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網絡直播領域群雄崛起。七年間，“直播”從一個新鮮名詞變成人們習以為常的事物。直播戰場上，有過群雄逐鹿，有過三分天下，平臺興起、衰落、更迭。

網絡世界變化多端。很多普通的年輕人，搭上直播風口，實現人生逆轉和財富自由。主播行業的造富能力和造星能力令人咋舌。然而，極速衰落和極速崛起一樣常見。你方唱罷我登場，是行業常態。

在頭部陣列中，馮提莫是紅得最久的主播之一。年初，剛剛拿下B站直播年度盛典總冠軍。然而她的七年直播生涯，卻伴隨不少爭議。

她的經歷，是直播行業中一個少見的樣本。

近日，我們找到馮提莫聊了聊，試圖走進她的內心。從23歲到30歲的這七年間，馮提莫如何認識、應對她面前這個復雜多變的世界？

2014年初，A站直播頻道獨立，更名為斗魚TV。 同年11月，虎牙直播成立。 次年，嗶哩嗶哩生放送和王思聰的熊貓TV趁勢趕上。 直播領域群雄漸起。

那一年，23歲的重慶女生馮亞男，從北京師范大學珠海分校播音表演系畢業，找了一個安穩體面、專業對口的工作——重慶一所師專的普通話教師。

馮提莫在母校

她沒想到的是，剛一畢業，就和這陣直播大潮迎面撞上。原本簡單的人生軌跡被徹底沖亂，她被裹挾進一片自由而兇險的藍海。

馮亞男變成了馮提莫。從老師到主播到歌手，看似充滿偶然，又包含必然，是時代選擇，也是一個女生追尋自我價值的主動選擇。

馮提莫30歲生日歌會

1991年隆冬，馮提莫出生在四川省萬縣。6年后，重慶成為直轄市。古城萬縣，撤縣設區，即將迎來26萬三峽移民。

萬州

在萬州區的一條普通街道上，有一家音像店，常年播放江珊的《夢里水鄉》，那是店主最喜歡的歌。

路過店面的人們，常常看到一個小女孩，舉著碩大的話筒，在唱一首叫《哈巴狗》的兒歌。

一只哈巴狗坐在大門口

眼睛黑黝黝想吃肉骨頭

一只哈巴狗吃完肉骨頭

尾巴搖一搖向我點點頭

唱到最后一句，她把小手攥成拳頭，放在身后搖起來。

這個小女孩，就是店主的女兒馮亞男，還在上小學。

馮提莫 童年照

馮提莫的舞臺啟蒙，是在父親的音像店里完成的?！耙驗槭枪诺模蠼稚隙寄苈牭?，會有過路的人探頭進來，說這個小妹妹唱得可好了，我覺得自己好像在表演，還蠻開心的?！瘪T提莫回憶道。

她發現，自己喜歡那種被注視和欣賞的感覺，一個夢想悄悄萌芽了。

到了初中，人際關系變得復雜起來，每次有表演節目的機會，文藝委員會和玩得好的小姐妹一起上臺唱歌。不在“小團體”內的馮提莫，只能眼巴巴看著。想上臺唱歌，卻沒有表現的機會，成了她少女時代的一件傷心事。

“上了高中，我就非常積極地參加文藝委員評選，選上了，后來每一年都會去表演節目，唱歌跳舞。”說到這里，馮提莫的語氣中帶有一絲雀躍。

大學期間，馮提莫學播音和表演，聲臺形表是基本科目。她的聲樂課一直是第一名，還在校園歌手大賽拿過獎，但馮提莫幾乎從未想過，自己能當職業歌手，甚或是明星。那太難了，也太遠了。

2014年的馮提莫

2014年6月，大學畢業，馮提莫順理成章地進入家鄉重慶的一所大專當老師。穩定、體面、離家近，在傳統觀念中，這是一個再適合女孩子不過的好工作了。

也正是此時，一種由互聯網孕育出來的交流模式正在悄然成型。

馮提莫白天上班，晚上閑暇時和朋友一起打《英雄聯盟》放松。有一次，她說，業余時間沒事做，有些無聊，恰好朋友在斗魚開了直播間，就把直播間借她玩。

于是馮提莫開始直播打游戲，一邊打，一邊說話。

2014年馮提莫和父親直播畫面

在與馮提莫短暫的接觸中，我們能看出，她是個直言快語的女生。語速偏快、嗓音爽朗，或許得益于播音專業的訓練，她的普通話很好，口條很順。

這也正是她最初直播的狀態。當過老師的馮提莫絲毫不怵在眾人面前說話，憑借她大大咧咧的性格成功做到了活潑而自然。事后復盤她的成功之路，這一點的確可稱為過人的天賦。

隨著觀眾越來越多，馮提莫“人來瘋”的特質被激發了出來?！叭嗽蕉啵揖蜁脚d奮，而不是越害怕。每新來一個觀眾對我都是很大的鼓勵，我就會更有動力?！瘪T提莫說。

馮提莫 生活照

剛開始只是玩游戲、聊天，后來變成以唱歌為主。馮提莫這樣解釋改變的原因：“有一次我玩游戲，玩得很菜，很沮喪，就說不想玩了，彈幕也有人說，你游戲玩得這么菜，能不能播點別的？我說那干嘛，純聊天我也不太會聊。彈幕問我會不會唱歌，我說我唱歌還可以?！?/p>

于是馮提莫戴著她從路邊攤兒上買的10塊錢的耳麥，開始清唱。彈幕刷歌詞點歌，刷到哪一句，她就唱哪一句。“我發現自己會唱的還挺多，彈幕也說，你唱歌好聽，以后多多唱歌少玩游戲吧?！?/p>

兒時渴望的那個舞臺，就這樣與她不期而遇了。

在最初那段時間里，直播僅僅是業余愛好，尚未給她帶來任何經濟收入。但她已經開始執行一個近乎瘋狂的時間表。

早上六點起床，吃飯，開車半小時上班，下午五六點下班，七點到家。吃飯，化妝，八點多開始直播，一播就是五六個小時，一直播到凌晨一點。卸妝、洗漱，兩三點睡覺。

漸漸地，她習慣了直播間觀眾的陪伴，也愛上了那種被期待的感覺。

2015年 馮提莫直播

馮提莫告訴我們，她白天上班并不化妝，“不需要憑顏值上班的話，就不需要化妝對吧？”但是直播不一樣，“如果素面朝天，鏡頭會把你臉上的憔悴暴露得很徹底?！?/p>

這種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的日子，她過了一年多。

到2015年6月，她拿到了重慶市新教師培訓結業證書和班主任培訓結業證書。同時，她的微博粉絲已經突破25萬。直播收入已經與工資收入持平。

2015年馮提莫在微博曬出的證件

一個嚴峻的問題擺在面前——太累了，累到脫發，精神狀態也變差了。

到了該做取舍的時候。

在今天看來，網絡主播是個正經職業，且收入前景可觀。但是在2015年，這個新興職業的接受度和認可度還很低。放棄體制內工作，投身前景不明的新行業，并不是一個簡單的決定。

這條未知的路，不只是花路，更充滿兇險。馮提莫遞交辭呈的那一刻，已有所預感。

2015月8月12日，馮提莫斗魚直播間關注突破100萬，“斗魚一姐”的名號逐漸坐實。

2017年5月，馮提莫參加第二屆斗魚嘉年華，這是她第一次亮相大型線下演出，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大規模的爭議。因為在鏡頭里顯胖，她遭到“見光死”的群嘲。

2017年5月斗魚嘉年華上的馮提莫

在采訪中，馮提莫主動提及了此事，并直言這是她決定減肥的直接動因。“我從高中就100斤，一直100斤，但是沒想到鏡頭拍出來那么顯胖，缺點暴露無遺，當時很多人攻擊我，說我胖，我非常難過，下定決心減肥。”

馮提莫又拿出那股狠勁兒。她把柚子當主食，每天幾乎只吃柚子，實在想吃肉，就吃點蝦。嘴饞了，就買塊炸雞聞聞味道，再立刻吃柚子、喝水?！鞍谚肿赢斎獬韵氯??！?/p>

節食持續了一年多，幫她減到了80斤，也不可避免地帶來了胃病和脫發。馮提莫強調說：“這個辦法太極端了，希望大家不要去學?！?/p>

2021年馮提莫在微博發柚子

變化是有的。看她的人變多了。粉絲們稱贊她的意志力，也心疼她，“他們會說，要那么瘦干嘛，我們又不是看臉才來看你的。我說我才不相信你們的話，胖的時候叫我別吃了，瘦下來又讓我胖一點?！彼D了一下說，“他們是為了我好?！?/p>

馮提莫是吸粉也招黑的體質。在歷次爭議事件中，有一批人追著她罵，同時，也有一批粉絲長期堅定地站在她這邊。

在喜歡和不喜歡她的人眼中，同一個行動可以有截然不同的解釋。“可愛”可以是“裝可愛”，“勤奮”可以是“有心計”，“對粉絲親和”可以是“諂媚”。

馮提莫迷茫過。現在她不斷告訴自己：看開點。

曾經直播時，大批黑粉涌入直播間，彈幕上布滿不堪入目的辱罵。馮提莫一度情緒崩潰而落淚，但后來她幾乎不會當眾哭了，用她自己的話說，是“從玻璃心變成了鋼鐵女戰士”。

“我的性格是，別人罵我，我也不會去罵人的，我就盡量不看。但是到現在，我還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家人被辱罵?！?/p>

更多的時候，她不是對來自外界的惡意生氣，而是對自己。“有的點，我覺得自己應該做到，卻沒有做到，我會對自己生氣?！?/p>

她在心中厘清自我與外界的關系。是不是別人喜歡什么，就做什么？是不是別人說哪里不好，就要改哪里？“并不是別人叫我減肥我就減肥，是我自己內心覺得應該減肥，才會去做。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在意別人的眼光?！瘪T提莫語氣堅定地說。

為了做想做的事，馮提莫又做了兩次冒險的抉擇。

其一是離開斗魚，簽約B站。

2019年12月23日，停播兩個多月的馮提莫，在B站開播首秀。

她穿一件紫色毛衣，梳丸子頭。簡單打幾句招呼，就開始唱歌。直播4個小時，唱了20多首歌。她多次詢問新平臺用戶對歌曲的喜好，鼓勵觀眾發彈幕點歌?！拔視幦‘斠粋€好的UP主?！?/p>

馮提莫B站首播

事實上，主播更換平臺是一件很傷元氣的事情，因此粉絲流失、人氣直線下降的不在少數。

馮提莫官宣進駐B站時，在B站平臺僅有8.5萬粉絲，相比其他平臺上的百萬、千萬量級，基礎薄弱。在外界的猜測中，馮提莫簽約B站的可能性很低。

被問及為何選擇B站，馮提莫說：“我慎重考慮過的。這里是非常年輕的社區，多元化，用戶包容度非常高。另外是創新，很多有才華的UP主會把自己的事情做到極致，這一點非常吸引我?！?/p>

兩年前，馮提莫接受采訪時說：“B站用戶喜歡懂他們、認同他們文化的人，自己會得到B站用戶的認可，只是需要時間?！?/p>

兩年過去，從結果來看，馮提莫的“入鄉隨俗”相當成功。首播當天，她的人氣值雄踞榜首，四小時漲粉40萬。入駐四天，粉絲就突破百萬。

“黑轉路”、“路轉粉”一度成為彈幕關鍵詞。

有B站UP主分析馮提莫的口碑好轉，指出其關鍵在于，B站用戶最看重“業務能力”，最反感“德不配位”。而馮提莫的直播，從唱功、妝容、言談，到抽獎環節設置，都相當專業。

直播的七年間，馮提莫身上雖有爭議，但“不劃水”這一點幾乎沒有爭議。早期，她經常一晚上唱四五十首歌。每天直播結束，要檢查直播回放，給自己挑毛病，記錄下觀眾想聽的歌，提前練好，第二天直播的時候唱。她的業務能力，是基于長年累月的“不劃水”。

馮提莫在B站跨年晚會

馮提莫也感受到了氛圍的變化。“這是一個充滿愛的地方，他們像朋友一樣，會用可愛的表情包，說很可愛的話，對我的接受度也很高?！?/p>

閑下來的時候，馮提莫會在B站刷視頻，看美食UP主，也看鬼畜，并且恪守著“一鍵三連”的基本禮貌。

從2019年到2021年，馮提莫連續三屆登上B站跨年晚會。今年年初，B站舉辦的Bilibili Live Star年度盛典中，馮提莫獲得年度主播總選冠軍，又給自己的職業道路增加了一起里程碑事件。

2021年9月，直播7周年紀念日時，馮提莫在微博發文，感謝粉絲：你們的陪伴讓我覺得時間過得好快。謝謝你包容我的小倔強，陪著我受傷陪著我成長。

馮提莫直播七周年

馮提莫的另一個冒險，是從主播向歌手轉型。

主播轉型向來是難題，工作重心轉移大概率造成直播間人氣下降。很多人倒在轉型途中。

在主播中，馮提莫的唱功屬于上乘。但是隔行如隔山。與直播間相比，舞臺需要歌者釋放更大的能量，肢體更加舒展，歌聲更有力量。

初上舞臺時，馮提莫會膽怯、害羞，“我要做什么動作，我能不能唱好”，耳機線纏住了，麥克風有回音，鞋跟太高站不穩，都會干擾她的狀態。

如今，隨著經驗累積，她在舞臺上漸趨成熟自如。進步的背后，是訓練。這些年，馮提莫一直在堅持上聲樂課，鍛煉身體增強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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