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我就是個編書的
他這樣形容自己:「既瘋且賤」。
12月的開頭,我們聊一聊老六--張立憲那個老六,《讀庫》的主編,老六。
(相關資料圖)
這個外號雖可以用來罵人,但人家是正經稱呼,只是好巧不巧,跟網絡撞了梗。
(放這張,真不是黑粉)
大學時代,他在宿舍里排行第六,故被稱為「老六」,他很喜歡這個稱呼,后來連微信公眾號的名字都叫「六格拉底」。
喜歡老六的人,陷于才華,忠于人品,但不會始于顏值。
他曾調侃自己是個「長得像社論的男人」,不招女孩喜歡。
老六還是文氣了,一般人在他臉上也看不出什么社論,私以為,他跟買瓜的「華強」倒是有些神似。
沒有冒犯人長相的意思,作為《讀庫》六年的老粉,我反而覺得,這反差感的魅力著實抓人。
老六全靠里子圈粉,一點不摻假。
正如他所設計的書一樣,封面簡簡單單兩個字,沒有序,沒有跋,沒有隆重的作者介紹,翻開來就是實打實的文章。
用這樣的方式讀老六,才有味道。
01
老六是標準的「六八一代」--出生于60年代,將青春揮灑于80年代的那批人。
那一代人的青春都挺暢快的,尤其是文藝青年,你能肉眼看到國家正在崛起,明天實實在在的會比今天更好。
后來老六還專門寫了本書《閃開,讓我歌唱八十年代》,不用猜也知道,這是一個老男人在面對青春逝去時,最后的倔強。
老六是河北人,農村孩子,本沒什么機會跟文藝扯上關系,但他父親是真的熱愛學習。
父親年少時,便夢想著靠知識安生立命,但15歲那年就不得不輟學,養家糊口,成年后手頭寬裕些了,還參加了自考、函授。
家里面再怎么拮據,訂報訂雜志的錢都不會省,《旅游》、《文史知識》、《中國少年報》...這些是少年老六看世界的窗口。
18歲那年,老六「勉為其難」去了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因為那一年北大中文系沒招生。
入學后不久,他就跟一群新瓜蛋子一起,被悶罐車拉到山西臨汾軍訓。
廣闊的黃土地上,他們一臉嚴肅,聽從號令,內里卻是沸騰的:一定要好好讀書,成就事業!
那是個出版業的黃金時代,一本書賣個三五萬本,太正常了,做個圖書編輯既光鮮,又有錢賺。
大學畢業后,他被分配到《河北日報》,一個月工資和獎金加起來120元,衣食無憂。
兩年后,國家普調工資,每個月的收入突然成了六七百元!
說不上幸還是不幸,彼時的老六失戀了,不用把錢捐給那風花雪月的事,干脆全用來買書。
那時候書價便宜,中華書局20冊一套的《資治通鑒》58.2元,精裝的《劍橋中國史》9本才一百來塊,《伊加利亞旅行記》兩本才3塊錢...
在老六的回憶中,自己「從來沒這么款過」。
身邊都是餓狼般的文藝青年,好書都得用搶的,關系賊鐵的,才會幫你「暖」兩本。
暖,是他們自創的黑話,淘到心儀的書得像母雞孵小雞似的,牢牢摁在身下,邁克爾·泰森來都搶不走。
兄弟們之間的battle,自然也是炫耀書,隨口就能背出一大段,那是絕對牛逼的,饒是背不下來,那你就得從書堆中準確找到那本書,并且掰到那一頁給大家念,要是掰都掰不著,就沒臉混了。
那是一段快樂的時光。
28歲那年,老六決定告別--他不想過那種一眼就能看到底的生活。
從體制內的安穩,到居無定所的北漂,踏出這一步好難,老六對自己真狠。
02
成為「京城交際花」,那是后來的事情了。
剛來北京的三年多,日子挺苦。
住所換了四五處,睡過地下室,住過合租屋,最不濟的時候還借過別人的辦公室湊合幾晚。
一個人,一個包,全部家當,「像風箏在空中飄來飄去」。
媒體行業幾乎都混過,報紙、雜志、出版社、電視臺...職務好賴都有,風光的時候還混到了現代出版社的副總編輯。
做這一行想要出頭,嗅覺要靈,眼光要準。
2000年,老六策劃了兩個爆款:《大話西游寶典》和《知乎者也羅大佑》,前者自不必說,剛發行就是30萬冊,而后者剛上市就遇上了羅大佑第一次來內地開演唱會,銷量可想而知。
老六出息了,手頭的牛逼作者一抓一大把,那時候網絡很時興,這幫「孫子」整天沉迷,跟網友打得熱火朝天,到了交稿日期,兩手一攤。
老六被逼無奈,親自上網追殺,不小心自己也成了網迷。
在文化圈混開之后,老六成了「老男人飯局」的活躍分子,陳曉卿、王小峰、羅永浩...這幫人整天混一起,為了方便約飯,老六專門在bbs上創建了個「飯局通知」的版塊。
每逢喝多了,老六就會帶頭唱起羅大佑,一個個淚眼婆娑的。
「無數個夜晚,我早早來到飯局地點,一邊等人,一邊思考人生;等你來了,一邊喝酒,一邊探討人生;我們醉了,一邊失憶,一邊懷疑人生?!?/strong>
在一盅盅酒里,時間唰的一下過去了,回頭望望,混得也挺好:
年輕時才華橫溢,品學兼優,后來功成名就,有了安身立命的財富,也有了跟外界掰掰手腕的能力,但內心里偏偏垮塌了。
人家一招呼「哎~老六,來我這兒當主編吧」,薪資不錯,去了;
「一起攢本雜志吧」,蠻有意思,可以;
「合伙做個網站吧」,挺潮流,試試。
不怕沒飯吃,不怕沒錢花,但都是被選擇的,飯都是喂到嘴邊的,自己真正想做什么,稀里糊涂。
長久的焦慮之下,老六覺得自己陷入了「脆弱凄惶的至暗時刻」,老男人的飯局不香了,想找人聊聊,短信猶猶豫豫兩天才會發出去。
人到35歲,必然要「死」一次的,要么是心理死亡,一輩子好賴就這樣吧,沿著直線走到75歲被埋葬;要么就「揮刀自宮」,清清爽爽的重新活一次。
反正,橫豎是死。
2005年,老六36歲,他又高升了,人生混到了需要去學習一下「期權」的程度。
某天晚上,他乘坐大巴車從石家莊去北京,天降大霧,原本三四個小時的車程,走了八九個小時。
抵達終點時,他的未來也仿佛穿越了迷霧般,變得清晰了。
他辭去了將要入職的新工作,窩在家里誰也不見,完全沉浸在未來的構思中。
三四天之后,《讀庫》的基本框架完成了。
無論后來的《讀庫》遭遇了什么,以后能不能走下去,老六始終覺得,這是當年的他所做的最酷的決定。
36歲怎么了,「死」得起。
03
「我想做更像一本書的書,或者叫就是一本書的書。」
這話聽起來挺廢的,實則挺損的。
在出版界浸淫多年,老六深知自己造了多少孽,明明是本爛書,還要昧著良心吆喝。
他想做出對得起讀者,對得起作者,也對得起自己的書。
2005年11月,試刊號《讀庫0600》出爐了,野心不大,印了兩千本。
至于銷售,他抱著熱乎乎的書,跑去三聯書店擺攤,難度無異于「360跑到騰訊去賣東西」。
在他的預想中,撐死了賣出100本就不錯了,結果那天賣出了300本,老六開心得直哼哼。
不得不佩服老六的眼光,《讀庫》正式刊第一期的選題,他就邀請東東槍去跟蹤采訪郭德綱。
彼時的郭德綱還沒紅呢,他的天橋樂劇場冷冷清清,半年后《讀庫》正式發刊,郭德綱也大紅大紫,各大媒體的通稿滿天飛。
但他們描述的郭德綱獨一無二,那是未被肆意消費,未被惡意曲解,未沾染過絲毫名利的郭德綱。
《讀庫》剛開始時,老六一個人就是支隊伍,所有書的策劃、選題、組稿、編稿、排版、校對、裝幀、設計、印刷、宣傳、發行,一整個閉環他獨立完成,堪稱出版界的奇跡。
甚至連郵寄都是他自己來,每天在家寫快遞單,裝包裹,再拎去郵局寄書。
老粉說,老六的字跡當真丑得嚇人,但他們對老六的認可,也是從這時開始慢慢累積的。
把一個品牌做響,可太難了。
同樣是2006年,老六因為分銷商的回款不及時,差點讓《讀庫》未滿周歲就夭折了。
絕望到極點時,他在微博上寫道:「遇到點情況,請大家耐心等候,這是個特殊的行業,具體到某一本書或某一套書,其命運的脆弱之處,甚至還比不過街頭賣煮玉米和烤紅薯的無照小販?!?/p>
為了咬牙捱過去,老六又打起了工,薪水除了交月供,余下的都砸在書上。
好不容易緩過來了,2011年7月,北京的一場暴雨讓庫房損失慘重,八成庫存全泡了湯。
老六形容當時的感受:肝腸寸斷。
許是經歷了諸多艱難,老六越發把《讀庫》當成患難之交。
他制定了「三有三不」原則:有趣、有料、有種;不惜成本、不計篇幅、不留遺憾。
跟著老六一路成長的人都知道,這套書越來越刁了,選題也越來越「不討喜」。
他們關注的永遠是熱點之外的,應該被大眾關心,卻始終被媒體冷落的話題和人群。
柴靜形容說:「那是一種披肝瀝膽的真實,不是名家思考半個月能寫得出來的東西,你沒有經歷,世界就不可能向你顯示這一面。」
為了保證其嚴肅性,「文藝青年」老六把文藝都舍了:「文藝真的不重要,特別是用文藝表現出來的文藝更不重要?!?/p>
直到今天,公司的隊伍壯大了,老六依然堅持每一篇稿子都是自己編輯的,摳字眼,摳裝幀,摳紙質。
他形容自己:「既瘋且賤」。
18年了,老六的口碑就是這么做出來的。
2019年,老六沒一件事是順心的,被敲詐,被暗算,還面臨著工作量驚人的搬遷。
「可我本來就是個編書的啊...」老六欲哭無淚。
那年11月4日,老六公開發表求助信。
善意如潮水般涌來,有人提供新庫房線索,有人二話不說直接打錢過來,老六都拒了,他希望用商業手段來解決商業問題。
《讀庫》全線8折,優惠給到讀者,籌措的資金解決自己的問題。
老六體面,做書跟做人,一點不磕磣。
04
《讀庫》還能做多久,老六也說不準。
手捧紙質書的人越來越少了,這注定是個日漸凋敝的行業。
在短視頻泛濫的時代,想用嚴肅的文字吸引眼球,無異于虎口奪食。
但無論如何,老六都堅信,讀書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壞的事情,精神與人格的養成,離不開閱讀,艱澀的閱讀。
老六當真是把自己交給書籍了,拒絕被收購,拒絕上市,純粹做自己。
這樣的人,我們習慣稱之為「理想主義者」。
老六不喜歡這些輕飄的恭維,他覺得所謂的理想主義,無非就是把事情做出來,把理想實現了才叫理想主義。
50多歲的男人了,不會把時間花費在虛頭巴腦的空想上。
只要精力還夠,想象力還夠,就把手頭的書做好,做完這一本,再做下一本。
在這件事上,鼠目寸光一些,無妨。
《讀庫0600》的試刊號上,老六夾了個私貨,扉頁的一角寫著:2005年11月6號。
這是老六36歲生日的日子,他將《讀庫》視為自己重啟的人生。
18年后,他依然在這條路上努力朝前看:
「干這個挺快樂的,先這么干著吧?!?/strong>
關鍵詞: 文藝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