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出生的蝴蝶公主，像極了Z世代（網絡流行語，通常指1995年至2009年出生的一代人）的女孩兒。她熱衷于發微博，沉溺于短視頻，喜歡看起來華麗怪異的服裝，腦子里的怪想法總是不停地翻涌。

但看似膚淺張揚的個性之下，蝴蝶公主有著另一面。

她曾設計過一批以中國本土文化為靈感的服裝，夸張大膽，色彩碰撞得天馬行空。身穿“奇裝異服”的她一邊因在商城拍照被保安驅趕，又一邊被邀請和知名運動品牌出聯名印花。

(資料圖片)

在微博上，因其大膽言論和穿衣風格，蝴蝶公主吸引了20多萬粉絲關注。

她曾辦過一本交友雜志、一場告別舞會，也曾在中國臺北繁華的步行街，為陌生人免費街拍……而這些，是她今后或許不敢再做的事情。

成為“網紅”的這幾年里，蝴蝶公主收到過各種各樣的評價，有人說她是嘩眾取寵的亞文化先鋒，也有人說她的生活本身是一場大型的行為藝術，但更多的是惡意的揣測和喋喋不休的說教。

她也曾因在社交媒體上發過度暴露的照片被網友指責，被平臺限流，圍繞她的爭議和謾罵始終存在。

蝴蝶公主不再勇敢之后，她失落地說道：“我對‘蝴蝶公主’已經有所期待，在我心里，這是一個非常敢說的形象。而我現在不再勇敢，便不想當‘蝴蝶公主’了，我覺得當不下去了。”

當「最人物」聊到蝴蝶公主的成長經歷時，她直率地說道，“我現在開始反感，別人試圖從我的生活背景和以往的經歷分析我，我不喜歡這樣。”

在對話中，蝴蝶公主時時展露著自己身上的沖突感，一邊贊嘆著自己的盛舉，一邊抗拒重復；一邊表現得無比自信，一邊對自己充滿質疑……

關于中國風，蝴蝶公主有著自己獨特的觀察。“中國風，尤其是新中國成立后的中國風，不在什么山水字畫中，也不在詩詞歌賦中，不是經過抽象化理想化的古典，而是存在于抖音快手熱門視頻中，存在于大街小巷招牌中，存在于你二姨媽朋友圈中。”她在微博中如此寫道。

更具象的表達，則體現在蝴蝶公主的設計里。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一件“財神到”旗袍——乍一看，眼花繚亂的綠色令人眩暈，細看，湛藍的瀑布、玫紅色的荷花、深綠淺綠的竹葉和草地，中間是過年常見的“財神到”壁畫。各種元素被雜糅在一起。

蝴蝶公主設計的「財神到」旗袍

另一件銀白色的旗袍，鎖著紅色的粗邊，“內部特供”四個字，直白地印在旗袍正中間，右上角是蝴蝶公主的logo“蝶”。

在最初的幾件設計里，蝴蝶公主經常使用的符號有：旗袍、文字和生活中看到的物品。

“財神到”旗袍的靈感來自小時候家里張貼的塑料壁畫，這些看似早已遠離日常生活的東西，在快手和淘寶依舊存在。“可能在大城市看不到罷了，但是不代表它已經不存在于這個市場了。”

“內部特供”旗袍，則來自于中國臺灣的一條白皮煙。香煙的包裝和人的衣服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穿了之后，我就變成了像白皮香煙一樣的貢品，就是寶貝。”

那些漢語成語和帶有時代記憶的口號，則是蝴蝶公主在日常生活中的會碰到的詞，“我會記下第一眼覺得有意思的詞，在合適的時候取出來用。”

蝴蝶公主擅長用符號化的東西，表達沖突感。在她看來，趣味、驚艷、怪誕，是比單純的賞心悅目更有意思的設計。

蝴蝶公主生活照

對獨特的追求，或許在蝴蝶公主的少女時代就已埋下了種子。

初中時，蝴蝶公主曾在一家服裝店兼職，隔壁店鋪的女孩兒給她留下極深的印象。“對當時的我來說，是很震撼的。”蝴蝶公主說道。

那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壞女孩”形象，腿很長、又瘦又高、長發齊劉海，穿黑色抹胸短裙，化很濃的妝。女孩兒從來不認真上班，不常來店里，來了就坐在店鋪里打電話。

在學校刻苦學習的蝴蝶公主，生活中從沒碰見過這樣的人，“原來人可以這么不好好的工作”。

性感火辣，與眾不同，蝴蝶公主用“哇噻”來形容這個年輕的女孩兒。幾年之后，成年后的蝴蝶公主也變成了令人感到震撼的女孩兒。

蝴蝶公主本人

2020年，抱著要把自己設計的衣服做出來的想法，蝴蝶公主向朋友借了幾千塊錢，開設了自己的網店，主要賣衣服和飾品。

起初，蝴蝶公主什么也不懂，更沒有任何資源。工廠是從淘寶上找的，飾品鏈條是自己穿的，發貨、拍照全部一個人做。

網店里飾品是最賺錢的。蝴蝶公主會將“孤獨”、“寂寞”這樣的字設計出來，找工廠定制，拿到貨后，自己將鏈條穿起來。

蝴蝶公主設計的飾品

彼時，正值新冠疫情席卷全球，蝴蝶公主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家里，一周出一次門。蝴蝶公主每天的工作就是穿鏈子，睡醒后，一邊穿鏈子一邊看電視，“穿得天昏地暗的”。

最具辨識度、讓大眾對“蝴蝶公主”有一定認知的設計，都是出自這個時期。直到現在，網店最初的兩個設計——“財神到”旗袍和印著“兩袖清風”的襯衫，仍舊是蝴蝶公主的代表作。

2020年，淘寶頒發“丑味相投獎”，蝴蝶公主設計的「老虎上山連褲襪」登上榜單。

起初她以為這是個騙人的噱頭，直到淘寶官方發布了正式的邀請函，蝴蝶公主才知道這不是騙人的，“雖然有些意料之外，但也可以理解，因為這很符合大家對我的預期。”蝴蝶公主說道。

在大眾的預期之外，蝴蝶公主試圖轉變慣用的手法和套路，她討厭做重復的設計。

有人覺得，蝴蝶公主的審美極其符合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審美文化，但她說，“我風格的核心，其實并不是說用那些大眾認知中比較復古的符號，這不是我的風格，這只是我風格的其中一個表現形式。”

拒絕自己的設計被一些符號和元素框定的同時，蝴蝶公主也厭惡自己被標簽化。

看到蝴蝶公主的照片，很多人都會將蝴蝶公主定義為一個“亞逼”（流行文化百科平臺小雞詞典將亞逼定義為，結合 Ins、韓范、日系為一體的一種多元素混搭的大雜燴式穿衣風格）。

蝴蝶公主卻并不認同。她認為或許在打扮上，自己和亞逼有相似之處，但并不了解亞逼的文化脈絡，“所以我不是亞逼。”

涉及相關話題時，她直言：“其實我不想聊（這個話題）……用各種形容詞來描述我的詞，說實話我都很抗拒。”

蝴蝶公主決定獨特。

“在這個世界，我如果不是獨一無二的話，那這個世界根本就不需要我。我存在的理由就是‘與眾不同’，做事就要‘史無前例’，這對我而言是最重要的事情，否則我根本沒有存在的理由。”她如此說道。

如果回顧她的成長歷程，你會發現這是一個極其“普通”的女孩兒。

蝴蝶公主是北京人，在昌平區五環外的回龍觀長大。在她的記憶里，回龍觀有很多小吃和露天燒烤，有寬闊的馬路和一個個的破敗的店鋪，經常走著走著就到了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蝴蝶公主以為北京就是回龍觀那個樣子的。直到上了大學，她才第一次去三里屯逛街，“我震撼了，原來北京這么繁華。”直到現在，每次去國貿，看到那些閃著霓虹的高樓，她依舊感覺很新鮮。

初高中時，蝴蝶公主在海淀上學，需要住校，只有周末能回家。在她的敘述中，中學生活忙碌而平常，假期很少，錢也很少。身邊的同學都是好學生，不時髦也不會去三里屯逛街。

在父母嚴格的管教之下，蝴蝶公主曾向往夜店，“其實我根本不是喜歡去這些地方，我只是覺得它是自由的象征。”她說道。

蝴蝶公主本人

高考結束后，蝴蝶公主終于脫離了父母的管教，在臺北藝術大學就讀新媒體專業。上大學后，她看世界的角度發生了變化，“即便走在同一條街上，但你腦子里想的事不一樣，你的觀察方式也不一樣，所以你的感悟也不同。”蝴蝶公主說道。

從高中開始，蝴蝶公主每逢節假日都會拿著相機往外跑，攝影曾是她認識世界的途徑之一。到了大學后，她對世界的感受更為強烈，“我覺得這個世界太值得我記錄了，太有意思了，如果有些東西我錯過了，會覺得特別遺憾特別懊惱。”

街上的路人、跳廣場舞的叔叔阿姨都讓蝴蝶公主感到有趣，帶著這樣的感受，蝴蝶公主做了一個免費拍照項目。

她帶著相機、電腦、打印機、紙箱子做的廣告牌和自己寫的“免費拍照”的歌曲，一個人站在繁華的鬧市區，給來往的路人免費拍照。“有人會過來找你說話，問是不是免費的，拍完他們會很開心。”

蝴蝶公主本人

在策劃項目的初期，蝴蝶公主的野心極大，中國的每個城市都要搞一次。但做了三四次后，因為天氣不好、做起來很累，以及行動力的下降，項目漸漸擱置了。

但直到現在回想起來，蝴蝶公主都會感慨一下自己的大膽，“現在想起來，我真是行動力太好了，膽兒又大，放到現在我肯定不敢做了。”

在記錄之余，蝴蝶公主開始熱衷于將自己創造成一種景象，“有點自導自演的感覺”。她開始頻繁地在網絡上發布自己的照片，獨特的穿搭風格讓她在網絡世界小火了一把。

蝴蝶公主本人

大學之前的種種萌動或許是種蓄力，大學時的蝴蝶公主終于破繭，開始將一個個想法付諸實踐。

但碎片化的成長經歷終究難以拼湊出一個真實的人，蝴蝶公主也在極力抗拒這一點。

“以前別人把我當成一個現象、一種景觀去分析，我是欣然接受的，我甚至覺得，我太厲害了，我都已經成為被大眾分析的對象了，我太有影響力了。可是現在我不喜歡這種感覺了，我覺得你憑什么分析我？我是什么樣的，我為什么做這種事情，你難道就能分析出來嗎？”蝴蝶公主犀利地說道。

這種心態上的轉變，蝴蝶公主很難解釋源自什么，但這種被人分析的感覺，讓她覺得殘忍。或許這種轉變來自一條條惡意的評論，一些看似友好的指教。

在蝴蝶公主看來，在行為和設計上，被視為奇怪或許更不被冒犯。

蝴蝶公主做過許多自己覺得很“哇噻”的事情。

在臺北藝術大學讀書時，她曾辦過一本交友雜志，短短一年多的時間里，蝴蝶公主以月刊的方式出了13期。

蝴蝶公主常常會萌生出各種各樣的“怪”想法，而辦雜志的初衷也讓人哭笑不得，因為剛剛分手，想談戀愛。

兒時看漫畫雜志時都有交友板塊，所以蝴蝶公主便模仿當時的雜志做了名為《緣來是你》的交友雜志。雜志內頁會登陸投稿來的個人資料、照片和聯系方式。

和后來經營淘寶店鋪一樣，她自己征稿、排版、聯系工廠印刷、找銷售渠道。

另一件讓蝴蝶公主覺得很牛的事是，為雜志的停刊辦了一場慶祝舞會。

憑著這股“什么都不管，就是要做這件事”的沖動，2019年寒假，蝴蝶公主決定為雜志《緣來是你》舉辦一場名為“緣舞會”的活動。

起初，蝴蝶公主將舞會的地點選在了年輕人愛去的club（俱樂部），她在網上找了許多北京的地下俱樂部，挨個打電話、看場地。

場地太小、費用過高、風格不搭，最終蝴蝶公主將舞會選在了一家位于北京大望路的中老年舞廳。

想法簡單，但熱情極大。第一次辦活動，蝴蝶公主被請DJ、準備服裝道具、拍攝宣傳照、舞團排練等瑣事搞得頭大，但效果卻出乎意料的好。

「緣舞會」當天

緣舞會當天，迪斯科燈球閃爍不止，伴隨著《Butterfly》旋律，年輕人和大爺大媽一起熱舞。有人在舞會設置的攝影棚拍照，也有人上臺喊麥。氛圍達到高潮時，全場合唱蝴蝶公主自制的華語串燒歌曲，“就像演唱會那樣”。

讓蝴蝶公主沒想到的是，60多塊錢一張的門票，去除道具和人工成本，竟然還賺了1萬多塊錢，“高興死我了”蝴蝶公主說道。

「緣舞會」現場

生活中的奇思妙想，為蝴蝶公主積累了大量有趣而花樣繁多的作品。

大三時，蝴蝶公主申請了英國倫敦的中央圣馬丁藝術和設計學院的藝術學專業。2021年11月，蝴蝶公主遠赴倫敦開始了新生活。

蝴蝶公主在倫敦的生活極其規律，設計新品、經營淘寶店、一周上兩天課，偶爾和朋友出門。睡前，她會列出第二天要做的事情，但往往做不到。

現在，蝴蝶公主越來越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和穿搭，常穿的衣服是豹紋圖案的珊瑚絨衣褲，最暖和也最方便。“當你不在乎別人對你的看法之后，你就拋棄了所謂美丑的標準”蝴蝶公主說道。

蝴蝶公主素顏照

早在大學時期，蝴蝶公主便逐漸習慣了大眾圍繞她的審美做評論，各種各樣的標簽和詆毀紛至沓來。

在大眾眼中，“蝴蝶公主”這個名字是一個角色、一個人設，而在蝴蝶公主自己看來，“蝴蝶公主”這四個字代表著一些期待：這是一個非常敢說、非常真實的形象，這也是蝴蝶公主本人的性格。

當別人打著善良鼓勵的旗號，告訴蝴蝶公主“瘦下來一定好看”、“底子這么好化個妝一定更美”時，她會在微博回懟“你憑什么以為別人就都想要你所謂的更美？”

當評價某一種風格無聊，被其他博主@回懟時，蝴蝶公主會毫不示弱的回應，“因為‘審美包容’我就要喜歡一切嗎……你喜歡我，我就要也喜歡你嗎？”

但曾經“又敢又真”的蝴蝶公主，變得不再敢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

蝴蝶公主素顏照

以前的蝴蝶公主非常想火，很享受被人矚目、被人討論的虛榮感。但蝴蝶公主發現，被人矚目隨之而來的是諸多麻煩，說話要小心，受到關注的同時也會受到諸多誤解。

因為害怕被過度解讀，現在的蝴蝶公主不再敢發犀利的言論，變成了一個只發美照和生活的博主，“所以我不想當蝴蝶公主了，我覺得當不下去了。”蝴蝶公主失落地說道。

她曾用五個形容詞定義自己，這個定義至今沒變：廉價、通俗、諷刺、幽默和華麗。在標簽之外，蝴蝶公主對自己有更赤誠的評價：

一個淘寶店主，因為身邊的設計師都太厲害了，自稱設計師會令她不好意思。

一個受短視頻荼毒的95后，看不下去書和電影，在短視頻里荒廢時間和精力。

一個情緒內耗者，想法頗多，情緒波瀾極大，會時常思索“我到底在干什么？”。

或許有一天，蝴蝶公主會消失在網絡世界，漸漸隱去；也或許，蝴蝶公主會以另一種姿態重新出現。誰知道呢？就像蝴蝶公主說的“人的想法變得很快”。

關鍵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