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重陽lp
(相關資料圖)
“不是偉大,只是走投無路。”——《胭脂扣》
再次說明,看李碧華的電影,一定要配合原著看,《胭脂扣》也是一樣。
這部電影整體格調透著一種詭異:
華燈初上不見人,暗幽深處現孤魂。
無論在小說還是原著里,“如花”都是一個象征愛情的符號,但這樣的符號不討喜,起碼對于新時代的男女來說頗有些驚悚——
愛就愛了,不愛了就不愛了,喜歡就在一起,不在一起就分開,為什么要死?
其實這就是從《青蛇》、《秦俑》、《霸王別姬》一脈相傳的李碧華式的女性物語:
有一天,真的遇到了“那個人”,是可以死生相托的。
這也是我為什么迷戀李碧華的原因,她的文字很詭異,細品之下卻又符合常理,由她筆下而生的女性形象,或飛天遁地、或攪亂紅塵、或讓壯士一怒、或似人盡可夫,但這些都是不見怪,因為她塑造的都是人性,活生生的人性,只是披上了一層怪力亂神的外衣而已。
《胭脂扣》也是這種表現形式。
當年見油頭粉面的張國榮和自憐自愛的梅艷芳,在影像中兩人深情對視,一想這是李碧華的故事,恰恰還讓關錦鵬執導,便從心里分明:
這事,不得善了。
后來一見,果然。
一
暗生的矛盾
報館的袁永定(萬梓良 飾)一天晚上接待了一位冷艷女子,女人說要登報尋人,尋找一個叫“十二少”的男人。討價還價后,閑聊間女人說自己是鬼,袁永定不信,女人又說了一遍,袁永定信了,也怕了,隔著鏡頭我感覺他尿了。可女人偏偏依舊哀婉,只是求他幫忙,等袁永定情緒穩定后女人說出自己的身世:
如花本是苦命女,一見花少誤終生。
電影在兩個時空間不斷切換,一會兒是八十年代末的香港,一會兒是三十年代的香港。中間隔了近半個世紀,作為妓院的頭牌,如花(梅艷芳 飾),風月佳人總能引來狂蜂浪蝶,這些知名的和不知名的蟲豸中有一個人稱“十二少”(張國榮 飾)的男人對她獻殷勤,這種恩客按理說如花見得多了,開場時兩人的對白也很“符合流程”:
打情罵俏少不了,一個周旋,一個猛追。
然而女人當了真,男人……似乎看上去也是真的。否則不會費盡心機搞一搞大場面。于是如花淪陷,甚至有了“上岸”的念頭,男人也把她帶回家見家長。老太太(譚倩紅 飾)自然不是白給的,一眼見如花,知道風塵女不是好人家的孩子。如花也是有見識的人,秀目一掃,便了然世家子弟的規矩和忌諱。
因此兩個人的愛情成了兩種觀念的博弈——
一個說“我要自由”,一個說“你也配?”
二
無奈的選擇
飾演如花的梅艷芳在本片中演得極好,她把一個風塵女子未見愛情時的手段和遇見愛情后的無助表現得十分細膩:
君不見佳人何故深蹙眉?只因情郎未曾寄相思。
她有了執念,這個執念歸根結底就是:
你到底愛不愛我?
你愛的時間有多久?
可表面上,兩個人一問一答又顯得很漫不經心:
“你會為了我死嗎?”
“不會,你呢?”
“我也不會。”
張國榮在這部電影里的人設我不是很喜歡,但很符合原著。他就是一個紈绔子弟,世家大族經商致富,不務正業喜好伶人戲曲,按現在的話說就是個“票友”,卻似乎很認真地對待戲曲,又似乎很不認真地對待愛情。所以當他因為父母反對一氣之下脫離家庭跑去唱戲維生時,我一直覺得他不是為了如花,只是因為家長沒有遂他的心愿。
所以這種感情隨著電影的推進和懸念的解開,觀眾能一目了然地看到一幕場景——
隔了半個世紀的女人停留在陽間,苦苦等,苦苦問:
“十二少到哪兒去了?我們不是約好了一起走的嗎?”
1988年的張國榮嫩得溜光水滑,那一年他還演了一部《倩女幽魂》,從一個癡情書生轉變成玩世不恭的富少,兩個角色看上去都挺怯懦,只是前者外柔內剛,后者空有一副花架子。他把十二少演得也極好,眼波流轉中總帶著幾分猶疑,像極了苦求玩具的孩子,得到之后依舊有七分欣喜,三分滿足,然而卻苦了信以為真的女人。
三
無言的對望
電影中做了鬼的如花一直在問“十二少在哪里?”搞得袁永定無可奈何,還順帶讓他的曖昧女友楚娟(朱寶意 飾)半信半疑:
這是女鬼?還是女“奴”?
當他們發現原來那年約定一起吞鴉片自殺的十二少并沒有死時,可能除了如花以外,大家都在問一個問題:
那既然人沒死,這么多年他在哪里?
循著蹤跡,眾人來到了一個拍攝的片場,到處向人打探消息,得到的都是不屑:
“那老東西?在那里,整天以為自己是名角,你們去找他吧。”
結果當如花看定眼前潦倒又邋遢的老人時,她沒有說一句話,只是看著他,然后轉身離去。留下的只有驚詫之后痛哭流涕懊惱不已的“十二少”。
“不值得”這三個字透過畫面呼之欲出,觀眾也能從如花的凝視中找到跨越了五十多年的如釋重負:
其實“她”心里再有答案,只是需要面對面做個了結,給自己一個轉世投胎的理由。
說到這里,大家多少記得此前說《青蛇》和《霸王別姬》時,我就曾說過,李碧華筆下的人物總有些“怨”,如白素貞對許仙,如菊仙對段小樓,都是滿以為可以托付的人,結果遇到事就溜了。十二少已經算“不錯”的了,起碼他真的跟如花一起吞了鴉片,只是被人救回來后他害怕了,或者說想明白了:
活著,多好。
只是帶著一種注定懦弱和自說自話的性子活在世間,晚年凄涼被家族和外人鄙夷,這樣活著,總歸也是李碧華內心的期許吧?
那如花呢?她又為何執意尋死?
可能就像李碧華所寫的:
“不是偉大,只是走投無路。”
四
釋懷的必然
《胭脂扣》的觀影格調和原著讀來給我的感覺一樣,幽暗,沒有直白的鮮艷和明快,如花的癡和怨貫穿電影始終,猶記得當十二少抱得美人歸時,如花的眼神和舉止都似乎在詢問一個同樣跟隨電影的問題:
你對我的愛,能持續多久?
答案顯而易見,不僅潛藏在李碧華的文字里,也隱秘在關錦鵬的鏡頭中。
以今人最直接的解讀,獲得答案時,只能隨著如花的無語大喊一聲:
“不靠譜!”
這部電影當然不是梅艷芳最好的作品,也不是張國榮最好的作品,但很契合他們一本正經演戲時的狀態,比如如何演繹癡男怨女的情仇,以及在面對現實時兩個人各自不同的反應和作為。如今更可以視為兩位風華絕代的人物值得一提的作品。
另外,李碧華無奈地用文字闡述一件不得不承認的事情:
“男人一生中,總是遇到不少要他聽話的女人,稍為地聽話,令男人更加男人。女人一生中,總是希望男人都聽她的話,好像沒這方面的成就,就妄為女人了。”
所以《胭脂扣》不似李碧華的其它驚世駭俗的故事讓人印象深刻,它就是跟著“尋人”的線索一邊回憶一邊找尋,當找到真相是大家明白,所謂的“求而不得”于男人與其說是一種“苦”,不如說“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可得到之后呢?
猶疑是常態,結果是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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