天可見》,姜思達遇到池子。
兩人之前并不那么熟。
可姜思達在采訪開始前,隱隱覺得兩人互相能在對方身上“找到安全感”。
預(yù)感對了。
姜思達、池子和我們大多數(shù)年輕人,都或多或少處在同樣的狀態(tài)。
焦慮。
所以姜思達準確地用兩個問題戳到了池子。
第一個,他問池子快樂(樂觀)的底氣是什么。
聽到這個問題,池子變得不那么“池子”。
他開始回避,猶豫。
問第一遍,池子用笑掩蓋;
問第二遍,池子不安地重復(fù)問題;
問第三遍,池子開始捂臉和沉默……
即使如此,姜思達揪著不放,繼續(xù)追問。
見狀,池子終于放下防備。
可在回答問題前,他還是長吁一口氣,轉(zhuǎn)頭對著鏡頭無奈地說,“我今天就給節(jié)目爆個獨家大料吧”。
哪是爆料,分明是給自己打氣。
之后,才緩緩道出母親患腦癌,自己輟學照顧陪伴她的全過程。
我們才知道——
他快樂(樂觀)的底氣,是埋藏在心里的痛苦(遭遇)。
為什么不愿說?
這大概是他心里對喜劇的定義。
快樂必須以痛苦為養(yǎng)料,但絕不能被痛苦所掩蓋。
第二個問題。
姜思達問池子,快樂的純度有多少。
原話:你在節(jié)目里的放聲大笑,幾分真,幾分假?
池子的回答依然猶豫。
先是抓住用詞的漏洞——
我的假笑,往往不是“放聲大笑”。
再接著,為自己打掩護——
我放聲大笑,是因為我從小就喜歡放聲大笑……
對,池子同樣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
但我們幾乎可以肯定:
池子的笑,并不絕對發(fā)自真心;他的快樂,也并非完全自在。
至此我們大概能描出池子的“輪廓”。
他不是什么喜劇大師,不是一個通透高人,當然他從沒想過去裝。
他的確有“天賦”,但依然在生活中隱藏著各種各樣的困惑。
甚至。
許多人詬病池子,因為他還不是一個業(yè)務(wù)過硬的“藝人”。
專業(yè)范疇內(nèi),至今沒有代表作。
同時有許多不安分的跨界嘗試……
但這些,并不阻礙池子追尋快樂。
池子更多感染當下年輕人的,或許是耐心。
在這個急于不斷為自己添加濾鏡,塑造人設(shè)的名利場,他依然能不顧體面,不顧形象與名利地追尋和奔赴,哪怕看起來有幾分“幼稚”“叛逆”。
所以,回到文章開頭的最后一個問題:
我們到底離快樂,遠了還是近了?
我們獲取快樂的方式當然更便捷,更高效;
同時,這些“快樂”的泛濫,似乎又往往催生更多的“不快樂”。
問題不出在“遠近”。
而是我們越來越輕易給“快樂”下定義。
許多人可能不知道,池子年輕時最想干的事是拍電影,最愛卓別林。
也正如卓別林說過的:
人生用特寫鏡頭來看是悲劇,用長鏡頭來看則是喜劇。
池子所追尋的快樂,也是矛盾的,夾雜憤怒的,甚至最終可能虛無。
可這便是快樂的終極嗎?
別忘了,卓別林在70歲生日所寫的那篇《當我真正開始愛自己》,刷遍各種雞湯公眾號。
文章只字沒有提“快樂”二字。
卓別林更多展現(xiàn)的是平和。
我們無需再害怕生命中的爭論、沖突,或是任何出現(xiàn)在與我們自己或與其他人之間的問題。因為即使是星星也會有碰撞在一起的時候,而從它們的撞擊中,新的世界將會誕生。今天我知道,這,就是「生命」!
現(xiàn)在的池子,太不平和了。
可正因為許多人過早地把那些與快樂同等重要的痛苦、憤怒、猶疑切割,痛快地投身那佯裝出來的“平和”。
這“池子”才顯得稀缺。
Sir并不同意把池子捧成某種單挑資本,遺世獨立的屠龍少年,他也并非單純魯莽幼稚。
他只是太想找到真正的快樂。
回看整個“注銷微博”的過程。
不正像是池子給互聯(lián)網(wǎng)留下的一個意味深長的“笑話”。
Sir想起《小丑》那一幕。
劇場播放卓別林蒙著眼在商場溜冰,畫面上豎著“危險”的牌子。
危險在哪?
就在眼前——
劇院里,富人和權(quán)貴看著這一段哈哈大笑;劇院外,示威的人群視怒目圓睜。
只有亞瑟。
在純粹享受電影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