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央視春晚舞臺后,董卿變得更加“多元”與“立體”。
《朗讀者》之后,董卿儼然成為所謂成功人士的“范本”。如今再講起她,輿論多以“央視一姐”、“國民女神”等標簽定義她的優秀。
對此,董卿說:“千萬不要神化我,我也有很多個崩潰、痛哭、發脾氣的時刻。”
她說,自己一直都是含著淚奔跑的人。
董卿時常講起父母,工作之外,這是她為數不多愿意和外界公開討論的話題。
在董卿的描述里,“父親是一個特別特別特別嚴厲的人”,嚴厲到她一度懷疑自己并非親生。
董卿童年一家三口合影
1973年,董卿出生在上海。
父親畢業于復旦大學新聞系,母親則是同校物理系的高材生。成長于高級知識分子家庭,董卿從小便被耳提面命地教導:讀書要刻苦,做事要認真。
孩童時代的董卿極少有機會和同伴外出,因為每到周末或假期時,母親都會列出一張書單。
她不僅要在規定時間內讀完名列其中的書,還要將讀物中出現的成語抄寫下來:
“我那時候甚至不知道成語是什么。爸爸說四個字的都叫成語,于是有一次我就把‘回維也納’抄在了本子上,結果還挨了罵。”
在董卿上小學時,由于父親工作調動,她隨著家人離開上海到安徽生活。
新住處緊挨著學校,董爸爸便會在天不亮時將熟睡的女兒叫醒,“然后扔到操場上跑圈”。
如果不能在師生出操前跑完1000米,那她就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完成鍛煉任務,“整個學校的人好像都看著你,感覺自己特傻”。
董卿講述父親訓練自己跑步
成長于父親的嚴苛教育之下,董卿自認與快樂無緣。
很多時候一家三口正吃著飯,父親就會從一個話題引申到董卿身上,然后滔滔不絕地教育起女兒,“這里錯了,那里還可以更好,沒有一句是表揚,所以我總是一邊哭,一邊吃飯”。
在尚未成為合格的成年人之前,董卿與父親的互動像極了一場單方輸出的“戰役”。即,爸爸說著,她聽著,并且不能有任何的反駁。
父親崇尚努力可以改變一切,于是便也如此要求董卿。
他不允許女兒打扮,甚至不喜歡她留長發、照鏡子。因為在他看來,這一切都是分散注意力的事情,“非常耽誤讀書學習”。
董卿回憶父親不讓自己照鏡子
有一次,董卿的媽媽買了一塊新布料,打算為女兒做一件新衣裳。正當母女二人興高采烈地討論如何裁剪時,父親忽然用略顯嚴肅的語氣問:
“把舊衣服改一改不就行了嗎?為什么要買新布料?”
“馬鈴薯再怎么打扮都是土豆”,在父親的眼里,董卿就是那些無需包裝的“小土豆”,與其花心思打扮自己,倒不如多讀書充實心靈,若實在覺得枯燥,那可以去社會實踐里找樂趣。
董卿與父親
從初中畢業之后,董卿對于寒暑假的印象,便只剩下兩個字——打工。
當時董爸爸在報社工作,借著工作認識了各行各業的人。每到女兒放長假前,他都會撥通朋友們的電話,開場白永遠都是:
“你那里需要員工嗎?我女兒放假了,可以去幫忙,不要錢?!?/p>
從15歲開始,董卿每個假期都穿梭在父親安排的社會實踐里。幾年中,她在廣播站里做過播音員,還到飯館當過服務生、洗碗碟。
彼時,她的工資是1天1元錢,靠著這些酬勞,她買了生命中的第一輛自行車。
董卿一家三口
勞動光榮,因為可以換來收獲。但勞動也辛苦,尤其對于還活在象牙塔里的董卿來講,那簡直是痛苦。
在一個夏天,董卿被父親安排進賓館做清潔人員。當時她的工作是打掃10個房間,并將屋里的20張床的床單、被罩全部更換。
那一天,董卿望著凌亂的房間手足無措。她根本不知道整理工作該從哪里開始,甚至沒有力氣抬起厚重的席夢思床墊。
賓館主管視察工作時,發現她一上午只完成了2間房的工作任務,略顯無奈地問:
“小姑娘,別人10間房都干完了,你這樣下去,還要不要吃飯了?”
董卿覺得丟人,低著頭不說話,手卻不敢停下來。到了午飯時間,她聽見門外腳步陣陣,便知道大家已開始午休,一股委屈瞬間涌上心頭。
這時她抬起頭,恰好看見前來視察工作的父親站在門口。父女四目相對時,董卿開始放聲大哭,“太累了,我真的太累了”。
看見崩潰的女兒,嚴格的父親沒有心軟,他只是摸了摸孩子的頭,然后說:
“再堅持一下吧。”
在那個極度悲傷的午后,父親并不溫柔的勸解,甚至算不上安慰。
老一輩新聞工作者的務實與嚴謹,貫穿了董卿父親的整個職業生涯,并在其心中扎根,成長為一顆參天大樹。
待到董卿出生時,這棵大樹庇護著她長大,同時也在她的童年投下一大片陰影。
年少時董卿不懂父親的苛刻,甚至還會絕望到坐在陽臺上寫下“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她將兒時的自己比喻成“輪子上的倉鼠”——一直在奔跑,卻始終逃不出他人設置的桎梏。
上大學對于董卿來講是一場期待已久的逃離。
1991年,18歲的董卿考入浙江藝術學校。此前,父母一直希望女兒做學術,她卻偏偏熱愛藝術。
去藝校報到那天,董卿的父親算不上開心,他很多時候是沉默的,與女兒分別前才主動說了幾句話。
彼時,董卿還沉浸在脫離“惡魔管制”的興奮中,不停催促著父親趕緊回家?;蛟S是聽出了女兒的不耐煩,父親看了看她,輕聲說了句“那你小心點”,便轉身離開了。
夕陽西下時,董卿看著父親的背影漸漸遠去,卻沒有讀懂他的落寞和不舍。
彼時,她將父親的轉身看做是一場“解放”,寓意著接下來的生活不再有嘮叨和訓斥。
那時候,董卿以為成長不過是從家走向大學。一直到很多年后,當她再一次看到父母的背影,她才終于明白,“長大”也是一場目送父母老去的別離。
董卿回憶父親的背影落淚
董卿第一次清晰感知到“想念”,是在遠離家鄉到北京打拼時。
那時候她剛剛在央視站穩腳跟,經常奔波在各個城市的晚會現場。
在南方某小鎮錄制《歡樂中國行》時,董卿發現工作地離父母當時居住的地方不過一小時車程。
想著父母從未在現場看過自己演出,“而且開車過來很方便”,她便撥通了家里的電話,將二老喊到了活動現場。
直播前的準備工作是緊張且混亂的,在后臺董卿作為主持人忙得一刻不停,看到風塵仆仆趕來的父母,她只匆匆說了“你們坐”,便轉身投入到后續的工作中。
那天董卿站在臺上,一邊注視著臺下幾萬名觀眾,一邊也在搜尋父母的身影。
十一月的晚風滿是涼意,節目的錄制場地卻在室外,整整3個小時,父母一直坐在臺下,靜靜地陪著女兒完成了工作。
工作結束時已是深夜十一點,董卿在酒店大堂再次見到了父母,并勸說他們留宿一夜??赡赣H卻擺擺手說:“不住了,你太辛苦了,好好休息吧?!?/p>
臨走前,母親將一直緊緊攥在手里的紅色塑料袋遞給了女兒?;氐椒块g,董卿打開袋子,看見一個鋁制飯盒,里面還裝著涼透的阿膠:
“那一刻我特別后悔,也特別特別想念她們?!?/p>
在那個夜深人靜的夜晚,累了一天的董卿躺在床上,卻沒有絲毫睡意。
她想起父母因擔心給女兒添麻煩,在自己外出工作的10年,竟一次都沒有到過北京。
也記起有一次父親隱瞞病情獨自去醫院,問及原因對方只說“害怕打擾你,所以沒有告訴你。”
“我發現父母開始看我的臉色了,他們跟我說話也小心翼翼了,那一刻我就知道,他們真的老了?!?/p>
董卿:“父母害怕麻煩我,10年不曾到北京。”
那天之后,董卿越來越戀家。
2007年,董卿決定暫緩部分工作,進入上海戲劇學院完成藝術碩士學業。
當時,她已成功主持了春節聯歡晚會,事業處于飛速發展階段。學業與事業的雙重壓力時常讓她感到心力交瘁,可即便如此,她仍覺得十分幸福。
因為這是她參加工作之后,為數不多可以在家鄉與父母共同生活的日子。
這時候的董卿可以時?;丶铱纯?。
盡管手中有鑰匙,可在開啟一樓單元門時,她仍喜歡摁響呼叫鈴,這可以提醒母親女兒回家了,也是一種團圓的儀式感:
“每次單元門打開后,母親就會站在樓梯口望著我上樓。”
董卿說,那大概是她最滿足的時刻,最思念的人就在眼前,她抬頭便可以看到。
董卿談論母親的愛,眼中閃著淚光
董卿喜歡獨處,因為她覺得那樣會更容易聽見心底的聲音。
所以她不喜歡應酬,也很少參加聚會,她享受孤獨,唯獨對18歲那年寒假的一場“酒局”念念不忘,以至于日后每次提起,她都熱淚盈眶。
那是董卿離家念書后的第一個寒假,父親主動要“吃頓好的”。一家三口在飯店找了個安靜的角落,話還沒說幾句,父親便舉起盛滿白酒的酒杯對女兒說:
“從前是我太嚴厲了,有不對的地方,你別往心里去?!?/p>
沒有了往日的苛責和訓導,董卿第一次在父親的眼中看見了愧疚與小心翼翼,她舉著酒杯,許多話如鯁在喉。
從前她不喜歡父親的嚴厲,時常以各種方式與其對抗。可如今,當一向強硬的父親變得溫柔,她竟感受到了莫名的心酸和悲傷。
“世間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傾其所有地愛你,除了父母。”
董卿回憶與父親喝酒
那一夜,董卿與父親聊了許久,她們哭著、笑著,而后飲盡一整瓶白酒,她與過去很多事情和解了。
那些父母強塞給她的書單、好像永遠跑不完的跑道、疲累不堪的假期工作,以及瑣碎日子里的喋喋不休……
她忽然理解了父親,也理解了所有的父母:
“現在回想,父親讓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對……我認同我父親的教育方式,雖然我當時受了很多委屈,但我現在回想起來,沒什么不好,他讓我成為一個內心很強大的孩子。”
董卿一家三口
后來,那個只有一家三口的酒局,成了董卿日后不斷奔跑的原動力。
她全然接受了從前不認同的,與父親一模一樣的性格特質。她為刻在基因里的嚴謹與勤勉驕傲,仿佛一位“天生的追夢人”。
從藝校畢業后,董卿進入上海電視臺當了幾年外景主持人,而后因表現不俗,獲得了諸多采訪大牌明星的機會。
在上海工作時,董卿采訪張國榮
小有名氣后,她又接受了央視遞來的橄欖枝,一路北上加入西部頻道(已停播,現已成為CCTV-12)。
2005年,32歲的董卿首次亮相春晚,正式踏入央視一號演播廳,從此一步步從畫面邊緣,走向舞臺中央。
2005年央視春晚
董卿首次登臺的第一個鏡頭
董卿越來越忙。
兒時她形容自己是奔跑在輪子里的倉鼠,而今她變成了奔波在各大主持現場的“永動機”。
工作量隨著知名度不斷累積,最忙碌時她每年要主持超過130場晚會,每天工作時長超過14個小時,一年至少有500個小時在飛機、汽車上度過……每天不是在主持節目,就是在準備主持節目。
2009年春晚,董卿在介紹馬東出場時,誤將其姓名說成了“馬先生的兒子馬季”。彼時她絲毫沒有察覺,直到直播結束后聽到同事的安慰,她才猛然發覺。
對于這次口誤,周遭人表示諒解,因為任何人都會犯錯。可對于永遠不會放自己一馬的董卿來講,這便是“天大的錯誤”。
那一夜,董卿缺席了直播結束后的慶功宴。在大年初一的凌晨,她一個人迎著寒風回了家,沉默著吃完了一份速凍餃子,然后在睡醒睜開眼睛的瞬間淚流滿面:
“我覺得那么成功的一場晚會,全都被我一個人毀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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