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方金:剛才咱們談的過程一直聊到了一個挺重要的元素,從膠片到數字,包括現在還有很多的虛擬。那么您覺得這種技術對于電影美術有什么樣的影響?因為現在好多科研機構造出了音樂機器人、編劇機器人。這種科學技術肯定會對電影美術創作有幫助,但隨著人工智能的強大,未來的有一天電影美術的崗位會不會受到沖擊?
霍廷霄:我覺得應該不會,因為我是從傳統電影美術、電影廠,又到現在的市場化,從膠片時代到數字時代一步步過來。尤其這幾年我又參與,像《長津湖》這樣數字化的創作過程,我覺得這對創作者又是一種新的挑戰,尤其像新主流電影現在既有市場又有好的口碑,可能未來新的類型片會有很多不一樣的東西。但我覺得人腦還是最重要的,電腦是技術的進步,人腦的創意思維永遠是最重要的,這是改變不了的。人工智能給生活帶來的影響我們都體會很深,你離開手機啥都不是,現在手機上能拍電影也能看電影。
(資料圖片)
但人的審美也是在不斷提高的,我有時候在學校上課,導演系、文學系的學生不見得會畫畫,我跟他們舉了個例子,我說就像小孩在家庭里成長,實際上父母并沒有每天教你干什么,但父母每天生活中潛移默化地對孩子的影響很大,父母每天吵架,孩子的心理變化也不一樣。我教學生,一問你家里人是從事什么行業的,就能知道這個孩子從小,尤其是世界觀未完成以前,18歲以前能達到什么東西。
但我覺得這可能在審美上有很大的一個誤區,有時候我跟他們說,你一定要有你的判斷,你的眼界要深遠。尤其在這個網絡時代,你很難把握住自己真正喜歡的東西。有時候我還問我們的學生,你喜歡不喜歡這個專業?他又喜歡導演,又喜歡編劇,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說我一下要干5個活也不可能,我覺得最主要的還是你人的本性,你要做的東西心里很清醒。我經常講一句話,你要判斷自己、判斷別人,人一生是判斷,你把自己判斷清楚,把別人判斷好了,實際上聰明與不聰明,就是一判斷的活。
宋方金:霍老師您合作了這么多導演,做了這么多大片、類型片,有沒有想過自己要做導演?
霍廷霄:那這話說起來也長,40來歲那時候,我剛回電影學院也有幾個項目,電影頻道也有幾個項目也聊過,但后來我覺得還是我畫畫有激情。首先我覺得做導演還是要自己喜歡,有自己個性,實際轉去做導演這就是分分鐘的事,但你一旦到這個位置,可能就再轉不回去了。
宋方金:其實聽下來霍老師其實還是想做導演的,只是需要一個符合自己內心和自己背景、想法的契機。
霍廷霄:對,就是喜歡嘛,比如說一些類型,像《平凡的世界》,我熟悉,拍起來心里有底,我做的是我自己的東西。但我如果只是完成行活,我可能幾十年前就轉去做電視劇了,后來我想了很長時間,如果轉去做一個二流三流導演也沒問題,他們聯系投資人說你做導演也沒問題,就來干吧,我還斗爭了很長時間,年輕時候40來歲,現在50多歲快60歲,如果現在還有特別好的故事讓我拍,我還是有轉去做導演的想法的。
宋方金:我覺得其實就是需要一個好的故事喚醒您的創作激情,技術儲備一切都已經是充足的。
霍廷霄:就像方金老師您是編劇,我們都是感性特別強的,從美術轉去做導演的都是都是第一感覺最強的,國際上有很多大導演都是以前做美術的,黑澤明是從學畫出身,當然也有一些很好的例證。我覺得還是需要一個好的契機,現在有很多想拍的東西會受到限制,一個是市場,一個是各方面原因,你喜歡的東西不見得能拍,一個大主旋律電影咱也能拍,但是得看怎么拍。比如尹力導演要拍《鴉片戰爭》,讓我給他做,我說沒問題,因為林則徐的那些故事你變不了,歷史的東西變不了,咱們能做的是重新建構一個美學體系,尹力本身也是學美術的,他也拍了很多好的主旋律電影,《云水謠》都拍得非常好,他又是我的師哥,所以我們最近在一塊做劇本,但你說做導演這個工作是需要積淀的,因為電影導演這個活,拿著任務就上,投資不難拿,但主要是拍出來的效果。
宋方金:也期待早日看到霍老師的導演作品,我相信肯定是別具風格的。那么作為中國電影美術的領軍人物,最后兩個問題希望霍老師給大家解解惑,第一個想讓您給即將入行或者剛入行的青年電影美術人才,幾句寄語也好,或者給他們一個入行的指點或者經驗的啟示也好,跟他們說幾句。
霍廷霄:我覺得干電影美術這個行業跟繪畫不太一樣,它綜合性很強,再就是和人的溝通,所以我們系考電影美術必須要面試,不善于溝通和交流也不行,性格孤傲也不行。現在的年輕人都很喜歡現在視覺的元宇宙科技的東西,感興趣的人也挺多,實際上我覺得還是一個綜合知識的儲備量,尤其現在年輕的美術師,我想他們需要更多方面的知識,比如說我們這兒要學建筑、學色彩,綜合性很強,還有你包羅萬象的審美特點,對每個類型電影的判斷。我覺得現在的年輕孩子有他們的特點,尤其像我們“手藝活”首先得有手創的功夫,沒有美術基礎的人來做這個我估計也不太行。
像我們剛開始,我從美院附中又上了大學,一直在畫畫,這個基礎對我后來的創作來說是很重要的,年輕人正是打基礎的時候,我覺得不急于說我明天就拍部戲就成了美術指導,得有一個歷練學習的過程,包括你積累經驗的過程,尤其電影美術還需要有經驗,你遇到困難怎么去解決。我開機的時候經常講一句話,我說我們這部戲把困難解決完,這戲就停機了。拍戲的時候每天會遇到各種困難,演員的、天氣的問題,要在有限的錢、有限的時間里完成這個任務。我們那時候拍《英雄》,藝謀導演說美術給你放上半年,你們就設計去,現在都是接的任務。
宋方金:可丁可卯。
霍廷霄:像《決勝時刻》就是任務兩三個月就拍。
宋方金:劇本,包括美術、拍攝都是很緊張的一件事。
霍廷霄:對,非常緊張,十一必須上。遇到這個任務我就說中國電影工業化我們需要這樣,我這兩天慢慢體會到你得有一定的團隊,有一定的工業化體系,要不然你完不成。像原來《英雄》就三個美術,置景也就幾個人,現在一看像《長津湖》這么大投資,沒有團隊那些人是一定完不成的,還是以所謂工業化體系可丁可卯,什么樣的人干什么樣的行活,專業人做專業的事。
宋方金:所以霍老師剛才提到的這幾個經驗要點還是很重要的,不能孤傲、要會溝通,既要有原則又要隨機應變,還要有綜合素質,所以我覺得電影美術是一個很全面的手藝活。那么最后也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問題,咱們開頭就談到了在社會層面上來說,大家對電影美術和電影美術這個環節不是很了解,那么請霍老師盡可能用通俗的語言告訴大家,電影美術是一個什么樣的工作,它的重要性在哪?
霍廷霄:我舉個最簡單的例子,比如說外地人到天安門來拍照片,那你沒有天安門就沒法拍照片。
宋方金:這個例子好。
霍廷霄:你說《英雄》里李連杰你打得再好,你要給他設計環境、設計氛圍。實際上老百姓對我們這個行業不太了解,以為電影美術好像就是畫畫、布景。有好幾個人說你們就是個舞臺美術,其實舞臺美術只是在限定的時間、空間,電影美術是一個360度流動的。它又是一個用蒙太奇剪輯的方式,所以現在它整體方位很明確。再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演員的臉部是需要化妝,我們整個電影美術是給整個銀幕的大化妝。你在銀幕上看到的畫面,都是電影美術的工作范疇之內。化服道、置景包括現在的視效,除了視覺效果還要有聲音,做視聽藝術。實際上視覺這一塊越來越顯得重要,尤其現在的觀眾對視覺的要求也越來越高,包括對場景的視覺質感要求也越來越高,有的說服裝也假,包漿不夠,觀眾現在也懂這些。
宋方金:因為現在電影越來越多,有好多揭秘的紀錄片什么的,所以觀眾比較了解這個。
霍廷霄:對,觀眾現在慢慢也走近電影美術,了解這個行業,包括演員坐景前吃個飯,那也需要美術給找道具,實際上電影美術是一個還是很完整的一個大美術體系。
宋方金:它是個美學體系。
霍廷霄:美學體系。好的電影它還是需要有一個好的美術指導,它是有設計、有想法的,你看藝謀導演拍《秋菊打官司》,把秋菊家掛滿院的辣椒,陜西辣椒多,但是生活中也就掛幾串,滿院的掛了,說明秋菊這個人火辣,它是有一定寓意性的,任何一個設計還是有一定的想法的。我設計《滿城盡帶黃金甲》,賞菊為啥要天圓地方,周潤發講的要有規矩,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們設計圓的是圓臺,方的是桌子,它就是一個概念。我們設計者給觀眾傳達的信息雖然沒有畫得那么直白,但觀眾看了會明白原來是這么個意思,后來鞏俐演的皇后就把喝藥那個杯,嘩一下撒在桌上,我就打破這個規矩,它也是這么一個道理,實際有些電影它有很多的趣味性,你設計好了趣味性就很好玩。所以我也在想,近些年,尤其這五、六年大部分拍的都是各種主旋律電影,我也探索了很多新主流電影的美學,也得到了好的口碑和票房,包括《長津湖》這一類的主旋律電影。但在未來老百姓是不是還認這些新主流電影,是不是產生視覺疲勞,在電影美術這方面還有新的變化,觀眾對它的認知度是什么,我們要去對美學有所判斷,我想這可能是我近幾年要去繼續探索的。
宋方金:剛才霍老師談得非常好,我們行走在一個世界里邊,電影中的人物行走在電影美術構建的一個世界里面,美術的構建是非常重要的,它是主角或者說是所有人物生生不息的一個世界。另外也希望霍老師您作為領軍人物,除了創造經典的各種各樣的作品,也能夠更多地來到鏡頭前給大家普及、介紹電影美術的工作,希望有更多的機會聽霍老師給我們講電影美術的故事,謝謝霍老師來到我們《四味毒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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