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奧會開幕式上令人驚艷的點火臺，仿佛還在昨天。尤其是與褒貶不一的東奧會開幕式相比——

“昨天的開幕式真好看啊，我都看睡著了。”

“太丟人了，以后都沒有臉去國外了……”

“就這還需要導演？希望他們把錢還給我！”

東奧開幕式次日，一位日本藝人在某早間節目里破口大罵，直言不諱。主持人數次試圖挽尊，都被他以更強烈的“吐槽”回敬，越罵越激烈……

東七門全新欄目—— 「愛具體的人」第二期的主角，就是這個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韙”的 75 歲老頭， 北野武。

作為開宗立派的漫才大師，拿下金獅的傳奇導演，半臉面癱的電影演員，家喻戶曉的綜藝大咖；

出身貧民區努力考上大學，讀到一半卻休學去演喜劇；七十多歲還與發妻鬧離婚，留下百億家產后凈身出戶……

北野武的這些故事，個個橫沖直撞。與之相比，痛批東奧開幕式不過是小小插曲。

王家衛說，北野武的“存在感”太突出了。“他懂得世界的美，也懂得世界的惡，還懂得如何把他們融合在一起。”

李安則評價，“只要他在旁邊一站，就能被編成一個故事。”

執導了《羅生門》的電影巨匠黑澤明，視之為日本電影的后繼之光，“如果沒有你，日本的電影未來將是混沌一片。”

而他自己在書中寫道：

“即使有機會重新來過，我還是會選擇以幾億度高溫飛速燃燒的人生。”

淺草的市井拐角，喧鬧嘈雜，人聲鼎沸。買一張門票，走進街角小門，電梯“叮咚”應聲而開，跟著電梯小哥上到四樓，別有洞天。

是一場脫衣舞表演，臺下大都是年過半百的大叔。幾位白發老人是這里的熟客， 他們各有鐘情的脫衣舞女郎。 千春，是這里的脫衣舞女郎之一。她來到城市的夢想本是當歌手，卻不知怎么，一步步被推上了這里的圓形舞臺。

可愛又可惜的是，她依舊有歌手夢。夜里，千春站上舞臺，對著空無一人的觀眾席練歌。身旁卻忽然響起掌聲。

是管電梯的小哥，阿武。他覺得千春應該繼續追逐歌手夢，她的歌喉曼妙，值得觀眾付費。

阿武是大學念了一半，休學來這里打雜的。當然，不是為了脫衣舞，而是為了劇場主人深見千三郎表演的那些串場“短劇”（日本的喜劇形式之一，早于漫才） 。

在兩場脫衣舞秀之間，深見迅速上臺表演，場場逗得觀眾大笑。這種豐沛到溢出的喜劇能量，吸引了阿武的目光。他開始悄悄模仿，學習。

這個魚龍混雜的地方叫作“淺草法蘭西座”，是孕育了日本漫才大師北野武的“喜劇搖籃”。

而這個時候，北野武還只是一個電梯小哥。

直到一次意外，深見臨時需要一位男扮女裝的替補演員。他挑中了阿武。阿武趕忙給自己花了一個惹人發笑的丑妝，卻被深見狠狠斥責：

“聽著，阿武，喜劇演員要靠表演贏取笑聲，不是靠丑妝獲得嘲笑。”

“在我這里，不要被人笑，而是要逗人笑。”

上臺后，他由于緊張而頻頻扮丑，臺下一位觀眾順勢發笑鼓掌。

深見則立刻停下表演，指向觀眾：“請不要隨便鼓掌。他演得這么爛，你在這里鼓掌會害了他。”

這是北野武最新傳記電影《淺草小子》的片段。深見千三郎是教導北野武走上喜劇之路的老師，是他的第二位“父親”。

作為某種自我約束的儀式，這些教導永遠留在北野武心里，成為了他所秉承的“喜劇理念”。

后來，他再次站在人生的分岔路口，選擇了從短劇走向漫才，從現場喜劇走向電視。就像當初放棄自己努力考上的工科大學，選擇去淺草脫衣舞劇場當一個電梯小哥。

北野武繼續“打破”傳統，與過去的自己一刀兩斷，即摧毀曾經保守的喜劇框架，展現自己極度坦誠的個性與存在感。

于是，他與搭檔完全無視了電視制作組的意見，原封不動維持現場的“大尺度”段子，將之直接搬上了電視直播。

聊自殺，聊死亡，聊葬禮，聊禁忌……調侃一切曾經不能被調侃的，告訴所有人什么才是未來的、嶄新的、有趣的“喜劇”。

面對日本社會潛移默化的“蓋住”文化——即默認要把所有創傷都掩蓋，不能敞開來聊的潛規則。

北野武狠狠地揭開了瘡疤，讓它以調侃的狀態重現天日，從而更健康地自愈。

當日本發生“小孩用棒球棍殺死雙親”的惡劣事件時，全社會對此事避之如蛇蝎，不敢碰也不敢提。

但是，北野武隨口就將這件事編進了段子里，讓所有觀眾不得不直面，并想辦法進行自我治療。

再比如，看到臺下來看演出的老奶奶，他隨口“大逆不道”地打趣道：

“前排的那位老奶奶（年紀這么大了） ，可別聽到一半就死掉了？”

或者，開場第一個段子的第一句，就是無比叛逆的——

“明年日本的法律會改，超過 80 歲的通通判死刑！”

諸如此類。

漸漸的，“犀利、刻薄、毒舌”的北野武一炮而紅。

喜劇創作之外，生活中的北野武也是一個極度張揚，或者說極度自我坦誠的人。

或許是物極必反。在如此壓抑的日本社會，竟然生長出了這樣一個絕不循規蹈矩，與一切規矩為敵的“異類”。

《雙面北野武》

關于北野武的八卦，不盡其數。很多都是反“社會化”的，打破社會規則的“奇怪”行為——

比如，臨時不想出門拍外景，北野武會選擇裝病逃避。其“表演狀態”之浮夸，就差把“我不想錄”寫在臉上了。

某檔節目工作人員深知北野武這項“陋習”，便在前一天收工后，一把子將北野武帶進居酒屋，讓所有人陪著他徹夜暢聊暢喝。第二天早上，再一把子將他駕到外景錄制現場。

于是，北野武便醉醺醺地化妝，換裝，上場。

沒錯，就是到處亂躥的這一場

還有，著名的“Friday”事件——

八卦雜志《Friday》為了挖出更多北野武的桃色新聞，選擇了惡意圍堵、追截北野武當時的緋聞對象。

在聽說這件事后，北野武帶著他的“北野軍團” （其實就是徒弟們） 前去雜志社談判，然后在過程中與編輯部人員打了起來……

最終被逮捕，刑拘 6 個月。接受采訪時，北野武還胡亂開玩笑，說自己沒讀過書，不知道這事兒還能用法律解決。等下次就知道了。

《菊次郎的夏天》

比如，北野武買過一輛保時捷，卻不開。

他把保時捷的鑰匙交給朋友，要求朋友“把車開上高速兜一圈”。自己則坐在出租車里，跟在后面，只為了看看自己這輛保時捷跑起來有多威風。

北野武還對著出租車司機炫耀：“那輛保時捷漂亮吧，是我的車。”司機感到莫名其妙，為什么自己的車子不自己開，要跟在后面看呢？

北野武卻說：“你傻呀！我自己開，不就看不見保時捷了嗎?”

《座頭市》

比如，七十多歲了跟發妻鬧離婚。

別人鬧離婚是一地雞毛，北野武鬧離婚——直接一個凈身出戶，留下兩百多億資產給自己的發妻。

接受相關采訪時，他對著鏡頭大開玩笑：

“離完婚錢都沒了，沒錢后朋友都聯絡不上了。曝光后情婦也都沒了，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和前妻在一起！”

嗯，聽上去還是老樣子。

甚至許下了很大的目標

再比如，北野武曾經出過一場嚴重的摩托車車禍。

這場車禍直接導致他半邊臉癱瘓，眼球無法聚焦，留下了永久性的瘡疤……伴隨著時不時的神經性抽搐，他很難再成為一名傳統意義上的演員。但好在，他向來走的不是傳統那條路。

比起如日中天的事業，美滿穩定的家庭，甚至突如其來的死亡，他反而更加畏懼“無聊”，每分每秒的無聊——

車禍發生后，他不省人事地躺倒在血泊里，被路過的出租車司機送去醫院。街邊的護欄橫穿了北野武的半張臉，他躺在病床上，準備接受手術。

在北野武的書里，是這樣描述這件事的：

車禍后，在拔除從右臉橫穿左臉的器械時，我能感覺到金屬棒在鼻子底下一點一點地挪出去，同時還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那聲音就像金屬棒把我的腦汁也一并帶了出來。

我說了句： “我現在完全理解了關東煮的心情。”

醫生怒叱道：“別說蠢話！”

隨時隨地在生活中尋找有趣，制造有趣，感受有趣，似乎已經成了喜劇演員北野武身上流淌的血液。

曾經，他主理的喜劇綜藝由于整蠱、惡搞喜劇演員太過火，被部分觀眾投訴為“欺凌綜藝”。制作人感到迷茫，前來詢問北野武：“我們在做的事情，真的是對的嗎？”

北野武則堅定回答：“這個節目能給想上電視卻上不了的人一個機會。”許多此后走紅的喜劇演員，都是因為抓住了這次機會，才被觀眾所記住。

更有一次，北野武與另外三位喜劇演員對談時，表示：

“能上電視，就是運氣好了。我們坐在這里，意味著有其他四個搞笑藝人沒有了工作，我常常在想這樣的事……”

正當氣氛走深時，他又忽然說：

“所以，要不要加入我的宗教？”全場大笑。

出自淺草的北野武，設身處地感受過底層喜劇人的不易。包裹在這層搞怪外殼之下的，是他對于“喜劇演員”的責任，以及柔軟以待的那份心。

前文提到的《淺草小子》，也是北野武自作詞的一首同名歌曲。歌詞中的“你”，代指北野武尚在淺草演出時的第一位喜劇搭檔。

由于久久陷入底層喜劇藝人的生活泥沼，又自認比不上搭檔北野武的才華……拆伙之后，這位搭檔選擇了跳樓自殺。

雖然最后救回一條命，卻也永久退出了喜劇行業。

聽到這件事時，北野武正在準備演出。

事后，工作人員問北野武為什么不去看他。北野武說：去了又能解決什么呢？我知道，如果選擇自殺的不是他，很有可能就是我自己。

話雖如此，他卻寫下了這首歌。

2019 年，北野武在紅白歌會上演唱了這首《淺草小子》。

七十余歲的北野武，一眼看去仿佛穿著睡衣就被安排上了臺的某孤寡老頭。孤零零一個，站在偌大的舞臺上，犀利又蒼涼。他唱：

“第一次買了同樣的西裝，做了同樣形狀的領帶，卻沒錢買同樣的鞋，這一直被我們當成笑料。”

“我們相信總有一天會走紅，在只有兩個觀眾的劇場。”

看完北野武的故事，你的感受如何？

你喜歡北野武的哪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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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杜葉

插圖：麻瓜

關鍵詞： 喜劇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