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音域希望自己的小說像一杯果酒,喝酒的人坐在悠悠然的清吧,小酌一口,口中充盈著水果和酒精碰撞出的新奇,掩蓋了原本刺激的口感,一路滑進喉嚨,瞬間平息大半燥熱,等到熱度從胃里的蒸騰上來,已然醉了。
此后,閱讀者的很多個夜晚,都飄著果香的酒味。
但他本人并不是一個會主動喝酒的人,酒精是理性的大敵,也是他所警惕的。
2021年初夏,番茄小說編輯審稿時,在茫茫稿件中看到一本書《我在精神病院學斬神》,一口氣讀完3萬字,身邊的同事問,“是在審新人的書稿嗎?”
他回道:“不,我在觀摩大神的幼年時期。”
那是一個長夜將至,守夜人守護世界的故事,泛著理想主義的光芒,主人公們不肯被黑暗同化,他們反抗邪惡,救助同胞,在一片價值的廢墟上,不愿歸于野蠻。
編輯的話像一個隱喻,幾個月后,這本小說異軍突起,橫掃各?排?榜榜?。與此同時,作品的爆紅也引發了人們對作者三九音域的一系列關注。
站在幻想和現實的交界處,三九音域身上有許多反差。
他生于1999年,但言談中有超越年齡的成熟與清醒。
身為澳大利亞莫納什大學金融學在讀研究生,權衡價值是他所擅長的,但他的小說中,人物的選擇并不是天平的兩端,他們有貪欲,有膽怯,有小人物的不平氣,有骨子里的憊懶,可也有仗義每多屠狗輩的豪氣。
短時間內爆紅,他想講的不是輝煌,而是這個時代寫作者的真誠和籌謀。
2021年夏天,國內多地暴雨,抗洪軍人托起萬家燈火,這是《我在精神病院學斬神》書中“守夜人”組織最早的靈感來源。
故事發生的背景是線索人物的高中時期,“對大多數人來說對高中的印象總是更深刻一點”,在那段擁有無數可能的時光,熱血上涌的時候,任何少年都相信自己能征伐世界。
一本幻想類小說世界觀搭建的過程,也是走向讀者內心的過程,三九音域希望小說中的世界與現實接軌,主人公在相似的世界中騰挪轉移,讀者自然而然地代入其中。
與此同時,虛構是小說的權利,不是為了虛假,而是為了更集中、更普通的真實。
在書中,大夏國可以是任何一個國度,也可以不是任何國度,既是殘酷搏殺的危機之地,也是甩脫了現實重負的應許之地,讀者與角色在境遇上的共鳴只是進入故事的第一步,接下來他們將共同探索他們真正期許的是怎樣的生活,真正認可的是怎樣的人生。
很多讀者入坑之初,都是因為在各種社交平臺看到了書中關于“趙空城之死”的描寫,這與三九音域最初的期待不謀而合,“靈魂??的存在像是?張名?,只要將他寫得?夠好,就能給讀者留下?主?更深的印象”。
根據三九音域的計劃,這本書完結的時候大約有300萬字,“趙空城”出場的部分不過幾千字,卻在書中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他的存在就像史今之于許三多、C羅之于姆巴佩。
畫手繪制的《我在精神病院學斬神》人物 趙空城
無論是作品的立意,還是對行業的判斷,以及人物的細枝末節,三九音域都滿足著人們對“網文大神”的期待。而在“大神的幼年時期”,扮演指路人的責編往往需要有抽絲剝繭的能力。
三九音域慶幸自己在番茄小說遇到了一位資深責編,“我聽說他是被專門挖來的”。信任是在專業的溝通中建立起來的,他習慣于在卡文的時候找到責編。
“他像一個拿手術刀的醫生,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小說里的結構”,在很多個重要的創作節點,責編帶著過往的經驗代入讀者視角,以問題作為工具,問厲害的問題,讓作者思考和前進。
兩人棋逢對手,也讓三九音域在精彩的招式之間,對網文有了更深的理解,“創作的確不是一件容易事,以前作為讀者看到的那些世界,都是作者的心血”。
十余年如一日閱讀網文的經歷,是三九音域之所以成為大神的原始積累,也是在懵懂的年紀里,他感知世界的方式。
在三九音域剛剛拿到澳大利亞莫納什大學錄取通知時,思緒很快飄向了另一個方向。
在他曾經的設想里,國外的學習或許會賦予創作新的靈感,就像他在采訪中不斷提到的、對他影響深遠的作家江南,在密西西比河和密蘇里河的交界處,孤單的汽笛聲中,寫下偉大的文字。
1999年,江南考入美國圣路易斯華盛頓大學,那一年,江蘇鎮江丹陽,三九音域出生,10年之后,他的青春期和網絡小說的興起撞了個正著,從此六芒星動,斗破蒼穹。
僅從成長軌跡上來看,他和大多數孩子沒什么不同,看網絡小說的起點是那個年代最火的《誅仙》,用的是父母的手機,耳朵永遠豎著,門外的腳步聲就是放下手機的命令。黑暗的被窩里只有屏幕的光亮,那時,他還不知道這微光此后將怎樣照亮自己的人生。他只是試圖在文字里張望,獨自進入一個更加幽深的世界。
到高考前,三九音域的網絡小說書齡已經有近10年,每個周末之后,和同學們湊在一起討論的小說橋段,從《誅仙》變成了《龍族》,這是這一代人共通的語境。
高壓之下的快樂,讓他至今難忘。那時的閱讀塑造了現在的他,但那時的他還未想過自己會以寫作者的身份與未來相見。
進入大學后,他在入學之初就確定了出國讀研的目標,為此一直保持著高績點和與之匹配的高出勤率,并且為了就業拿下工科和金融兩個學士學位。
如果要在他邏輯嚴密的人生中找到為數不多的“不可控”,“大四開始寫小說”是為數不多的一件。
一拍腦門就有了“三九音域”的筆名,他甚至不懂“音域”是什么意思,忽然之間便動筆了,很難解釋其中的動機,至于寫到什么時候,他并不確定,但清楚的知道將會是一段很長的旅程。
山川歲月長,時間流過,琥珀一般,過往蓄積的閱讀體驗在樹脂流動時描畫出紋路,被封存起來,在十幾年后得以進入三九音域的小說。
也是在那一天,他脫離原定軌道,走上了另一條截然不同的路。
如果進入自己的小說世界,你會活成什么樣?
“如果沒有金手指,我可能會是一個通過寫小說激勵人心的人,像百曉生一樣給他們提個醒。”
金手指也就是天賦,當自己的設定只是一個普通人時,三九音域向自己討要著天賦——從小說中來,到規則中去。
三九音域創作用到的平板電腦和鍵盤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網文大神”,當他成為寫作者時,新的玩家入場,新的江湖成型,而新的玩法也已誕生。
和只埋頭于自己一畝三分地的網文作者不同,三九音域心里有行業,什么樣的網文比較容易成為爆款,是有一定規律可循的。
在《我在精神病院學斬神》上架之前,他曾給這本書想過很多不?樣的名字,?如《踏夜斬神》、《我?夜中來》、《七神》……但是在掃過?站的榜單之后,他發現?部分排在前列的書名都是很具備辨識度的,所以選擇了《我在精神病院學斬神》,最終也確實靠名字吸引了許多讀者。
他對網絡文學的看法一針見血,“它本質上都是爽文,只不過爽的方式不一樣而已”。
文學始終記錄著時代,讓困于現實的人找到情緒出口,是獨屬于這個年代的文學。對于這一代網文讀者而言,“爽”的閱讀的過程中不應該有任何障礙,故事節奏影響著一本書的成敗,反應在數據上,尤為明顯。
三九音域有時會因為數據,對自己的書稿做刪減,但他并不認為這是一種妥協,“大的框架是確定的,情節的安排有很多種選擇,讀者的反饋只是幫我選擇了一種更加合適的路徑。”
他不排斥爽文,但他希望在“爽”的內涵下,保留更多情感的沉淀和思想的表達。為了清除小說中的贅肉,他在緊張的碼字時間里,鍛造敘述,壓緊命運,如同訓練一個肥胖的食客變成一個瘦削的士兵,看似是做減法,實際是對寫作者筆力的考驗。三九音域往往只用白描般的寥寥幾筆,就能營造一種能讓讀者代入其中的氛圍,這是他超出同儕的地方。
他習慣在構思時播放不同的音樂,但在動筆前關掉,“音樂可能會給寫作帶來不必要的情緒”。
然而,對他而言,諸如此類的理性是邏輯、是方法,而非姿態。
職業作家像小賣店老板,每天早上把門打開,有可能客人絡繹不絕,也有可能一個客人也沒有,賺錢和賠本都由自己承擔。
在他的處女作《超能:我有一面復刻鏡》連載之初,惡評多于好評,有時日收入不過三四元,在小說的后傳中,主人公見到締造世界的“三九音域”,說“你比我想象中的要窮”。
“這種情況下,很多作者都會選擇切書,但我就不,我的第一個故事,我絕不允許它就這么結束。”在他的選擇中,罕見的,感性占了上風。
從2020年10月寫下第一個章節至今,他已經寫下近300萬字,現在回頭看,會有一些想要修補的地方,但并不遺憾,因為過去的日子里,他一口氣也沒有松過。
“一直堅持下來,其實挺難的”,他說。
連續兩年除夕,他都是在寫作中度過的。從秋天到冬天,在學校的自習室里,窗外的雪花飄了許多次,考研人的書桌早已清理干凈,但他一頭扎進了人生的大考。
他抱著平板電腦和鍵盤,出現在喧鬧的車站、在顛簸的路上、在無數個平常的日子里,日均6000余字,筆耕不輟。
只有打開店門,坐在那里,客人才有可能來,截至目前,《我在精神病院學斬神》一書在番茄小說上有303.4萬人持續在讀。
三九音域從網文回到生活,又發現網文早已改變了生活。流行之所向,商業之所行。讀者們對作品的追逐,吸引著IP產業鏈上游從業者的目光,隨著影視、游戲公司、視頻平臺等紛紛入局,三九音域和他的作品也將擁有更多新故事。
在資本和流量的裹挾下,人要保持清醒是一件很難的事情。但事實上,他坦言自己的生活沒發生太大變化,仍然在繼續著自己的學業,只不過金融學已經成為人生的B計劃。寫作正在成為他更長久的生活方式,他像上班族一樣朝九晚五地寫著。
對他來說,想表達的,還遠遠未表達完。
如今,網絡文學大河奔流,泥沙俱下,留下了一些代表性作品,自然也要產生一些泡沫,這是不可避免的。如同經歷了一場高燒,退燒之后,大抵能檢驗出寫作者對文學的忠誠。
雨,是三九音域作品中常見的意象,《極惡都市》是他最近在構思時常聽的音樂,就像歌詞所寫,大浪淘沙,我們終將知道——
“誰在大雨之后/把旗幟插在最高的樓”。
關鍵詞: 我在精神病院學斬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