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不少朋友重溫開播十周年的《甄嬛傳》，《甄嬛傳》固然經典，回顧2011年，我卻想起了另一部膾炙人口的清宮戲——《步步驚心》。
那一年，清宮戲井噴式爆發，現象級清宮劇頻繁出現，孫儷、劉詩詩和楊冪等當紅女星都成了“四爺的女人”。
《步步驚心》常被拿來與《甄嬛傳》相比，兩者皆是古裝清宮劇，都是女性視角，講述了權力與愛情之間的沖突。
它們的著力點卻截然不同：《甄嬛傳》重宮斗，見證了甄嬛的晉升與心死；《步步驚心》的主題則是若曦的愛欲糾葛。
重溫《步步驚心》，我看到了權力對人性的壓迫，和封建社會的真實與殘酷。
一個現代女性進入古代宮廷
從穿越劇日漸式微的今天來看，《步步驚心》開啟了穿越劇的巔峰時刻，也見證著這一劇種的消亡。
2011年，《步步驚心》于湖南衛視開播，此前，另一部穿越劇《宮鎖心玉》已令穿越元素廣受討論，《步步驚心》的播出，令穿越劇的社會討論到達了新的高度。
電視劇版《步步驚心》，由作家桐華的同名網絡穿越小說改編而成，采用第一人稱敘事，剝開復雜的九子奪嫡之爭與主角們的恩怨情仇，描繪了一個現代女性進入古代宮廷的矛盾彷徨。
《步步驚心》的情節設置像當年多數穿越網文那樣：現代白領張曉意外穿越到300年前的清朝，一步步被卷入暗潮洶涌的奪嫡之爭，她知曉所有人的命運，唯獨不清楚自己的結局。
女主角馬爾泰·若曦，由劉詩詩扮演，古代貴族少女的外皮下，擁有標準現代女性的靈魂。她的穿越經歷，側面解釋了如果一個現代人穿越古代，想要順利活過三集，需要具備什么樣的特質。
從劇情來看，若曦的性格倔強、出挑但有分寸感。
她有出眾的外形與才智，在十皇子生日宴上身著一身紅衣，吸引在場人的目光。姐姐若蘭受欺負，她會為此與福晉格格們據理力爭，被稱為“拼命十三妹”。
古代封建皇權壓迫下，倘若時刻鋒芒畢現，無疑將自己甚至家族都暴露于危險之中，進宮前后，若曦有了明顯收斂，很少再與人爭。她深諳何時應爭，何時該退。
能夠脫口而出名著古詩詞，是若曦的必備技能之一。她憑借現代人寒窗苦讀16年得來的學識，與眾阿哥談古論今也毫不遜色，又因一首《沁園春·雪》，給康熙皇帝留下深刻印象。
最重要的一點，她通曉歷史。只有知曉歷史，才能應對變幻莫測的時局，她因了解歷史走向，處事細心謹慎，步步為營，這才避開了種種劫難。
但即使掌握了所有技能，隨著劇情的發展，觀眾可以清晰地看到，若曦仍從初穿越時活潑張揚的少女，逐漸開始殫精竭慮，最后“油盡燈枯”而死。
這也是《步步驚心》有別于其他穿越劇之處，創作者通過若曦的結局揭示了：
現代人穿越進古代，注定會是一場身心毀滅式的悲劇。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若曦的改變在劇情之初已埋有草灰蛇線。
若曦初見皇帝，宮殿巍峨莊嚴，康熙帝渾厚的聲音不怒自威，配合節奏緊湊的背景音樂，康熙每問一個問題，看客都不禁為若曦捏把汗。
這是她首度面對封建王朝的最高掌權者，從前覺得這個畫面說不出的怪異，如今再看卻理解了若曦的恐懼，展示了現代人與古代人的觀念差異之最：
掌權者的一句話，能輕易決定一個人的生死。
九子奪嫡斗爭白熱化，壓垮若曦的不是自身命運的波折，而是眼睜睜看著曾經的玩伴失去少年意氣，姐姐若蘭因病逝世，好友玉檀被施以蒸刑而死……
所有人都按照歷史上的既定命運往前走，作為唯一知情者，她對身邊人的悲劇命運無能為力，又必須在彷徨中孤獨地面對自己剩余的生命。
一篇專訪《步步驚心》原著作者桐華的搜狐文章里，還原了若曦的心理活動，“當一個人看到所有人的結局，卻不知道自己的所終時，她的路要比每個人都步步驚心。”
著名導演鄭曉龍說過，《甄嬛傳》刻畫古代宮廷，創作主旨卻在“反封建”，向年輕觀眾展示封建社會的殘酷一面。
若曦的性格變化與“油盡燈枯”的結局，也是一種反封建式創作，讓懷有穿越夢的年輕女孩意識到古代宮廷的殘酷，從而放棄對穿越的幻想。
權謀與愛情
《步步驚心》的故事背景是清代歷史事件“九子奪嫡”，所謂九子奪嫡，指康熙的兒子們為爭奪皇位而發生的一系列權力斗爭。
奪嫡的阿哥們分為三個陣營：以太子為首的太子黨，四阿哥為首的四爺黨，還有八阿哥為首的八爺黨。
太子最受皇帝寵愛，八阿哥籠絡的朝臣力量更多，最終勝出的卻是四阿哥，之后的雍正。
若曦的成長與愛情線，與九子奪嫡的政治背景密不可分。
主角愛情的緣起與幻滅都和權力相關。若曦先是愛上溫柔沉穩的八阿哥，又心知歷史上八爺黨的結局，她給了八阿哥兩個選擇：
放棄皇位，兩人退隱山林，做富貴閑人；
或者繼續爭奪皇位，兩人就此再無瓜葛。
八阿哥放不下謀劃多年的皇位，放棄了這段愛情。身為局中人，他始終無法理解，自己渴望已久的皇位與和若曦的愛情，明明可以兼得，為何會導致如此嚴重的分歧。
若曦親姐若蘭也勸她，“愛一個人不要介意那么多”。
若曦知曉八爺黨的結局，一再堅持自己的決定。
她對四阿哥動心，也與權力相關。不同的是，四阿哥打動她的是他的坦白，劇里，四阿哥胤禛自幼謹慎，從不向任何人袒露自己對皇位的渴望。
當若曦問他想不想要皇位時，他坦誠回答，“想要”，悄悄瓦解了若曦的防備。
四阿哥成為雍正帝，新帝登基，“步步驚心”的局面卻沒有改變，帝王更多疑，賜死太監，處死宮女，將親兄弟逼至絕路。
太多人太多事橫亙在兩人之間，他們無法再回到過去。若曦決意離開皇宮。
《步步驚心》以若曦的愛欲糾葛為主線，除去若曦之外，其他女性面對愛情的真摯勇敢同樣值得被關注。
八福晉明慧、十福晉明玉、若曦姐姐若蘭、宮女玉檀，這些女性角色甘愿為愛犧牲，并非為了對丈夫俯首稱臣，而是忠于自我。
明慧出場時處處壓制若蘭若曦姐妹，是傳統意義上的反派。隨著劇情發展，不難發現她的癡情與沖勁，無論丈夫是爭是退，她始終全力支持。
八爺黨失勢，八阿哥病倒時，明慧讓全府上下沒有絲毫動亂，笑著進宮替丈夫領春聯，當時若曦看到她，也不禁覺得“我滿心欽佩”。
再比如宮女玉檀，因童年時被九阿哥施舍，自愿入宮做內應，一路兇險，驚心程度不低主角，最終，她因內應一事曝光，被雍正施以極刑而死。
她托人給若曦留下血書，寫下“玉檀不悔，不怨。”
誠然，劇中男性角色在劇情后期也甘愿犧牲過。雍正帝令八阿哥休妻，八阿哥寧死不從，不愿再次辜負福晉明慧；九阿哥本不想服毒，看見玉檀絕筆的“不悔不怨”，帶著愧意自盡；
雍正帝在若曦去世后，也不再理皇位紛擾，抱著骨灰壇整日神色郁郁。
但他們的放棄與犧牲永遠晚了一步。
無論老四還是老八，始終沒有放下對權力的渴望，若曦死后，八阿哥向已是皇帝的雍正傾訴：“當初我為權勢放棄她，如今皇兄又何嘗不是為了大清江山和往日仇恨放棄相守機會。你和我一樣。”
愛人離世，不久后，最親密的兄弟十三阿哥也因病逝世，最后一集，吳奇隆飾演的雍正帝站在紫禁城前，俯視這座皇城。
此時，他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卻失去了最在乎的兩個人。
面對廣闊巍峨的皇宮，他的神色不辨喜怒：
“他們都走了，只有我了。”
畫面一轉，這位勤政冷峻的帝王老了，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步步驚心》甫一播出，吳奇隆飾演原著里“面若冠玉臉色蒼白”的美男子，其實觀眾并不買賬，吳奇隆身高一米七三，人到中年，與言情男主角顏值亦有差距。
但只要多看幾集，就能領會到吳奇隆版本的雍正優勢，他詮釋出了古代帝王的內核：隱忍，內斂，喜怒不形于色，遠比英俊小生更貼近人們想象中的帝王。
“穿越”的演變
時隔十年再去審視這部劇以及它所帶來的影響，《步步驚心》于無形中改變了不少人的命運。
男主角吳奇隆曾因小虎隊火遍兩岸三地，后來沉寂多年，一段時間內，吳奇隆與債務、前妻的新聞相連，《步步驚心》讓他迎來了事業第二春，徹底打開內地市場。
女主角劉詩詩，于一眾85花旦中原本不算出挑，“若曦”一角，讓觀眾懂得了賞識她的清冷氣質。
兩人因此劇相識，又在之后的合作中相戀，他們結婚生子，將孩子小名取作“步步”，劇里的愛情延續到了現實，被視為《步步驚心》最好的番外。
作者桐華也因這部劇開始接觸編劇工作，《步步驚心》之外，她的《大漠謠》《云中歌》《被時光掩埋的秘密》等作品都被改編成了熱門影視劇，形成了“桐華宇宙”。
《步步驚心》不是第一部穿越題材影視劇，此前早已有過不少同題材影視作品，但在那時，人們還沒有“穿越劇”的概念。
現在想來，最古早的穿越劇應是《尋秦記》，以愛情為主題的也有《穿越時空的愛戀》。
《尋秦記》偏科幻色彩，男主角項少龍在現代科技幫助下回到戰國時代，見證歷史的同時，也與琴清、烏廷芳、倩兒等幾位女性有情感糾葛；
《穿越時空的愛戀》專注于女性視角，講述了文物盜賊小玩子與建文帝朱允炆相識相戀的過程。
直到2009年，《神話》的播出，穿越元素深入人心。
到了2011年，《步步驚心》收視率一度超過《甄嬛傳》，成為單集破億的爆款劇，穿越熱潮徹底襲來。
“穿越”一詞逐漸滲透人們的生活。茶余飯后，年輕女性開始討論穿越題材的小說作品以及穿越劇。
學者顧嵐菁分析“穿越”能夠成為流行的原因，其中“既有魔幻色彩又與現實緊密相關。”
若曦在現代時，只是一名寫字樓白領，穿越前遭遇男友出軌。穿越后，社會階層瞬間提升，最大的煩惱成了與阿哥們的恩怨情仇。
另一位探討《步步驚心》的學者易亞云則認為，穿越的本質是傳統言情在網絡時代的變體，創作和受眾群體以女性為主，“書寫愛情，宣揚愛情，建構神話，彌補人們在現實生活中愛情的缺失。”
然而，在學術場域對穿越題材的文化層面分析之外，社會層面的質疑聲卻越來越大。
廣電總局高層李京盛說過，“穿越題材電視劇追求好玩好看新奇怪異，對歷史文化不尊重，過于隨意。”
一段時間內，時不時能從電視新聞上看到初中生為了穿越鬧自殺，穿越元素又一度被妖魔化。
過度追捧與過度妖魔化外，桐華覺得穿越沒有那么大的魔力，說到底，“（穿越）只是人們想探尋過去到底發生過什么的心理作祟。”
《步步驚心》是穿越劇的巔峰之作，也成了穿越劇的最后一抹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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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班人馬曾拍過續集《步步驚情》，卻無法復制第一部的成功。若曦從古代回到現代，重新成為白領張曉，與吳奇隆飾演的殷正共譜了一段商戰愛情故事。豆瓣評分4.5，水花寥寥，只有劇中雷人的車禍特效深入人心。
今天的視角來看，《步步驚心》有局限之處，幾位阿哥都欣賞或愛慕女主，難免有“古裝瑪麗蘇”即視感，但不可否認它依然好看，塑造出一個美好夢境，人人皆知帝王無情，四爺流露出的隱忍愛意顯得難能可貴。
有觀眾十年后重溫這部劇，“重溫以后感覺走不出來了”，亦有網友在帖子下留言，“小時候不懂為什么劇情后期人們一直在哭，長大后全都懂了。”
始于情終于情，《步步驚心》最后一集，若曦離宮后身體日漸虛弱，即將走到人生終點，她盼望見愛人最后一面，強撐著給雍正寫信：
人生一夢，白云蒼狗。
錯錯對對，恩恩怨怨，終不過日月無聲、水過無痕。
由愛生嗔，由愛生恨，由愛生癡，由愛生念。
……
這段“由愛生怖畏“源于唐朝妙色王所著《佛說妙色王因緣經》，只是若曦沒有說出后半句，“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
可惜的是，雍正錯過了那封信。
陽春三月，杏花剛落，馬爾泰·若曦永遠地合上了雙眼。
愛、恨、嗔、癡，終已成空。
參考資料：
1.易亞云《網絡“女性向”清穿小說的懷舊情結 ——以桐華小說<步步驚心>為例》
2.顧嵐菁《<步步驚心>：清穿界的“魔幻現實”》
3.豆瓣用戶幻想期日記《我覺得<步步驚心>拍出了穿越題材的內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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