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陳建新
【資料圖】
“觀感如同閱讀一本手工羊皮打造的、鑲珠嵌玉的……電話簿。”
“這不是托粉想看到的劇集。”
“不明白看這種和看國產仙俠劇有啥區別……特效好一點,沒了。”
——承諾五季投入10億、號稱史上最貴的電視劇《指環王》第一季《力量之戒》便崩得如此徹底:在爛番茄網站上,爆米花指數(觀眾評分)已降到38%,Metacritic網站的觀眾評分是2.9分,亞馬遜網站的大眾評分是3.3分(5分制),豆瓣則是6.9分——不論哪個評分,都遠低于預期。
《力量之戒》也有成功之處——在網上,它成功地掀起一場挖苦大賽,如果覺得前引豆瓣網友們的評價太刻薄,那么國外網友也絕對不遑多讓:
“故事情節和人物很可怕,完全不是托爾金寫的。尤其是凱蘭崔爾的整個故事和情節都是原創垃圾,書上可沒這么寫。”
“節奏太慢了,想拍成史詩,卻拍成了史詩性的失敗。”
“畫面是真的美,演員是真的丑。”
對非“原著粉”來說,《力量之戒》的開篇還算不錯——場景大,畫面精致,演員陣容整齊,敘事架構開闊……可就是很難讓人堅持看到第7集,正如網友所說,它“精致且驚人地無聊”。
織了張大網,用的卻是舊線
《力量之戒》能崩得如此稀碎?因為它為敘事而敘事,膚淺到了毫無靈魂的地步。
《力量之戒》的敘事架構足夠巨大。
第一條線:精靈建立的林頓王國。國王認為已戰勝魔茍斯和他的仆從索倫,準備退出中土世界,留埃爾隆德與矮人王國——卡扎杜姆國交好。
第二條線:女精靈凱蘭崔爾。她本是林頓王國的“北方軍隊指揮官”,堅信索倫還活著,寧肯脫離林頓王國,到中土世界追殺。
第三條線:人類建立的努門諾爾王國。偏居孤島,本是林頓王國的仆從,后因臣民反對,與精靈切斷聯系,凱蘭崔爾的到來引起國中兩派斗爭,攝政女王最終被說服,率幾百名騎士到中土世界去創建剛鐸王國。
第四條線:霍比特人的前身“毛腳族”大遷徙。他們原本居住在南境,發現索倫的威脅后,開始遷徙,女巫布隆玟與精靈阿隆迪爾是遷徙中的實際指揮者。
第五條線:矮人建立的卡扎杜姆國。卡扎杜姆國是中土世界上少有的、與精靈關系密切的人類王國,國民擅長工程,不僅在山中建成世外桃源,還挖到了秘銀,一種極具戰略價值的金屬。
這些線索的背景是托爾金設定的第二紀元,從魔茍斯戰敗到“最后聯盟大戰”之間,共3500年,是索倫不斷積聚實力、從地下發展到地上、引發總決戰的過程,故事結尾正好與電影《指環王:護戒使者》接駁。
僅從文案看,該設計天衣無縫,可變成畫面,問題凸顯:所有線都是老梗,從人物設定,到故事展開,處處皆“行活”。精靈與人類搞曖昧,說服流亡的王國后代復國,小孩得到魔王的利器,族群大遷徙,挖礦喚醒了地下魔鬼世界……把這些至少被好萊塢編劇們操練過數百次的故事說成“奇幻”,誰信呢?能不能來點新鮮的?
畫面不錯,只是動輒搞笑
故事不足,海水火山來補。
《力量之戒》加入大量海水戲,在虛擬影像技術中,造海景的難度最大、成本最高,為此導演不惜安排凱蘭崔爾跳海逃離林頓王國的軍艦,并恰好被人類埃蘭迪爾救起,中間凱蘭崔爾還和怪魚展開了一場不必要的搏斗。
至于第6集和第7集,獸人引發的火山爆發場景極為壯觀,堪稱視覺盛宴。
可離奇的是,與精致畫面相距不遠,總有搞笑場景。
比如甘道夫(可能是)化為火球,像隕石那樣來到中土世界,被“毛腳族”的女童(女巫布隆玟的女兒)救起,在很長一段時間,甘道夫因語言不通,成了一個傻乎乎的滑稽人物,與原著中“救世英雄”的設定不符,被網友嘲笑為“原來甘道夫的本體是洲際導彈,怪不得這么多年一直很強”。再如女巫布隆玟,同族身披大衣,她卻非要穿吊帶出場,明明在勾引精靈阿隆迪爾,卻又做出一副生怕陷入情感的姿態。還有女精靈凱蘭崔爾,已經幾千歲了,卻像小孩一般毛躁,四面樹敵,唯一借口是太想報仇——她的哥哥死于索倫之手。
至于《力量之戒》一開場,凱蘭崔爾帶著寥寥數人,跑到極地去找索倫,幾頭食人獸就差點將其團滅,引人好奇:這還需要索倫出手?這是來抓索倫還是來喂食的?當手下人宣布反水,不再聽命于凱蘭崔爾時,場景尬到讓人噴飯。雪地場景再貴、再難做,也沒必要這么硬插啊?
如果說,為了場景獨特,便要生造情節,那么矮人王國國王都林四世驚人的幼稚,乃至生加進來的碎嘴王后狄薩,又該如何解釋呢?難道是為減少演員失業率、承擔一份社會責任?
顯然,《力量之戒》的導演和編劇們并沒讀懂原著,以為托爾金筆下只有一些可任意裁剪、拿捏的故事,用“魔改”閹割了其靈魂。
托爾金怎么看黑暗,導演知道嗎
最能體現《力量之戒》沒看懂原著的地方,是獸人頭領阿達爾被俘后,凱蘭崔爾一時失控,差點殺了他,幸被埃蘭迪爾攔住。事后,凱蘭崔爾感謝埃蘭迪爾,且煞有介事地說出一段奇蠢無比的臺詞:戰爭從來有兩個戰場,一是面對敵人,一是面對自己的內心,當黑暗從內心升起時,他也就成了黑暗的一部分。
這是對托爾金的標準誤讀。
按這種解釋方式,黑暗與光明都是實體,關鍵看誰戰勝誰。黑暗與光明一樣,也能把持心靈。這意味著,光明并不必然戰勝黑暗,關鍵看誰的手段更高——那么,手段反而成了更重要的東西,甚至高于光明與黑暗,生而為人,我們只應修煉手段,至于內心如何,隨遇而安即可。托爾金的觀點完全相反。他認為:惡不是實體,它只是“善的缺乏”,邪惡不可能擁有真實的生命,惡必須通過扭曲善,才能存在。所以,沒有單獨的惡,只有整體的惡。
美國學者拉爾夫·伍德在《托爾金對善惡的奧古斯丁理解》(柳博赟譯)中指出,托爾金的善惡觀源于著名哲學家奧古斯丁:奧古斯丁年輕時曾傾向摩尼教,認為善與惡都是實際存在的,二者在持續爭斗。但在《懺悔錄》中,奧古斯丁提到了著名的“偷梨事件”。他不喜歡吃梨,對果園主人亦無不滿,可他卻參與了偷梨,僅為了向惡作劇的同伴表示,他們是患難之交。可讓同伴相信這一點,完全可以用不損害他人的方式。“偷梨”是邪惡的,但它不來自邪惡,而是來自“貪婪”“惡作劇”“不敢提出異議”等“善的缺乏”。
在托爾金筆下,魔茍斯、索倫一開始并不是壞人,只因感到不公平,轉而去創造一個屬于自己的世界。可在魔茍斯的世界中,更沒有公平可言,獸人等沒有自我,只是工具,如果它們的自我覺醒,絕不會與魔茍斯為伍——相比于充滿缺陷的現實,惡世界的缺陷更多。
托爾金從不認為惡能對抗善,他絕不會把凱蘭崔爾寫成《力量之戒》中那樣,迷信力量與手段,靠“以暴制暴”來撫慰心中的仇恨。
出場角色這么多,竟沒一個真英雄
沒讀懂托爾金,所以《力量之戒》只會塑造“力量英雄”。基于膚淺的理解,托爾金原著中的“政治不正確”便凸顯出來——他筆下的精靈們竟然都“白得發光”,且少有女英雄。于是,《力量之戒》開始“彌補原著缺失”,手工加入各種女英雄、非裔英雄……
在托爾金的筆下,英雄都有原型,主要分三類:
蠻族英雄:來自日耳曼史詩和北歐神話,出身高貴、戰力超群,但冷血且殘酷,最終會死于宿命;
古希臘式英雄:同樣出身高貴,有崇高的使命感,愿為百姓獻身,但不擇手段,承受著肉體與精神分裂的痛苦;
救世主式英雄:因巨大困境而超凡入圣,主動接受磨難,全力幫助普通人。
在電影版《指環王》中,埃蘭迪爾即蠻族英雄,博羅米爾即古希臘式英雄,甘道夫則是救世主式英雄。這些英雄來自歷史積淀,與“惡是善的缺乏”的整體設定相結合,所以回腸蕩氣,呈現出歐洲文明的底蘊。而劇版“善惡兩分”的粗鄙思維,必然把英雄圖解為“幫好人的就是英雄”,而英雄身上缺陷被簡化為“制造情節曲折的一個元素”。于是,凱蘭崔爾怎么也立不起來,而《力量之戒》中其他英雄,更是被簡化到只剩戰力超強、身體性感,再無其他——如此操作,不崩才是奇跡。
“公認安全”反而引發崩潰,“集體智慧”反而低于常識理性,在現代社會似已經成常態,則《力量之戒》留下一個值得深思的議題:該如何避免“精致且驚人地無聊”的陷阱?
關鍵詞: 力量之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