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杰曾經聊起過一段往事。
有陌生人給他發私信,勸他:“做人不妨圓滑一點。”
周杰覺得憤怒,又有點可笑。他迅速敲下一行字:“我當然知道什么是所謂的圓滑,只是我不屑于做而已。”
這段文字始終沒有發出去,他選擇吞下那顆礫石。
成名之后,周杰一次又一次地背上負面新聞,卻很少公開解釋。他說:“我是個性格特別隱忍的人。”
如今,51歲的他決定不再忍了。再次陷入道德漩渦后,他進行了三波回應。
“請問你還要怎樣?”
“朋友說,只有我承認我是Gay才能洗刷清白。好吧其實我是。”
“如果我死了你們能不能放過我?”
甚至,他在評論區直接懟人:“qnmd”。
周杰少時老成,同齡人的事也不愛搭理。
他的父親,是個做思想工作的干部,性子嚴謹,不茍言笑。父母為人正派,教他不許占人便宜。鄰居送來蛋糕,就要回禮一盤餃子。
他像個“小大人”,隨父親讀人文歷史的書。父親總給他講做人的道理,要真誠,要正直,不要撒謊。
幼兒園里,幾個孩子打架,周圍的小朋友都圍過去看熱鬧。周杰總是躲得遠遠的,圖個清凈。
后來,有女孩想找他一起玩,他跑開了。女生大哭,老師以為周杰欺負女生,將他訓斥了一頓。周杰憋屈,但也不解釋,悶聲回了家。
周杰倒也不煩惱孤獨的狀態。在母親講述的故事里,了不起的科學家,都不是隨大流的人。“能被排擠成什么樣呢?它不影響你生長。”
從上海戲劇學院表演系畢業后,周杰被分配到國家話劇院。
那個時代有90年代末的雨露,他受到話劇和舞臺的滋養。他給林兆華跑過龍套,演過孟京輝的劇場。
他在9平米的小房間里,看早期的電影。那些黑白時代的電影人物,被他記在了腦海。
周杰最愛的演員是高倉健。他感慨:“人們擅于遺忘,哪怕最優秀的演員也是這樣的命運。”
那時候,他就明白,時間總會沖淡一切。
他對職業的憧憬是,按時化妝,打鈴上臺,全身心地投入在舞臺上,讓觀眾值回票價。
周杰在話劇《志摩歸去》里飾演徐志摩
有媒體來采訪,其他演員都穿著休閑的衣服,只有周杰準備了一套正式的西裝外套,罩在排練服的外面。同事打趣他老派,有些不合時宜。
他不在意,覺得自己是認真。
“大家雖然不承認生活是游戲,但還是過于游戲了一些,習慣性地沒那么認真,你遇到認真的人,就覺得這太老派了。隨大眾就叫合時宜嗎?”
周杰刻意地保留“真”的特質。盡管有些時候,這會令場面有些難堪。
他曾去朋友家作客,朋友拿出好酒以待。被問及味道如何,周杰仔細回味后,認真答道:難喝。
大多數人對周杰的記憶,并非根植于話劇,而是來自一身正氣的福爾康。
1998年,周杰受邀出演《還珠格格》。那一年,他28歲。
翻讀劇本后,周杰發現文本有個很大的問題,即“臺灣俚語”頗多。其中,他最受不了的一句是,“紫薇讓皇上好窩心”。
他躊躇了一會,還是決定給瓊瑤打電話,問能不能將“窩心”改為“開心”。“不然觀眾要笑我。”
瓊瑤點頭,覺得改了無妨。開拍時,周杰照著“開心”念了出來,導演質問他,為什么擅自改臺詞。
他解釋了緣由,導演讓他照原劇本念:“你越過我直接和瓊瑤交涉,是不是看不起我?”
溝通無果后,周杰扔了劇本,起身要走:“什么爛本子!”
導演大罵道:“周杰,神經病!”
周杰跑去向其他演員訴苦。但同組的演員覺得他小題大做,為了這點小事得罪導演。
《還珠格格》劇照
《還珠格格》播出后,周杰紅了,他接到《少年包青天》的邀約,演包拯。劇一播出,就拿下“全國電視劇收視冠軍”的成績。
爭議也隨之而來。出品人找媒體寫下周杰的六大罪狀:欺負李冰冰、耍大牌、隨意遲到、改劇本、得罪陳道明被封殺等。
李冰冰率先站出來,為周杰解釋,說自己沒有被欺負。“周杰是個做事較真的人,他跟別人爭論到面紅耳赤,這是他的缺點,也是他的長處。”
陳道明也出來發聲:“我要有這能力,就把胡說八道的人封殺了。”
《少年包青天》劇照
《少年包青天》要拍續集。周杰說,這個劇本涉嫌抄襲,不愿再繼續拍了。
制片方氣急了,表示永不再用周杰。“我們是借鑒,不是抄襲。”
后來,包拯的演員換成了陸毅,又換成鄧超、王學兵。當紅小生的熱度,并未拯救劇集的頹勢,反響一般。
“我堅持了我該堅持的,我認為劇本不好,誰演都不行。”周杰說。
2003年,瓊瑤籌拍《還珠格格3》,希望能召集原班人馬。還珠四子中,三人都擔心未來難以轉型,只有周杰愿意回來。他成了唯一一位三部都在的主角。
在《還珠3》中,他從儒雅的大學士,一舉變成瘋癲的異域駙馬。
他未曾想到,在此后的微博評論中,人們常常用這一角色諷刺他:爾康,你是不是瘋了?
《還珠格格3》劇照
2004年,林心如去《康熙來了》。她與主持人的對話,第一次真正將周杰拖入深淵。
小S說:“你和爾康拍過伸舌頭的吻戲嗎?”
林心如緊緊地抿了下嘴巴:“我閉得多緊啊。”
蔡康永接著問:“所以十個對手里面有幾個頂過你的牙齒?”
林心如答:“就一個吧,爾康。其實人家也不是故意想頂,可能太投入。”
第二天,各大報紙都打上了“周杰強吻林心如”的標題。有媒體找到周杰,他解釋道,吻得太假,導演不過,真吻,大家都難受。
他的解釋并未奏效,越來越多的人罵他是“流氓”和“色狼”。后來再有人向周杰問起強吻的事,他就只是笑一笑,不說話了。
他暗地里跟經紀人說,以后再有吻戲的本子,一概不要接。
周杰第一次意識到,傷人以言,甚于刀劍。
記者易立競對周杰的印象是,他警惕著自己的言辭不被誤讀和評判,直到警報解除后,他才會釋放出善意。
這種方式,是周杰多年來形成的“過敏反應”。
2005年,一家南京的媒體爆料,周杰在酒吧和人發生沖突,打傷保安和一名女子。
后來,記者承認未實地探訪,而是瀏覽論壇時,看到一個帖子,就用作素材。帖子里,發布人甚至沒有寫出酒吧的具體名字和地點。
周杰越來越不信任媒體。面對伸來的話筒,他說:“你們南方的媒體不老實,我不想接受你們的采訪。”
2008年,周杰又被爆在北京798藝術園區,踢傷保安,連闖三道關卡。媒體配了一張截圖,標題赫然寫著:周杰暴打保安。
周杰質疑:“為什么不放出完整的打人視頻?你們看清楚了嗎?那是保安嗎?我是武林高手嗎?我誰都打得過嗎?”
2009年6月2日3時45分,周杰在高碑店與出租車相撞,出租車上有三人受傷。周杰報了警,留下了姓名、電話號碼和車牌號,說了事故地點。
隨著越來越多的人圍了上來,他沒有在原地繼續等警察,而是去了醫院。
過了12個小時,他自行去了交通部門接受調查,酒精含量檢測為“零”。
這件事,登上了《今日說法》。
事故現場圖
網友們罵周杰是“周逃逃”,在網絡上掀起一陣“語言圍剿”。他承受了暴雨風式的辱罵和責難,一些胡編亂造的爆料也隨之而來。
過了一個多月后,他才公開回應車禍風波。
“第一,我不應該走,我應該留在現場。第二,我應該看到有負面新聞出來,馬上接受采訪,把事情的經過說出來,我遇到事情的時候總喜歡忍著,希望它淡化,我相信時間會慢慢過去的。”
周杰說:“我是非常隱忍的性格,如果你看到我發飆的話,那我已經忍了很久了。”
有人問過他:為什么不第一時間解釋?
周杰說:“他們每天發我一個假新聞,我就每天開一個發布會。我這一生就在開發布會中度過了。”
他提出了對于娛樂至死的反思。
“問題不在于我解不解釋,問題是我們的娛樂為什么就掌握在這樣一群人手里呢?誰給了他們這樣的權力呢?”
近些年來,周杰鋒芒畢露。
他借由吐槽的口吻,輕描淡寫地說:“不管你在這個社會上承受多少責難,你都別忍,因為根據我的經驗,你忍了,他們也不會放過你。”
2010年,飾演福爾泰的陳志朋在節目里說,12年前拍某爆款劇的時候,有個愛搶戲的男演員,總是欺負蘇有朋。
人們迅速捕捉線索,發現有一個畫面里,爾康推了一把五阿哥。
周杰迅速回應,正面開戰。
這一回,小虎隊和林心如的經紀人迅速澄清。陳志朋曬出《嚴正警告》,說“某人的文字實在是過頭了”。
7年后,媒體再提“舌吻門”。
周杰也不再沉默,而是據理力爭:“如果當初我真的強行舌吻某人,她為何不當場在劇組里提出抗議,而選擇在多年后的娛樂節目中爆料,難道當年現場的工作人員和導演都是我的親戚?”
后來,周杰表明自己是經過思考后,才選擇這么說。“我知道你會不高興,但我希望你疼一下。”
還有一回,他直接破口大罵。
一家媒體發微博,配了九張圖,前八張都是別人的帥照,而周杰是一張鼻孔放大的照片。這家媒體@他:“最后一張驚喜不?”
“這是對別人的不尊重,是失禮、失節、失身份的體現。”
那些年,他在還珠格格中的表演迅速被做成表情包傳播。
周杰站了出來,他懟媒體,懟網友,懟這場嬉鬧的游戲。他正襟危坐,一字一句地表達,他拒絕參與或被參與娛樂的狂歡。
有人說:“為什么不黑別人只黑你,一定是你這個人有問題。”
周杰苦笑道:“有一句錯誤的話,叫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蒼蠅什么地方不落呀?這本身是蒼蠅的問題,怎么能蒼蠅落在哪,哪就有問題呢?”
他的社交賬號名叫「周杰小學生」,微信名為「斗戰勝佛」。
他曾經在采訪中解釋過其中含義:孫悟空無法無天時叫「齊天大圣」,修行時叫「悟空」,只有經歷了八十一難,看穿世故,才叫「斗戰勝佛」。
周杰討厭一個詞,叫「大家」。
他覺得,這是個虛套子。“我們不要老用大家這個詞兒,根本沒統計過,你數過多少人嗎?別綁架,都是為了拿個擋箭牌。”
人人隱匿在「大家」背后,便會減少「惡」的負疚感。這個詞近似烏合之眾,所以他常常呼吁,人人要有自己的思考,不要對群體盲從。
“大家是誰,我也不知道,我做好我自己就好了。”
這些年來,周杰的確在做自己。
他珍惜自己的一根筋式的刻板和嚴肅,很少使用流行詞匯。
他曾經接受采訪時,對演藝市場有自己的判斷:“現在是有個市井狂徒在菜市場上大喊一聲,牛肉兩毛錢,羊肉五分錢,結果整個市場趨之若鶩,一哄而上,爭著用爛紙箱子充肉。”
2004年的他,就意識到,不能把自己拴死在這棵樹上。
他跨出了娛樂圈,在投資和收藏行業有所建樹。他曾經拿出一副李可染的《山嵐松云》,落錘價就達到了3250萬。
他成立了自己的影視工作室和投資公司,有自己的紅酒莊,還在東北承包了千畝土地,種植有機大米。
2017年,周杰回到了話劇的舞臺,出演李敖小說改編的《北京法源寺》。
他演的是力圖變法維新的光緒,但他最想演的是譚嗣同。
他覺得,光緒的悲劇內核與他相似。“就是忍著,跟我在生活中是一樣的,不能痛快地講真話,不能發表自己的意見,有雄心抱負不可以實現,無力回天。我心里頭不接受這樣的狀態。”
周杰在網絡上捕捉到一種“菜市口”的悲哀。如譚嗣同被殺頭時,菜市口的老百姓都在喊,一說殺頭,都在叫好。
他越來越無所顧忌地在網絡上,反駁攻擊他的人。他越發難以理解,為什么有人要去迎合大眾。
“就好像在討好虛妄的一個群體,你為了一個虛妄的東西去掙扎你的一生,這簡直就是一個很失敗的人生。”
周杰不再忍了,但嘈雜的鬧聲并未隨之消散。他總是被卷入鬧劇當中。
疫情期間,他說要向醫務工作者捐獻兩萬斤大米。有網友懟他:“為什么不直接捐錢,拿賣不出去的大米在這炒作,給誰看呢?”
后來,因為倉庫和物流的原因,大米的郵寄被耽擱了一段時間。于是,又有人指責周杰詐捐。十幾天后,在網友的注視和監督下,周杰的兩萬斤大米完成了捐贈。
近來,周杰被一名網友爆料,因女方不吃避孕藥和其分手。
人們以為他會就此噤聲,等熱度過去。然而,他出來回應了三次,把熱度頂到了高潮。
12月11日,他發文說“其實我是Gay”。12月12日,他承認了一堆黑料,最后反問“請問你還要怎樣”。12月13日,他說“如果我死了,你們能不能放過我”。
周杰三條回應
有網友評論:周杰,是不是瘋了?
另一網友回復:也可能是因為他說什么都是錯的。
2014年,周杰幾乎沒有出現在大眾的視野里,他公眾人物的身份也幾乎被遺忘。
那一年,演員高倉健離世。
周杰冒出了一個想法:他想祭奠這位偉大的演員。他到達當地,守墓員為了保護隱私,只給了他一張墓園地圖。
他冒著雨,花了4個小時,在三萬多塊墓碑中,找到了高倉健的墓碑,上了一炷香。那塊碑石上,只有一排紅色的字,周圍櫻花盛放。
如今,周杰到了知天命的年紀。
在被爆料帖子形容為“快入土”的年歲里,他早已擬好自己的墓志銘:
“先生已作古,拿去做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