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歸途》幾乎鎖定十月唯一爆款。
可這幕很少被提起:
(資料圖)
結局,外交官宗大偉兌現承諾,把同胞安全帶回祖國后,坐車路過元宵節火樹銀花的長安街。
Sir想起另一條“歸途”。
16年前,同樣大爆款。
一個叫史今的好人,退伍后第一次路過長安街,往事涌上心頭,不舍戎馬生涯,哭得像個孩子。
演員都是張譯。
然而。
有些巔峰,我們可能再也沒法復制了——
士兵突擊
常規的背景Sir就不啰嗦了。
《士兵突擊》的豆瓣頁面,算是火出了一種國劇奇觀。
近20萬人看過。
分數頂格,且至今仍在漲——去年9.4,今年9.5。
經典不必贅述。
Sir在重溫過程中,發現里面還映照著許多當下的疑問。
要不要延遲滿足?
躺和卷怎么選?
消解意義的時代,怎么理解意義?
……
它未必能給出回答。
可故事在回響——
獻給所有仍在為“答案”焦慮的人。
01
有目標和無目標
它之前,國產劇從沒有拍過許三多這樣的軍人,它之后亦不曾再有。
不只許三多。
還有成才、史今、伍六一、高城、袁朗、吳哲、老馬……
劇中,你不會看到太多軍事對抗的戲,相反它最好的部分基本無關槍炮拳腳;
它克制了向人炫耀現代軍事武力值的沖動,相反它不自禁地反復訴說著為鍛造出這些鐵骨錚錚所付出的血淚代價;
它也不妄談勝利與榮耀,對依仗暴力而生,亢奮的自戀和充血的好戰保持清醒與謹慎的距離,相反更加親近、觀照在規則、暴力中拉緊人性高線,保持樸實善良本色的小人物。
它沒有為了討好觀眾而盲目吸收類型劇的套路,塑造標配的大反派和奸邪小人,相反幾乎所有角色都是平等地在各自的命運軌跡里接受透明、公正的精神涅槃、洗禮。
說得再互聯網一點——
它不躺平也不卷人。
它就是真實的、正常的、讓人覺得痛苦中有希望的人間模樣,哪怕是特定的軍旅題材,也絲毫不妨礙任何年齡段、任何性別、職業的觀眾得到共鳴與治愈。
人究竟該怎么活?又為什么活?
話不多說,抽號上臺battle的是兩個剛入伍的生瓜蛋子,一個村里長大的“好基友”:
許三多(王寶強 飾)和成才(陳思誠 飾)
搶答的是后者,一個“自來卷”。
人活著,首先得有目標。
這是農村娃成才(陳思誠 飾)從他父親那里接受到的最重要的教育。
“目標”,成才一直在心底反復咂摸著這兩個字。
但身處貧瘠的山村,目標對他注定只能是一個抽象又飄渺的名詞。
這里沒有他能施展拳腳的舞臺,既有的機會都已被占據,未有的他們亦無法挖掘。
他找不到自己的目標,他能找到的只有黃瓜和任他欺負的許三多(王寶強 飾)。
參軍,跟著新兵們下了火車,一個嶄新的世界在他眼中徐徐展開。
初入行伍,每個新人在這里都一無所有,每個人都要從零開始,換句話說軍隊給予了所有人一次“新生”。
這次新生,又跟我們從娘胎里呱呱墜地那次不同。
這次從一開始,所有的路都已在你面前攤開,要怎么走,全憑自己。
而且在這里,機會對于每個“新生兒”幾乎均等了。
成才大喜過望,覺得自己找到了目標,還是可以為之奮斗終生那種。
此時的成才躊躇滿志、躍躍欲試,他要在這里當馬,當天馬,一騎絕塵。
這是他的目標。
恰好,他又有著強悍的執行力,事事皆爭先。
在新兵連里,他就已經是各項指標最出挑的那一個;進了一枝獨秀的鋼七連,即使遍地尖子,他依舊突出。
成才對自己要走的每一步都有精準的考量和謀劃。
跟許三多類似,他對當兵的主要認知就是打槍。
他要做士兵堆里最風光的那個兵,入連不久便當上了步戰車上的(副)機槍手,威風凜凜。
但再威風,也威風不過那個僅憑一人一槍,即可殺敵于千米之外的狙擊手。
成才的目標感如此強烈,以至于他選擇成為一名狙擊手可被視為一種既定般的必然。
各類兵種里,誰還能比狙擊手更能享受到那種具體而微的對目標的掌控感?
成才是《士兵突擊》的第二主角,跟第一主角許三多剛好處在性格天平的兩端。
如果說“目標”對于成才只是一個概念,那許三多(王寶強 飾)腦子里連這個概念都沒有,在起跑線上就躺平了。
看到坦克的炮筒沖著自己就會下意識舉手投降。
除此之外,他還是父親許百順口中的“龜兒子”,成才口中的“呆子”,戰友李夢口中的“傻子”“凱子”“驢子”。
面對人生第二次“新生”,許三多沒有任何“目標”地活著。
因為他完全不理解軍隊的職責,也不懂得身為軍人的意義。
他選擇入伍,僅僅因為父親“勒令”他當兵,而進了軍營又正好可以逃離父親的拳打腳踢。
起初他在軍營里的每一步都是被推著走,如一只戳一次跳一下的青蛙。
新兵連。
他害怕被踢回家,卻不知道如何應對,是成才給他支招,讓他到(臨時)排長史今那里求情。
草原五班。
每天除了日常事務他無事可做,直到班長老馬給他“下命令”,讓他修路。
鋼七連。
對敵人是尖刀,對訓練是剃刀,對自己是剔骨刀。
這把刀像一把懸在他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讓許三多時刻如履薄冰,更加難以適從。
直到他意識到自己的表現決定了班長史今(張譯 飾)的去留,他才終于知道自己要使勁的方向。
他的每一個所謂目標都來源于別人的“恩賜”,他欠缺主動尋找目標的能力。
這個階段的許三多,只是活著,本能地活著。
就像剛入新兵連時,連長高城(張國強 飾)的兩個比喻:
騾子與馬。
有目標的成才,是馬,力爭上游。
沒目標的許三多,是騾子,隨波逐流。
02
要么卷,要么躺
成才和許三多在劇集的開始已經是極致的對立面:卷和躺。
但現實生活中的絕大多數普通人,既不會像許三多如一只無頭蒼蠅般全然不曉得自己要什么,也做不到跟成才一樣永遠對自己想要的成竹在胸。
如果我們活在劇中,多半是那些戲份不多的配角。
具體說,我們難免是老馬,是李夢,是白鐵軍,是許二和,是許百順……
我們(他們)這一批人最大的特點是:無論卷還是躺看起來都不由自己做主。
吊詭的是,無論過程多復雜,結果看起來都好像趨同的。
你以為你卷得很努力,但旁人看來你早已躺了,不值一提;
或者,你本來想躺,但時勢逼迫你不得不卷,可你卷得氣喘吁吁又找不到躺的好地兒。
反正卷中躺,躺中卷,又躺又卷。
但以上帝視角看起來,就是三個字:沒意思。
關于這種現象,《士兵突擊》居然能夠拍出來故事和人物。
草原五班,全劇最具現代寓意的場景。
五班,本是紅三連二排下屬的一個班,但它和三連的聯系,遠不如它跟大自然密切。
從五班到團部,驅車得四五個小時,草原荒漠卻近在咫尺,而且一望無垠。
如你所見,這是一座被廣闊天地遺忘的孤島,這個班里的兵也可被視作軍隊集體的棄兒。
不過不是連隊放棄了他們,是他們放棄了自己。
五班的職責是為野戰軍看守駐訓場,翻譯一下就是基本沒事兒干,實彈打靶都限于一年兩次。
內務不用保持,訓練基本劃水,畢竟根本沒有上級會來檢查;連蒸饅頭都是一蒸蒸出好幾天的量,省得麻煩。
當一個人所處空間越大,時間流速在他眼里仿佛會等比變慢。
所以在五班,最多的就是時間,簡直多得要命,多得叫人發瘋。
這是個五分鐘就能閑得你滿眼冒星星的“無依之地”。
這里的電視機唯一能播放的節目叫“大浪淘沙”。
他們只好絞盡腦汁尋找與時間對抗的方法,或者說讓人忘記時間的方法。
大部分時間,他們都在牌桌上度過,在服役期間肆意享受著退役后的愜意生活。
由此,五班一方面在702團全無存在感,另一方面又無人不曉。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個什么樣的地方,“全體班長的墳墓,所有孬兵的天堂”。
沒有一支隊伍會來這里駐扎,對于軍人來講,散漫是一種的最致命的“病毒”。
與世隔絕的漫長時光,讓他們早已忘記曾經的目標:為什么參軍,以及為什么會來到這里。
李夢是懷揣著夢想來到五班的。
他志存高遠,心懷作家夢,夢想著要寫一部200萬的巨型小說。
老馬則肩負著使命。
曾是紅三連模范班長(史今就是他帶出來的兵)的老馬,被連隊委派到草原五班任班長。
連里的用意,是希望他能整肅五班散漫的風貌,但被他視為了一種“下放”。
恍惚間,兩年過去了。
李夢的鴻篇巨著,寫了撕,撕了寫,一年就寫出個200字的序。
老馬唯一改變的事,是把自己成功變成了跟其余三人打成一片的“兵油子”。
當他對許三多說出:你是該去看看真正的部隊是啥樣。
我們便確信他也漸漸地不認為自己是一個真正的軍人。
所謂夢想,皆成幻想。
所謂使命,煙消云散。
所有目標,所有宏圖大志,所有豪言壯語,越是擲地有聲,越經不起一個簡單的自問:
我就算堅持,又還有什么用?
這里只有草原、荒漠、灌木、天空,無論你做出什么樣的成績,它們也給不了你獎章。
無論你質問多少次,質問都不會有回音。
最終,他們心安理得地得出結論:一切都是徒勞。
不要做不該做的事
就是連想都不要想
畢竟他們都是“聰明人”。
面對著這些恒定不變的事物,他們一早就預見了自己的渺小努力在這些宏大跟前的必然落敗,甚至還能聽到它們遙遠的哂笑。
于是他們決定用玩世不恭的犬儒姿勢試圖掩蓋內心深處不時冒出的惶惑、焦躁、恐懼,以等待最后的裁決。
用現在的流行語說,他們在“精神內耗”。
五班就這樣在草原上演了一出軍旅版的《等待戈多》,但他們等來的不是戈多,而是許三多。
他們沒盼來從混沌、無序中的救贖,而是盼來一面鏡子,一面“數罪并罰”的鏡子。
來到五班的許三多,每天按時作息,定時定量完成訓練科目,哪怕無人指導、監管、督促。
他“責無旁貸”地承包了全班所有人的內務,反倒惹得室友們怨聲載道。
因為這就是他在新兵連接受的訓練,他想的是:身為軍人,本該如此,不是嗎?
許三多的傻氣光滑得猶若一面鏡子,照出了所有人的不堪,扯掉了他們傍身的遮羞布。
也讓他們從自我麻痹中驚醒,進而刺痛。
李夢不得不承認,相比于許三多每日定點踢出的正步,他那200字的序屁都不是。
老馬總算意識到,他口口聲聲呼吁的“團結”,只是一個自甘墮落的借口。
跟這伙聰明人相比,“孬兵”許三多自然是個十足的“傻子”。
許三多傻氣的背面,是他的單純。
單純得不知道在軍營里原來還可以選擇一種叫“混日子”的活法。
單純得聽不出聰明人綿里藏針的諷刺和排擠。
一個無論是出身還是資質都被迫躺平在起跑線的無名之輩,天然被割掉敏感的思維觸角,反而獲得了力出一孔的天賦。
無論做任何事,只需要一個正確的理由。
他們才不會區分躺和卷之間的辯證關系。
兩者在他們的世界里都凝聚成一個動作:干。
干了再說,或者干脆不說。
在16年前,許三多就絞斷了躺與卷的“莫比烏斯環”。
03
有意義與無意義
許三多是怎么做到的?
很多觀眾在看劇的時候,都會暗自稱奇:這樣做有意義嗎?
許三多修路的起因是他與班長老馬一次關于“意義”的探討(閑扯)。
一番“冥思苦想”后,許三多說出了他的判斷:玩撲克牌不對。
他的依據是打牌沒意義。
老馬難以反駁,只好說:
其實啊 有的時候人這一輩子
大多數時間都是在干沒意義的事情
隨即,許三多第一次說出了他最著名的口頭禪:
有意義的事就是好好活
好好活就是做有意義的事
這是無意中觸碰了最高深的哲學命題之一:存在主義。
一個人的存在即生命的意義。
但Sir無意在這個問題上故作深沉地辯論。
反正,觀眾看到的就是許三多將活著的姿態外化成視覺化的動作:跑圈。
老馬自知辯不過他,他打算用事實說法——
曾經駐守在這里的一個排長(如今的團長),想在基地中修一條路,因為他也想做有意義的事。
結果呢,沒修成。
講這個故事,老馬是好心,意在點醒許三多,見好就收、知難而退。
但許三多是個單維生物,面對這前后抵牾的兩句話,他只能聽懂前一句。
修路有意義
修路很有意義
老馬聽蒙了。
而許三多動工了。
他先在廣場上畫出路的邊沿,又不知道從哪里背來一筐又一筐石塊,再用大錘一下一下把它們嵌進地面,最后撒上一層石粉。
路,漸漸成型了。
一個人修,四個人拆地成型了。
△ 小說中,老馬用腳丈量出了這幾條路的長度:共計744步,合372米
修路有意義這么簡單的道理,怎么可能除了許三多沒人懂呢?
當然,每個人都懂。
可為什么除了許三多,沒有任何一個人把路修出來呢?
實際上,他們所說的意義應該換一個詞表達:收益。
修一條路大概率不能改變自己和五班的現狀,那做它干嘛?
他們一眼就看穿了許三多念茲在茲的“意義”徒有一副虛妄的空殼,沒收益就是沒意義。
但許三多不是這樣衡量的。
他只關注行動本身,大家口中的收益是個東西,應該是有的,是存在的,就像一根吊在騾子眼前的胡蘿卜,盡在咫尺,卻永遠吃不到,但騾子不明白這一點,所以它就朝著胡蘿卜一直走、一直走。
恰巧,許三多初入軍營,就以騾子自喻。
因此,對他而言,有一根胡蘿卜吊在那兒就夠了,胡蘿卜的味道如何,他能不能吃到,什么時候吃到,不是騾子該關心的。
他要做的只是向前走。
結果是,他不追問意義,意義卻來追問他。
團長的召見,是這次倒追的一次顯形。
這倒應了傳統的戲劇化,傻人有傻福。
從某種程度上說,許三多得到了更多性價比更高的“收益”:過來人的尊重與欣賞。
這些人除了團長,還有好人史今、軍二代高城、硬漢袁朗、狠人伍六一等等。
按照今天的影視劇套路來說,許三多也算是“主角光環”,一路逆襲。
04
不拋棄與不放棄
最有質量的贊賞應該來自于自己的“競對”,對觀眾而言,成才如何看待許三多的變化過程并且心悅誠服,是全劇中最激蕩人心的部分。
這就好比,一個人四兩撥千斤,顛覆、改寫了另外一個人背道而馳的價值觀。
試想一下,今天誰敢說能說服一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從見自己過度到見眾生。
難啊。但許三多做到了。
成才的名字沒有起錯,他最后也成為一個放下自我,敢于承擔使命的好戰士。
現實演員沒有完成的去油大法,在角色中做到了。
就像前面所說,這是編劇蘭小龍寫出的一對妙人,當年貼吧上就有不少粉絲磕著他們精神層面的CP,就看誰卷動了誰。
片中關于他們人設最精彩的比喻來自成才之口:樹與電線桿。
樹,枝蔓繁多,根系虬結,大而不倒。
正如許三多,一路上沒有既定目標,嘗試了很多事,認識了很多人,一路跌跌撞撞。
修路、掄錘、腹部繞杠、獨守軍營……
史今、高城、伍六一、袁朗……
缺少了這里面的任何一個人、一件事,都沒有現在的他。
他亦不拋棄其中的任何一件事、一個人。
就算進入A大隊的機會近在咫尺,就算還只剩一個名額,就算把負傷的伍六一背到終點也無濟于事,但他依然要背。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方見人心。
許三多和伍六一到不了的終點,成才能到。
因為他是電線桿,無根無枝,直上直下,冷硬中空,過剛易折。
他太明確自己想要什么以及如何能得到,所以做事果斷,精于計算。
演習中,他格外在意自己的殺敵數量,因為這個數目決定了他能獲得的榮譽。
作為對比,許三多從不做這樣的計算。
一入伍,他的身上就時刻準備著三種不同檔次的香煙,伺機派給不同的戰友。
戰友們能拿到什么煙,取決于他們的級別,更直白地說,取決于他們對自己“有多少用處”。
他甚至會拿瞄準鏡對準自己已經“陣亡”(退出演習)的戰友。
他強有力的勝負心,此刻在這個動作中化為一股居高臨下的傲氣。
“一切都在掌握”,成才沉迷于這種掌控感,以至于他不放棄任何一個向上攀爬的機會。
以至于一切無助于這個目標的人事物,全都被他放棄。
于是他做了鋼七連有史以來的第一個“逃兵”(跳槽到紅三連)。
為了升士官,他認為值得。
是否有足夠的回報,是他衡量一件事是否值得做的根本標準。
所以當許三多一口氣做了333個腹部繞杠,體能透支到幾近休克。
廁所門口,成才攔住失去意識的許三多,不解地問他:你這樣做值得嗎?
成才的問題是他太自我,自我到心里基本放不下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實際上,他表面開放,內心封閉,跟許三多正相反。
他也就無法理解許三多在單杠上把自己逼到極限,居然只是為了給班長史今爭口氣。
你看世界的眼光越功利,世界對你越神秘。
因此他想不通,當他離開七連時,除了許三多,竟再無一人相送。
成才終于哭了,哭自己的“外交策略”功虧一簣,哭自己如喪家之犬。
許三多比成才哭得多。
卻不為自己,為別人。
因為不能替父親打架而哭,因為留不住史今而哭,因為伍六一跑斷韌帶而哭。
成才為了榮譽,從不放棄;許三多為了情感,從不拋棄。
七連的靈魂“不拋棄,不放棄”,他們各自做到了一半,他們合起來才是完整的七連。
按照現在的定義,許三多與成才都屬于“卷王”。
但“卷”的方式正相反。
成才時刻望著遠方,在野心的炙烤下越來越干;許三多時刻盯著腳下,從走過的每一步中獲取給養,進一寸多一分茁壯。
成才健步如飛,但不斷地自我消耗,干成了電線桿。
許三多磕磕絆絆,但一直在自我成長,最終亭亭如蓋。
如果要Sir回憶全劇最有詩意的一幕,大概就是草原上孤獨站崗放哨的身影。
像一棵沒有同伴,隨時會被砍掉的樹。
放哨,大約是草原五班唯一一項還在實際履行的職責。
在此章節,《士兵突擊》小說里有這樣一句不起眼的話:
“理論上說,哨兵就是警戒多半一輩子都不會出現的敵人,許三多是不大分得清理論和實踐的人。”
這里的哨兵既是軍隊的縮影,亦為人生的象征。
成才們相信,人生的結果主要取決于你是否能抓住關鍵機會。
那樣的機會,就好比哨兵所警戒的敵人,終其一生也沒有幾次。
因此只要它/他出現之時,你抓住/在場,即可。
剩下的時間,只不過是在等待。
這叫“分清了理論和實踐”。
而許三多屬于分不清的那類人。
理論和實踐,二者對他來說是一回事——
無所謂抓住,也無所謂等待;無所謂在場,也無所謂離場。
分清了的人,活的是明天。
分不清的人,活的是今天。
明天充滿了不確定,所以他們總是焦慮,怕失去,怕沒得到,怕等待太平淡,還怕等待太漫長。
“光榮在于平淡,艱巨在于漫長。”
說出這句話的人,自己都不信。
目標感強,作戰中是好事。
但不管你是士兵抑或不是,戰斗都只能占你人生的一小部分。
你不能用對待戰斗的方式,對待全部生活。
否則當你扣動扳機干掉敵人(達成目標),敵人(目標)消失后,世界中間除了你,一片空白。
這也是為什么關于三年軍旅生涯,成才什么都想不起來。
而其中的每一天,許三多卻歷歷在目。
因為許三多活的是今天。
無數個今天構成他的每一天。
他認真在過每一天,所以即使每天都在做一模一樣的事,他依然能發現天與天之間細微的不同,于是每一天對他來說都獨一無二、不可替代。
活今天的人,是樹。
樹很慢。
慢得你幾乎感覺不到它在動、在長。
它有著與常人不同的時間尺度。
這個“秘密”早在兩千多年前就被莊子勘破:
“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此大年也。”
對樹而言,一切的變化都在經年累月中緩慢發生。
像樹的人,能站在一種更宏觀的時間尺度上看待自己的一生。
而患得患失的人,大多因為時間尺度過小。
就像莊子筆下的: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夏蟲不可以語于冰者,篤于時也。”
他們總是高估一天能做的事,卻低估一年能做的事。
他們喜歡的用詞是:功德圓滿,一步登天。
但袁朗(段奕宏 飾)已經說出了答案,沒有這回事。
像樹的人,往往有“常性”,不容易焦慮,耐得住寂寞。
能在無意識中站在一種更大的時間尺度上看待自己做的每件事,這是許三多最叫人驚嘆的隱藏天賦。
因為他只活在今天,只專注于手頭所干的每一件小事本身。
最后Sir呼應一下開頭吧。
扮演史今班長的演員張譯曾經寫文章,“就像史今讓許三多掄起了大錘就是這樣”,說的是自己2000年在戰友文工團排練《士兵突擊》的話劇版,就是袁朗的B角兼場記,但話劇演了三年,他也沒有上臺。
然后又是三年,整整六年,他時不時看小說或劇本。
就像在草原五班修起一條誰也不認為有意義的路,畢竟一位大導演曾經跟張譯“斷言”,男演員要是過了27歲還不出頭就可以洗洗睡了。
結果呢,不拋棄不放棄。
《士兵突擊》豆瓣分漲了,還走出這些“許三多”,他們的笑容溫暖、清晰。
我們一直記得。
關鍵詞: 士兵突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