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易烊千璽考編翻車。
(資料圖片)
明星進體制,再也不敢高調。
唯有他。
不僅身在體制里,還走在仕途。
大家的評價卻是——
實至名歸。
被祝福的,是剛剛升任人藝話劇院院長的馮遠征。
這受命來得突然。
上任院長因病去世,馮遠征成為新院長。
這是第一位演員出身的院長。
當時59歲的他正在計劃退休。
教教書、旅旅游,做點想做的事。
現在看,清閑日子是沒有了。
馮遠征在人藝,還是得繼續發光發熱。
01
2021年,馮遠征導演話劇《日出》。
在曹禺劇場首演那天,他帶著人藝的年輕演員謝幕。
曹禺的巨型照片在他們身后慢慢顯現。
馮遠征轉身。
朝照片深深鞠了一躬。
對話劇藝術的尊敬,可見一斑。
△ 圖源:北青影像
馮遠征的藝術生涯來自話劇,來自人藝。
人藝是哪啊。
中國話劇藝術的最高圣殿,藝術大師輩出的地方。
出了《茶館》《雷雨》《龍須溝》這樣的經典劇目。
也坐擁一大批出色的演員。
人藝有自己的表演學員培訓班,類似于TVB演技培訓班,考進去學表演,合格的人畢業后就留下工作。
△ 話劇《茶館》演出現場
可對普通人來說,比起“藝術殿堂”四個字,它更吸引人的是“好前程”帶來的光環。
還不是“表演藝術家”的馮遠征,一開始奔的,其實也是這個“好前程”。
1977年,國家剛剛恢復高考,學生們的希望又燃了起來。
馮遠征也不例外。
當時他一心想上大學,當學校跳傘隊來招學員時,作為班干部的他不情不愿地去湊數。
沒想到一下就被選上了。
選上那就跳吧。
畢竟,他們學校的跳傘隊在北京是冠軍,而北京的隊伍則是全國冠軍,如果能進北京專業隊,也是很好的出路。
更何況,跳傘時帶來的自由,徹底讓馮遠征愛上。
原本的他,瘦瘦小小,沉默寡言,是跳傘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脈,往下跳的瞬間,他能徹底掌控自己的身體,達到最佳狀態。
這反而能讓他找到方法打開自己,冥冥之中為以后做演員打下了心理基礎。
更巧合的是,跳傘教練的姐姐,正是中戲的老師,這一聯系上,又為他做演員打下了現實基礎。
苦哈哈練了四年,馮遠征沒去高考,志愿變成考上跳傘專業隊。
但天不遂人愿,跳傘隊沒考上,大學也耽誤了,落得兩頭空。
兜兜轉轉,他去了拉鏈廠做工人。
△ 圖源:馮遠征微博
7、80年代,能進工廠,也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機會。
不光能有穩定的工資、各種福利,還有豐富的精神文化生活。
當時,廠里文藝青年組織了不少活動,馮遠征報了一個朗誦聲樂班。
即使只是個業余興趣班,請的老師也是煤礦文工團和中戲的。
老師同事嘴里,滿口莎士比亞、老舍、曹禺。
那時候的馮遠征哪懂這個。
但不影響他囫圇吞棗地理解話劇藝術。
在朗誦班時,他按時按點到老師家里去上課,其間跟著老師天南海北地聊話劇。
月工資30塊,馮遠征經常拿出十分之一,買人藝小劇場最好位置的票。
一次,看《小巷深深》,主角是梁冠華和王姬。
日后跟他成為人藝同事的他們,那時已經站到了舞臺上。
看到和自己同齡、甚至比自己小的演員在話劇藝術上耕耘,馮遠征似乎受到了鼓舞。
“王姬和自己同歲,她能站在人藝舞臺上,總有一天我也要做到?!?/p>
那是他第一次產生“我也要演”的念頭。
拉鏈廠干了一年多,臨時工就要轉正,眼看著“穩定的生活”正在招手。
馮遠征辭職了。
打算專心搞藝術。
他的第一站,是北京電影學院。
考場外,張暖忻看中他,出演《青春祭》的男主角。
是什么打動了這位第四代導演的領軍人物呢。
事實挺尷尬:
因為平凡。
張暖忻需要的是一個“放在人群里頭看不出他是演員的演員”。
小眼睛,小身板的馮遠征,正好合適。
拍完電影,他信心滿滿去考電影學院,電影都拍了,考個教拍電影的學校還不容易嗎?
結果?
北京考區第三名,三試都通過。
卻掛了。
理由是“形象一般”。
考試時,老師問他是做什么的,他說我是做拉鎖兒的,老師打量了他一下說:
那你還是做拉鎖兒的去吧。
馮遠征很不忿:
可是那屆,他們要了王志文!
△ 有一說一,王志文自有一股雅痞氣在
但馮還是幸運的,年底,就又接到一部電視劇,拍電視劇過程中,他接到哥哥的電報:北京人藝招生。
于是他加緊把手頭的戲拍完,趕緊跑去北京考試。
初試過了,馮遠征隱隱覺得,人藝,應該沒跑了。
為啥?
他發現。
這里的人長得不是都好看,放人堆里也不一定就能找到。
和人藝錄取一起來的好消息是中戲的錄取通知。
馮遠征在兩者之間糾結了好久,跟老同學高冬平坐在馬路牙子上對著首都劇院思考。
兩人商量了半天,最后得出結論:
去中戲畢了業還不一定分配到人藝呢,直接去人藝,一步到位。
何況還不用參加全國的文化統考。
也是因為這次“偷懶”,讓人藝收獲了“人藝五虎”里的兩虎。
△ 《男人裝》拍的人藝五虎
順利進入人藝后第二年,馮遠征考進人藝學員班。
話劇屆最高的藝術殿堂。
就被他精準踩中機緣,一步步登上了。
02
馮遠征無疑是有天賦的。
考進人藝,進入學員班,對他來說非常順利。
期間,德國的梅爾辛教授來人藝授課,教格洛托夫斯基學派的理論。
她的教學方法和別的老師都不一樣。
不教書,也不講戲。
而是會用三四個小時,來讓同學們跑、跳、翻滾,直到累得同學們氣喘吁吁。
在最疲憊的時刻,也是最興奮的時候。
此時,人的潛能反而最容易被激發。
馮遠征做過運動員,這種身體訓練不在話下。
他不惜力,做起動作比別人都拼命。
但腦子也夠靈光,理解起來也不費勁。
有些同學還在對這種教學抵觸的時候,馮遠征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前列。
梅爾辛教授也惜才,極力邀請他去德國讀書。
可那時的馮遠征,哪有這種遠見。
還沒畢業,他就被老師挑中演話劇《北京人》里的曾文清——
主角之一。
雖然不至于一開始就挑大梁,但妥妥也是其中一根“承重柱”。
搭檔的,還是自己話劇夢想的“啟蒙人”王姬。
這樣大好的前途,他不舍得離開。
那時,年紀輕輕,一心想在戲劇上有個好前程的馮遠征不會想到,日后的德國之旅,徹底改變了他的生存觀、世界觀以及對藝術的認知。
促使他真的走到德國的,是因為失戀。
快談婚論嫁的女朋友忽然吹了,馮遠征只想趕緊離開傷心地,跑得遠遠的,最好連面都見不著。
德國,去那得坐八天火車。
夠遠,夠陌生,絕對不會觸景生情。
畢竟這是跟熟知的社會完全不同的世界。
簡直窮奢極欲,晚上到處開著燈,亮堂到耀眼。
這多浪費電啊,可是,“真好看啊”。
學習時的狀態也不同。
國內的表演教學,不管什么流派,多少都得看些演員的天賦,實在教不會的,可能就定論了。
但格洛托夫斯基認為,任何人,只要智商沒問題,都有成為好演員的潛質。
關鍵看老師有沒有掘金的能力。
他們的老師,需要自己有豐富的表演經驗,對表演有自己的理解。
所以,這個流派里,言傳身教就是最關鍵的一環。
梅爾辛師從格洛托夫斯基本人,理所當然,她把親自挑出來的馮遠征也視作流派的傳人。
馮遠征1991年回到中國,第一件事就是想發揚傳承它。
可問題是,那時的他幾乎沒什么表演經驗,也沒有很高學歷,去招聘當老師,誰鳥他?
曲線救國,要想把自己學到的傳下去,得先紅起來。
碰壁的日子沒過太久。
2001年,他憑借《不要跟陌生人說話》里安嘉和一角火了。
成為一代“童年陰影”。
當初,這個角色找過不少男演員,很多人覺得他是壞人,不愿意演。
但只有馮遠征說,安嘉和不是壞人。
他是個病人。
為了找安嘉和的“支撐點”,馮遠征給婦女熱線打電話問:
打老婆的人是怎么想的?
知識分子會不會打老婆?
接線員說,打老婆的知識分子太多。
有把老婆綁在床上潑水,然后拿電蒼蠅拍電的;有把老婆綁起來,拿高跟鞋鞋跟敲她腦袋的,這人還是個博士。
安嘉和這個角色,在馮遠征腦海里建成骨架、補上血肉,逐漸成型。
“有了”。
馮遠征發現,安嘉和身上有自洽的邏輯:
他打老婆的時候,是站在最有理的角度,打完以后跪下認錯,也是真心真意的。他在打的時候,絕對不認為自己有錯,所以才讓人恨。
甚至,他認為,安嘉和打老婆,正因為對她的愛。
只是,用了和常人相反、極端的方式。
我們現在看,馮遠征的表演已經非常精彩。
但他自己說,那時,他正處于表演的“大雅”階段,表演是機械的。
可能有人想問,雅還不好嗎?
這得看是什么情況下的“雅”。
馮遠征說的“雅”,是跟表演初級的“大俗”相比的。
“這場戲是什么?怒,1號表情就來了。那場戲是什么?哭,5號表情就來了?!?/p>
他認為,表演,就是一個從大俗到大雅,再到大俗的過程。
初級的“俗”,是真情實感,把自己不加節制地融入角色,太多剛入門的演員,靠的就是這個。
這樣演,有時會很驚艷,但更多時候會失控,對演員本身,消耗太大。
“雅”,是技術,在特定的情形,甩出精準的表情。
而第二個“俗”,就是在技術之上,再調動感情和生活經歷,反哺到角色身上。
重在對身體的控制。
也就是達到了“表演的自由”。
那,至今有戲能讓他實現“表演自由”了嗎?
馮遠征自己的回答是《最后的王爺》。
一個相對冷門的劇。
演一位末代王爺,時代變換、政權交替,雖然出盡洋相,但他每次都巧妙地從歷史的縫隙中溜走,驚險地過完了被動的一生。
那時,他體會到“附身”的感覺。
“怎么演都對”。
每天在片場琢磨人物身上會發生什么有趣的事。
甚至工作人員都在盼著,馮遠征什么時候來片場,想看他今天怎么演。
而對自由的追求,讓他總想涉足未知地帶。
十幾年間,他不斷嘗試各種新角色。
極致戲劇化的角色他能演。
《愛了散了》里,他是性無能,卻控制欲爆棚的丈夫。
《偵探小說》,演患有人格分裂癥的警長,分飾父子兩角。
《百花深處》里的戲癡,更變態,像劇里的一縷陰魂。
平凡的普通人也能駕馭。
《人到中年》,他是郁悶的陽痿男人;《老農民》,肩上搭個毛巾就能去種地;還有《應承》,他演為了一個承諾拾荒供養孩子的老人。
不知道大家發現沒,這幾年,馮遠征已經很少出現在電視上。
原因?
幾年前,他一連接了三個戲,都是在上海拍的,這個戲拍完,拉著行李箱換個飯店就開始拍第二部。
長時間的“輸出”,讓他演到最后,表演都進入程式化。
準確還是準確的,但這種表演,馮遠征認為,沒有靈魂、沒有血肉。
他害怕自己變成“表演機器”。
于是決心回到培養自己的“人藝”。
輸血。
03
把工作重心放回人藝,也有另外的現實原因。
人藝的精神,需要傳承。
人藝的精神是啥?
在內部,他們形容叫“一棵菜精神”——
無論是菜心、菜葉、菜幫子,都要在這棵菜上。
即使是一個小角色,也得仔細揣摩。
韓童生上《魯豫有約》,分享過這么一課:
當年北京人藝,一場龍套戲。
韓童生飾演一個小兵,臺詞就一句,喊“驪商闖宮”。
喊完導演說停,一連串問號:
你什么時候當的兵?你今年多大,當兵幾年了?這個戲寫劉邦呂后,劉邦剛死,你是向著劉邦啊,還是站在呂雉這邊呢,為什么喊這四個字?
“你沒有話、你話少。但你為什么要說這個話,怎么說、什么人在說……”
他們那個年代,幾乎所有人藝培養的演員,都要經歷一個標準動作:跑龍套。
何冰跑了四年,還是“苗期比較短的”。
跑十年八年龍套成“角兒”都算是運氣不錯。
在舞臺上成一個演員太難了,十年八年成一個已經算運氣不錯了。
而現在,人藝的年輕演員機會要多多了。
馮遠征做上領導層,他的理念是,充分給新演員們機會,讓他們在壓力中進步。
或許,這也得益于他自己的經驗。
沒畢業就有機會出演大戲里的主角,曾文清。
當時的馮遠征,還不是現在的老戲骨。
第一個登場的動作:撩門簾,就把他難住了,一上午都演不好。
曾文清是個什么人呢?
沒落的世家出身,士大夫作風,行事非常講究。
馮遠征一個剛進人藝時連背都挺不直的毛頭小子,一時難以進入角色。
他跑去問導演,人家沒跟他討論表演,而是讓他梳個大背頭,穿長褂在家生活。
于是,用上“金剛鉆”牌發蠟,穿上“內聯昇”布鞋,天天在家練習國畫和書法。
甚至還留上長指甲,指甲上抹了香油做保養,為的,就是體驗精致生活。
事后,導演給他講戲:
穿大褂兒吃飯夾菜,袖子容易沾上菜湯,你自然就得撩著。其實就是告訴你,這個大褂兒你穿順了,像你自己的了,人物慢慢就在你身上生成了。
這場戲演完,馮遠征悟了:
不要演,要成為角色本身。
后來,他也把這些學來的經驗用在教年輕演員上。
有人演殘疾人,演著演著,忘記自己腿瘸了。
馮遠征就把圓珠筆的筆頭塞在她鞋里。
走一步扎一下,沒法不“瘸”。
排《雷雨》時,演繁漪的演員死活演不出被禁錮的感覺。
心理上找不到,直接生理給你禁錮行吧。
他推演員進空調后的木頭罩子里。
待了一會,她真有了在牢籠的感覺。
這就是人藝的傳統。
傳、幫、帶,言傳身教。
到現在,人藝的人對自己的工作是很認可的,他們管老前輩叫“角兒”:
人藝這個舞臺,多少人想站在這,但這是花錢買不來的。你想花1000萬進《茶館》來演戲,這些角兒誰陪你玩兒呀,那是不可能的?!?/p>
“角兒”,都是以前梨園的叫法。
可見,人藝里的規矩還是很傳統的。
有時,最管用的,還是這些傳統的老規矩。
當馮遠征成為表演隊長,他給大家制定了個老演員一對一傳教的規矩。
戲組建了,老演員帶新演員,新演員要尊敬,要給老演員沏茶倒水。
而老演員,要教學生,教壞了,他自己負責。
還在排練廳掛上“行為規范表”,包括不能遲到、不能隨便按導演鈴等規矩。
對舞臺的敬畏感,就是從這些規矩和儀式里一點點建立起來的。
直到現在。
馮遠征已經成為院長,他仍在教學、排戲的一線。
紀錄片《我在人藝學表演》里,馮遠征親力親為,揪每個演員的動作,帶他們進行大運動量的身體訓練。
看似簡單,但一節課下來,所有人在空調房臉上都是豆大的汗珠。
“他們跟我練一個20遍的口腔練習,結束后,說臉都麻木了”。
嚴格嗎?
確實。
但嚴格卻也是必要的。
他急啊。
剛從德國回來時,他就跟何冰討論,說中國的戲劇教學,起碼比德國落后50年。理論和實踐嚴重脫節。
表演老師的職業路徑一般是大學畢業,讀研,甚至讀博,當講師,再當教授,很多都沒有演戲的經驗,自己老師怎么教的,他們就怎么原樣教給學生。
馮遠征去看一些藝術院校的畢業大戲,一眼就能看出老師是誰。
不是眼神毒辣,而是學生演的,走位、動作,都跟自己的老師一模一樣。
但在人藝,馮遠征們極力避免把傳承變成“復印”。
真正的演技傳承,不是教,而是幫助演員開悟的過程。
說白了,是要在戲劇界搞啟蒙運動,素質教育。
看他制定的“青年演員培訓計劃”——
重點不在派系、理論。
而是一些劇本閱讀活動,請專家講公共關系、昆曲等,還組織過外出體驗生活。
從拉鎖兒工,到“馮院長”;從優秀演員,到為人師表。
他顯然越來越明白這些看似旁學雜收、不要緊的“打底”,對演員的重要性。
戲,不是從機械化的模仿中來。
也不是照本宣科。
而是從積累和生活中,獲得美的感受,以及對于丑的、不好的一面的審視能力和接納。
兼容并蓄,才能有屬于自身的消化力。
我們常說現在的演員缺少些什么。
實際就是這種“打底”。
固化、低幼、輕浮,其實都不是罪過。
是未經積累階段的特點。
但當集體都對它放任,或意識到卻不思改變方法時。
自然是“有問題”的。
不久前,馮遠征重啟了停了三十多年的“北京人藝表演學員培訓班”。
現在又到了招生季,他在各個場合費勁吆喝。
為的,只是有人能將“一棵菜精神”傳下去。
這當然要由戲劇界來做。
而Sir更希望的是。
這種精神能再擴大點,能傳到下下代、傳遍演藝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