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一段往事。
九十年代初,《三國演義》開拍,歷時三年有余,斥資1.7億,修景筑城,賃馬租船,做簪器綢衣,造鎧甲兵器。
(資料圖片)
堪稱國劇耗費之最。
官渡首戰
但演員卻餓得發慌。
菜不見葷腥,米不足飽腹。
某日,劉備、關羽、張飛的扮演者孫彥軍、陸樹銘、李靖飛饑腸轆轆,遂去地里偷玉米,不料被農民發現。
關羽、張飛跑之,留下劉備被擒。
曹操的扮演者鮑國安拿錢去贖人,錢還是借自孫權的扮演者吳曉東。
好嘛,桃園三結義情意破,因為玉米。
魏蜀吳成借貸關系,因為玉米,好玩。
“三國”背后趣事多,但知者甚少。
知乎有個提問:國內戲骨有哪些?
有答案稱《三國演義》可占半壁。
心下贊同卻戚戚焉,畢竟誰還記得這些演員名字,只說孫彥軍、陸樹銘、李靖飛,便覺陌生,臉對不上名。
28年已過,恐舊人忘怕新人不知。
特寫此文,記錄此間最熱鬧之一。
三國緣
“才了《紅樓》愿,又結《三國》緣。”
導演王扶林拍完《紅樓夢》后,被委以重任拍攝《三國演義》,心情激蕩,壓力亦大,遂向全國召各路能人巧匠。
層層選拔,集五位導演,六位編劇。
選角橫跨老中青三代,斟酌再斟酌。
王扶林任總導演
九零年寒冬。
起了暴風雨,放心不下的陸樹銘從某劇組趕回家查看,卻見門上貼了紙條,通知他參加《三國演義》選角。
再看日期,壞了,三天前。
早有36人試過關羽,慶幸人選未定,待陸樹銘化妝穿袍,走出來抱拳道:“關某一步來遲”,1米86的個兒,如書中“面若重棗,唇若涂脂,丹鳳眼、眉臥蠶”,好不威風。
導演心中突突跳,真乃關云長是也。
李靖飛的張飛最有觀眾緣。
那句“俺也一樣”演盡忠憨。
當初他試了兩段戲,一段是三顧茅廬,張飛要幫好哥哥綁了諸葛“村夫”;一段是知曉自己錯怪關羽投奔曹賊,含淚道歉。
演完后,一屋子人鼓起掌。
《三國演義》最厚彈幕
孫彥軍十歲喪父,剛成年又喪母,自小孤苦,曾在油田當工人,后考入藝術劇院演話劇,也曾觸電熒幕。
面容清秀溫厚,又帶憂郁氣質。
除他飾演劉備,再無第二人選。
只是孫彥軍最想演的是曹操。
而曹操最初屬意的演員耍大牌,說試戲不演,演則不試戲,劇組不慣著,找到在中戲教書的鮑國安。
鮑國安為演曹操曾向300人做調查,問他們心目中的曹操何樣,并寫了本創作手記。
讀來內容翔實,剖析透徹。
張光北想演趙云被拒,后想演周瑜再次被拒。
導演組選他演呂布,N年后,他重述當年心境,嘿嘿一樂:“呂布戲貂蟬不錯”。
看似色膽包天,其實純打嘴炮。
當年慫得不敢直視貂蟬陳紅,親密戲扭扭捏捏,還被導演激:“你不好色好什么?”
楚云飛,你!二營長,把老子的意大利......
最引爭議是定唐國強演諸葛亮。
有人罵“神州無人,遂使小白臉充棟”,投訴信一封接一封,電話打到廣電部門要求換演員。
王導心知無人比他更適合,卻恐上級施壓。
心驚膽戰等到領導答復,四字:藝術自主。
占國產戲骨半壁不假。
除上述幾位,還有飾夏侯杰的楊立新,飾司馬懿的魏宗萬,飾魏延的劉威,飾孫策的濮存昕,飾周瑜的洪宇宙,飾潘鳳的劉樺,飾董太后的呂中,飾程普的閆懷禮.....
跑龍套的就有吳剛、何冰、潘粵明......
此般陣容,今日可敢肖想?
魏宗萬飾司馬懿
戲中苦
群英薈萃,先不拍戲。
請史學家來講課,所有演員上課,吃透原著,摸透角色,又請老師教授騎馬武術、古時禮儀。
考古學家坐鎮,監制服化道。
編劇反復打磨,請專家改稿。
傾全力拍《三國演義》。
宗旨僅一條:“上對得起祖宗,下對得起百姓。”
來往演員十萬計。
制片人曾驕傲地說“演員費用只占總成本的百分之五點幾”,所有主演工資都是225元一集,總計3萬,稅后2萬7。
算是腕兒的唐國強也是住兩塊五的床鋪,條件差時,難遮風避雨,蚊帳一抖,灰撲簌撲簌地落。
而今天1億投資,請演員就要花費9千萬,明星的餐費標準頓頓上千,遲到早退走穴軋戲,落井戲要倒礦泉水。
瞠目結舌。
吃多少苦才成就一部戲?
陸樹銘落馬摔傷,腿根腫脹,只得用大粗管抽淤血積液,疼得他嗷嗷喊,只能咬上筷子,醫生笑他:“關公刮骨療毒,你這算什么?”
他其實能忍。
扮關公要吊眼,乳膠粘皮,沒法融化,只能硬撕,第二天再上妝,時間一久,起泡化膿,留下了永久疤痕。
戲中張飛環眼瞪視,李靖飛便時刻練習瞪眼。
劉備淚多,孫彥軍哭到頭痛,但可自豪地說:“未滴過一次眼藥水,每次都發自肺腑。”
錢都花在場景上。
火燒連營一場戲。
在林前栽二百多棵病蟲樹,搭四百平方米營寨,中間設二十米安全帶,運六噸柴油,二十車干柴,消防車、救護車、運輸車、升降車共一百余輛,一千二百人嚴陣以待。
保人、樹安全,保劇的質感。
青海高原下雪,演員面涂五色赤膊上陣;云南瘴癘之地,朝夕云遮霧罩還得放煙;無錫多雨,沙灘干旱,高山缺氧......
足跡遍華夏東西南北。
今日再看,美學仍不落俗。
蒼天不負,《三國演義》播出后爆火。
收視率最高時,達46.7%。
僅B站播放次數就有2.6億。
身外身
魏宗萬說自己十分嫉妒唐國強。
因為最后戲份只剩司馬懿與諸葛亮,他演司馬懿騎了十集的馬,唐演諸葛亮坐了十集的車。
魏宗萬五十多歲,騎馬是現學,起初害怕,后來純熟,別人見狀夸他草原雄鷹,他把帽子一摘,樂道“我是草原禿鷲”。
發牢騷的還有鮑國安。
劉、關、張三人戲中情厚,戲外亦篤,同吃同住,騎馬排練,羨慕煞曹操也就是鮑國安。
鮑國安講他仨住一屋,自己住的屋里人來人走。
每次來人都得問一遍:“您愛人如何孩子如何?”
給問麻了。
這是在2007年,一行人上《藝術人生》,嬉笑談天,百無禁忌。
而在今年年初,有段拜訪鮑國安的視頻,他滿頭白發,竟老成這般樣子了,鏡頭掃到墻上那幅曹操的劇照。
目光如炬,仍見虎狼之勢。
當年多熱鬧,今日多寂寥。
看過篇報道,因扮演太像,《西游記》中玉帝的扮演者照片被印在冥幣上,市面上關二爺的像也大多仿照陸樹銘的關羽扮相。
不知幸或不幸。
陸樹銘在《漢武大帝》中飾李廣,看到他受委屈,有觀眾氣得砸了電視機,“關二爺怎么能被這般欺辱”。
是誰入戲太深?
很多人不知,《大話西游》里的牛魔王也是他,戴著頭套沾滿毛,自始至終都沒露出真容。
孫彥軍同樣。
在演完劉備后再難走出去,便隱退熒幕一心教書,他曾講一輩子能演這樣的角色,走不出便走不出吧。
而李靖飛呢。
演完張飛后,他回到河北話劇團安心做演員,卻不料突發三次腦溢血,說話不再利索,也不能走了。
2019年,央視辦《三國演義》25年聚首,李靖飛坐在輪椅上,陸樹銘推他上臺,他眼含熱淚,艱難說出:
“謝謝大家。”
大家都老了。
這些年來的劇組重聚,總要談到那些已經故去的人:
飾程普的閆懷禮走了,他也在《西游記》中扮沙和尚,飾司馬徽的蘇民走了,飾曹丕的楊俊勇走了,飾王朗的董驥走了,太多太多……
永遠懷念。
程普扮演者兩位,另一位為陳惠良
蘇民
楊俊勇
董驥
再想《三國演義》我總覺得傷心。
拍得那么好,好在離別總有所感。
郭嘉死時,從車上摔下,身染重疾,望著曹操遠去;關羽去守荊州,臨別前,張飛眼里含著淚。
好似冥冥中都知道相聚無多,死亡到眼前。
諸葛亮出山,何等英氣風發,羽扇綸巾談笑處,攻城如探囊取物,二十七歲啊,韶華正當年。
周瑜死時,諸葛亮去哭,龐統死時,諸葛亮來哭,劉備死時,諸葛亮來哭,劉、關、張不在,馬謖走上刑場,又傳來消息:子龍老死……
諸葛亮下跪請小皇帝出師北伐,小皇帝不聞,與太監嬉戲,諸葛亮再言,小皇帝要與太監斗雞去了。
諸葛亮再抬臉,已兩眼淚水。
最后病死五丈原,54歲去世,恰好半生。
一壺濁酒喜相逢,悲催之后都付笑談中。
84集結束,三分歸晉,當真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難道徒勞一場?
敬這向散而聚的勇氣,不管是這部劇,還是創作劇的人。
明知會老但青春橫縱,明知無利則內心無所圖。
一部劇,留史,足矣。
片尾《歷史的天空》唱道:
暗淡了刀光劍影
遠去了鼓角錚鳴
眼前飛揚著一個個
鮮活的面容
湮沒了黃塵古道
荒蕪了烽火邊城
歲月啊你帶不走
那一串串熟悉的姓名
興亡誰人定啊
盛衰豈無憑啊
一頁風云散啊
變幻了時空
關鍵詞: 三國演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