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大家今天一定看到這個新聞了。#劉學州#
2021年12月6日,河北邢臺一男孩劉學州發布尋親視頻,自曝自己3個月時被買回家。12月15日,山西臨汾警方通過DNA比對找到了劉學州的親生父親。隨后,他與生父母相認。
2022年1月17日,劉學州發布微博,稱自己再遭親生父母遺棄,被生母拉黑。
今日凌晨00:02,劉學州發布微博,疑似吞藥自殺。凌晨4點,經搶救無效死亡,具體情況仍在調查中。
臨走前,劉學州留下一封長信,信中回顧了自己一生的經歷——出生時被父母賣掉做彩禮,四歲養父母雙亡。上學時遭遇校園霸凌、被老師猥褻(截至發稿前,河北南宮公安局、教育局已介入調查此事) 因在網上公開自己被生母拉黑的截圖、被“一些顛倒黑白的人說要求買房子”等經歷,遭到眾多網友的網絡暴力。
我坐在床上,翻看他留下的那封信。在信的末尾,他說“陽光照在海面,我也歸于大海”。
我把那封長長的信放大、放大、再放大,這樣就能看清信中提及的那些人帶給他的傷害。隔幾秒鐘就要擦擦眼睛,眼淚讓我看不清他在信中說的話。
在看完這封信之后,我有很多話想說,但這些話,都不是對劉學州說的。
因為我知道,“劉學州”沒有錯,而這世上還有很多個“劉學州”。
15歲的學州,和其他小孩一樣,也有被關注、被呵護、被選擇的需求。但他對愛的渴望,全然落空了。
曾經父母為了“彩禮錢”,把那么小的小孩,當作商品一樣賣出去。
被遺棄的他,還是選擇將這些創傷隔離,甚至看到疫苗本的時候還騙自己——「可能是人販子偽造的」。
15歲的學州,和其他小孩一樣,也想有爸爸媽媽陪著一起長大。
在找到生父生母后,這個15歲小孩說,「我終于不是他們口中的野孩子了」。
「特別開心,媽媽一整天都拉著我的手」。
別的小孩可以隨便牽起媽媽的手,但對他來說,媽媽一整天都拉著自己的手,是能拿來和其他小孩炫耀的事。
15歲的學州,和其他小孩一樣,有在好好讀書,有在好好長大成人。
可15歲的他,又和其他小孩不一樣——其他小孩有家,可他沒有。
他想要個家,但對這份血濃于水的親情,他的父母只用了一句話就輕巧地將它摧毀——「白眼狼,拉黑吧,再也別聯系了」。
或許在父母的眼里,他只是一個用來換彩禮錢的工具,甚至還要比價格——「這對養父母要是不買,還有更好的人家來買」。
但即便如此,在學州的眼里,爸媽也還是自己的家。
這個15歲的小孩,他只想要一個家,他有什么錯?
在學州的微博評論里,有一個人說,“原來,真的有爸爸媽媽不愛他們的小孩”。
我曾在七門兒的微信后臺,收到過類似的一個留言,「雖然不想承認,但某一天我還是意識到,我的爸爸媽媽不愛我」。
當時看到這句話,我心里很酸。
不管是15歲的學州,還是25歲、35歲的大人,誰都希望自己是爸爸媽媽心頭的寶貝啊。
后臺的那位讀者,和我說了很長一段爸爸媽媽對自己的傷害。但在最后,TA補了一句,「但沒關系,我現在有了我的小孩,我會更愛他」。
這句話讓我想到,在《與原生家庭和解》一書中,作者說「我們對于目前為止被廣泛否認的童年暴行及其后果的敏銳感知,自然會使代代相傳的暴力走向終結。」
在以“父母”之名建立、隨后又崩塌的廢墟之中,總有一些厲害的小孩,越過塵埃尋找愛。
比如學州,比如那位讀者。
但如果可以,我寧愿希望小孩不要那么“厲害”,這樣TA就不會被不稱職的父母傷害。
也希望,每個人在沒有真正學會如何愛一個人之前,不要以“父母”之名,實施傷害。
在信中,學州說自己小的時候曾被校園霸凌。
而如今他長大了,在互聯網上又經歷了另一次霸凌——網絡暴力。
我翻看了學州之前的微博評論區,看到了很多悼念、很多獨白、很多思念,也在角落里發現了一些惡意。
有人指責他飛去三亞,“還是有錢啊,動不動坐飛機,還說自己苦?”
有人貶低他的學歷,“中專學歷有什么好炫耀的?”
有人責備他花錢“有錢旅游,怎么不把錢自己存著租房子?”
“我就問一嘴嘛,又不會怎么樣。” 發言者們這樣想著,邊邊角角的問題不必大驚小怪。
他們躲在匿名機制之下,躲在數字、代碼、算法的背后,釋放出自己心中的“小惡魔”,針對自以為“不那么重要”的點提出質疑。
可是他們不曾想到,一個人、十個人的小惡魔是小惡魔。
但當一百個、一千個「小惡魔」匯聚在一起,它們就變成了「漢尼拔」。
這個過程還可以被比喻為射箭,射箭者是互聯網上的我們,而靶子是像學州一樣的受害者。
即便沒正中靶心,一片又一片偏離靶心的箭射在靶子上,終有一天也會壓垮靶子。
不要以“可能脫靶”作為逃罪的借口,在這件事情上,傷害不能分輕重。
所以呢?要如何知道我們的言論“是否得當”?
我在網上發表評論的時候,總會用一個小方法,來檢驗自己說的話,今天也分享給你。
當我想要拿出手機、點開鍵盤、發表某一句評價時,我會假設此刻,互聯網變成了現實。
假設此刻,你不再是那個可以隨意扮演、篡改的想象自我,而是讓互聯網角色回到生活之中。
我走在街上,我摘下面具、不用手機、不做任何掩飾,我是否也能堂堂正正、無所畏懼地把我即將發表的這句評價,在眾人面前,看著眾人的眼睛,講給眾人聽。
如果可以,那就證明,我的這句話基本得體。
或者說,我有底氣承擔這句話所直接或間接導致的任何結果。
當然,我不是在講互聯網是原罪,工具屬性應該是中立的。
但我還是希望,每個人用鍵盤敲出來的,可以是來自五洲四海的愛和善,而不是一個又一個“漢尼拔”。
我們通過這一個小小的鍵盤,與更多的人連接,與更大的善意連結。
在這個數字化的集體意識里,更需要“君子慎獨,不欺暗室”。
還是要回到善意。
在看這個新聞的時候,我很多次被好心人們感動哭。
他們對這個15歲的小孩說,姐姐可以支持你上學,你來哥哥家吃飯,叔叔這里有一份工作可以給你。
人永遠屈服于真誠的善良與愛。
但在這些愛意中間,我也看到了一些不那么“舒服”的表達。
比如,有人對學州說,“不去搭理那些惡評就好了”“沒必要因為這些人做傻事”。
每次聽到這種評價的時候,我都覺得很矛盾——
說這句話的人,一定是出自關心,但這句話表達出來后的意味,真的還是關心嗎?
后來我想通了,這種容易被誤解的關懷,來自話語包裝上的「輕飄飄」。
就像,我們經常對抑郁癥患者表達關心時,都會說一句“別想太多”。
這絕對沒有惡意,但這句話背后的心理活動,是一種“懶惰”思維——「我不太愿意啟動我的思維,去詳細理解你面臨的處境、沉浸共情你的痛苦、思考解決你的問題,我更傾向于一筆帶過,象征性安慰一下就好。」
再次強調,“懶惰”這個形容,絕不是貶義,但它是一種聽者感受——“站著說話不腰疼”。
所以我在想,下一次我們在表達的時候,是不是可以不那么“輕巧”?
比如把那句“沒必要做傻事,明明可以好好活著”,改成“我理解你的痛苦,也尊重你的選擇,但是希望下一位同學,可以把問題說出來,我們一起看看能不能解決,好不好?”
對于受害者來說,一句短暫、輕飄飄的“沒必要”,不是雪中送炭,而是抱薪救火。
但是,一句盡可能共情的話,即便它很長,但或許真的能在某一刻,成為照亮TA世界的一束光。
在表達愛意這件事上,我們可以不做“吝嗇鬼”。
哎……好吧,我還是沒做到……
寫到這里,還是沒忍住,想和劉學州同學說幾句話。
你在信中說,你努力找一些陽光的標簽給自己貼上,但卻發現唯一的標簽就是“堅強”。
可在姐姐看來,學州同學的閃光點,可遠不止“堅強”呢!
你看你呀,長得干干凈凈的,笑起來可陽光了!你這么小的年紀,家里墻上、床上滿滿的都是你的獎狀和獎杯!這也太厲害了吧!
你還做過志愿者,參加社區的疫情防控工作,你真勇敢呢!你還在信中,委托舅媽給孤兒院的小朋友買漂亮衣服和好吃的,你可真是個善良的小孩!
“陽光”“優秀”“勇敢”“善良”……你看,這些都是你在尋找的標簽,并不是只有堅強。
甚至我在想,如果一定要用你曾經歷的所有,來換一個“堅強”的標簽的話,那我寧愿你不堅強。
我寧愿你未曾經歷過一切,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15歲小孩,而且一定要,普通到不能更普通。
就像你在微博里說的那樣,「希望有一天可以變成一個普通的小孩,哪怕一天」。
而我也知道,此時此刻,還有很多小朋友,或者是大朋友們,都曾或正在與你經歷相似的事。
你們頂著已經被傷害的痛苦,還要勇敢地站出來,講出自己的故事,我知道,這很難,我都知道。
但有些遺憾的是,我們不得不承認——如果選擇把私人議題放進公共視野、期待輿論壓力推動問題解決,就要做好準備,接受輿論反噬的可能。
因為從議題被釋放在公共空間的那一刻起,推動的方向便不再受控,甚至未必會如我們所期待、所想象的一般。
這個方向可能通往愛意,但也可能通往惡意。
但即便它通往惡意,也絕不意味著“你有錯”,我們也沒有義務,去向那些不尊重、不在乎我們的人證明清白。
因為如果有愛存在,我們可以選擇背離惡意,向愛而生。
最后我想分享一段話,來自前幾天我看的一本書,叫《與童年創傷和解》。
「那些和童年創傷有關的事,正是為我們寫就的故事。但我們長大了,我們有紙和筆,可以選擇讓故事如何結尾。書的結尾是由作者來決定的,而不是讀者。你的家庭、朋友和敵人都是故事的讀者。」
「只有你,是這個故事的作者。故事如何結束,不會也不曾由他人決定。」
我想和“劉學州”們說,你是故事的作者,你有很多愛你的讀者。
我們愿意與你一起,期待故事結局。
我們會和你一起,抵御短暫寒冬。
作者:婧婧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