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出差回到洪湖,車子開到高速公路出口時,趙聰都會習慣性抬頭看一眼路口的廣告牌,上面印著她的照片。
照片中,她抱著一只漂亮的洪湖蓮藕。蓮藕是當地的地標性產品,洪湖市每隔幾年都會為宣傳蓮藕更換廣告牌,高掛在從武漢、岳陽、赤壁等地通往洪湖的高速路口。
3年前剛回家賣蓮藕時,趙聰看著當時的廣告牌調侃“哪天能把我的照片也印上去”,沒想到這句玩笑話在2年多后成了真。
(資料圖片)
與廣告牌的淵源只是趙聰這3年的冰山一角。此刻,她的人生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就像洪湖水浪打浪,她選擇涌入激流。
臘月的洪湖藕塘,接天蓮葉被寒風侵襲,早已凋萎,只剩一根根的蓮莖。
每年到了這個時候,洪湖人就會開始做藕粉。趙聰生于1990年,從她有記憶開始,家里的這項工作都由奶奶主持,形成一個流水線:父親把藕從塘里挖起來,母親負責洗凈刨皮,奶奶將白凈的藕段切碎打漿、過濾沉淀,最后是爺爺拿出去暴曬,一套繁瑣程序下來,二三十斤的藕也就僅得出半罐藕粉。
還沒有灶臺高的趙聰早早就坐在了桌邊,眼巴巴看著奶奶變魔術似地把藕粉加點熱水沖成晶瑩剔透的一大團,用小勺沿著碗沿刮一勺,來不及吹幾下,急急地送進嘴里,軟乎乎的,一路滑溜進胃里,留下清甜滋味。
做好的藕粉可以存到來年入冬時分端上桌,每年11月前后,沒有一個明確的日期,卻是除了過年以外,洪湖農人最隆重的時刻。
地處長江腹地,洪湖雖然有大面積適合蓮藕生長的濕地,但農人們都知道,踩下去就能陷個二三十公分的,才是最適合撒藕秧子的好泥巴。農人對藕塘選址的挑剔,也造成了當地藕塘分布頗為分散,兩個藕塘之間甚至會間隔半小時車程。
但距離無法阻隔熱情的洪湖人。每到11月的挖藕季,相鄰的幾家人都會互相幫忙,今天聚在張家,明天聚在李家,大家不談工錢,干完活就在主人家飽餐一頓。各家有各家的拿手菜,趙聰到現在還記得,王伯家的圓子好吃,黃伯家的燒雞有滋味。
輪到趙家的時候,叔伯們凌晨5點下塘,奶奶也會從那時開始忙活晚飯。趙聰是在奶奶的陪伴下長大的小孩。長大后回憶起來,奶奶給了她很多溫暖,也給了她溫暖之外的東西。
趙聰和奶奶
在趙聰眼里,奶奶強勢、利落,衣服總是干干凈凈,一頭短發梳得整整齊齊。奶奶做菜就像做人,一絲不茍,如果想要一鍋濃郁的蓮藕湯,一定要早早開始煨——外皮帶點紅的洪湖蓮藕,切成大塊,和排骨一起下到用了幾十年的老瓦罐里,小火咕嘟一整天,晚霞照在叔伯們的脊背上時,湯色已經紅得發黑。
房子就建在藕塘旁邊,奶奶站在門前喊一聲“快滴卡,回來吃夜飯喲”(當地方言,意為“快一點,回來吃晚飯了”),叔伯們就踩著厚重的淤泥,深一腳淺一腳向岸邊走來,瘋跑了一天的趙聰也應聲回家,遠遠望見瓦罐還沒端下灶,心已經先熱乎起來了。
此時的蓮藕用筷子輕輕一夾就碎。洪湖的蓮藕淀粉含量夠高,一口咬下去,脖子得伸老長,拉出的絲才會斷。后來許多年,趙聰在外求學、工作,這根長長的絲牽起兩端的人,一頭牽著家鄉和奶奶,一頭牽著漂在武漢的她。
7年前的這個時候,趙家人沒有像往年一樣做藕粉,奶奶因病離世,趙聰從外地匆匆趕回家,后悔從那一天綿延至今,“為什么不早點回來”。
從那以后,她沒有再離開,辭去了武漢的會計工作,守在藕塘邊,心里的那碗蓮藕湯,久沸不歇。
奶奶走后的那個正月,洪湖客運站少了趙聰的身影,但還是像從前一樣忙碌,當地的年輕人一車接著一車離開,只留下老人和小孩。在新修起的小樓房里,幾個叔伯已經老得不能再下塘干活,沉默地坐在門口,一坐就是一天。
彼時,趙聰的堂弟是為數不多留下來的年輕人。他開了一個網店,把當地的農產品掛在上面,每天能賣出幾千單。
趙聰去幫忙發貨,常常能遇到滿載而來,乘興而去的農戶們。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在采摘季看到農戶們如此開心。長久以來,洪湖蓮藕的地頭價被來收購的商販把持。90年代,農戶與商販交易,有時談好了6毛一斤,給錢的時候就被以量大為由壓到3毛一斤。銷路單一,農戶們怕藕爛在手里,往往只能低價賣出。
趙聰記得,小的時候,每次商販來藕塘,小孩子們就會沖他們翻白眼,即便商販掏出糖果討好也無濟于事。
趙聰覺得堂弟在做對的事,自己也很快加入,成為網店的客服。但好景不長,從2019年開始,網店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最終在2020年關門。趙聰也不得不重新尋找出路。
彼時,抖音電商雖然在全國各地快速興起,但在洪湖農村還是一片空白。堂弟向趙聰提議,讓她直播帶貨,還是賣洪湖的農產品。在此之前,洪湖沒有人這么干,她有過遲疑,但還是舉起了手機。
和年輕人流行的“躺平主義“不同,趙聰一直都是一個喜歡把自己頂在墻角的人,幾年前剛畢業時就跟男友在武漢買了房,她意在房貸,“當時存不下錢,就想著用房貸給自己壓力”。
開始做抖音電商之后,她給自己起名“趙美麗”,她喜歡這個名字的語調,讀起來好像整個人都是上揚的。
頂著這個名字,她穿上連體衣就跳進泥里。她的直播間就是藕塘,周圍沒有助手,沒有堆疊成山的賣品,沒有花花綠綠的廣告牌。只有她一個人,對著手機鏡頭說:“大家好,我是洪湖趙美麗。”她稱這種直播方式為“體驗式直播”,可以讓粉絲們實實在在地看到蓮藕是如何從淤泥里挖出,送到他們手里的。
但是擺在愿景面前的,是現實的掣肘。“最開始的半年,一點希望都看不到。”有一次直播持續了半天也只有幾十個人觀看。起初她心想“等一等人就來了”,可越是等待,等待越是漫長,直播間安靜得像一口枯井,幾乎要吞沒她所有的耐心。而她介紹產品的聲音就像是在枯井里說話,回聲和身體共振,心一點點往下沉。
“那次之后很久沒播,打擊挺大的。 ”趙聰回憶。
而在鏡頭照不見的地方,還有數不清的冷嘲熱諷。那個時候,在當地人的觀念里,返鄉被定義為失敗者的選擇。留在老家的青年,多少被打上了“在城里混不下去”的標簽。加上趙聰每天拿著手機到處拍,更被人認為是“無所事事”。
村里人都說“趙美麗變成網紅了”。趙聰知道這并不是什么夸贊,“網紅”在當時還有些閉塞的家鄉絕對不是一個好詞。她的父母走在街上一度害怕聽到“洪湖趙美麗”五個字。
在田間地頭拍視頻時,批評她的長輩不在少數,她一般不會硬碰硬,扯出一個笑臉作為回應,手上快速收拾東西換一個地方拍,又在另一個地方遇冷。“那時候一天下來,可能會換好幾個地方。”
委屈的時候,她嘗試著理解,當陌生的事物進入農村時,多數人的本能反應是排斥的。而她是走出去看過新世界的人,擁有接納新事物的勇氣,推開沉重的大門,巨變就在眼前。
紅蓮生在淤泥里,卻能在溽熱至極時盛開,趙聰的轉機也發生在夏天。
2020年6月底的一天,趙聰如往常一樣到藕塘拍短視頻,水中藻荇交橫,天光云影斑駁。雨來得突然,她像小時候那樣擎著荷葉遮雨,對著鏡頭介紹雨后的蓮子格外好吃。
視頻剛上傳到抖音主頁,手機就沒電關機了。等到晚上回家充上電,才發現瀏覽量高達30萬,第2天50萬,第3天60萬……她順勢重啟直播。正值菱角收獲的季節,她一下子賣出200多單菱角,信心也重新建立起來。
和蓮藕一樣,菱角也是當地的地標性農產品。《洪湖水浪打浪》里唱“四處野鴨和菱藕啊”,“藕”指的是蓮藕,“菱”則是菱角。菱角的根扎在淤泥中,葉子像浮萍一樣漂在水面,采菱角的人坐在一米寬的盆船,穿梭在滿塘碧綠中,將一只只藏在菱葉底下的菱角揪出來放入盆船中。
2022年的菱角季,連片的菱葉鋪滿水面,趙聰延續了之前的“體驗式直播”。她坐在盆船中,掰開剛撈上船的菱角,對著鏡頭展示殼里白生生的肉。那段時間,一場直播的在線觀看人數有時會超過1萬,菱角也賣出了上萬單。
趙聰總結,一是坐在盆船里的傳統采摘方式很新奇;二是掰菱角的聲音很解壓,“找到了粉絲喜歡的點”。“這不是能設計出來的,我們每天都在嘗試,總有一個點粉絲會喜歡。”她說。
然而,站在更宏觀的角度回顧過去3年,趙聰認為轉折的到來更多與人們消費方式的轉變有關。“以前大家沒有在抖音上買東西的習慣,這個跟行業發展有關系,不是個人能改變的,這是個大氣候。”
在大氣候中堅守至今,撥云見日,她也在洪湖形成了一片小氣候。銷路不斷打開,一些原本質疑她的當地人也漸漸明白,她是真正做事情的人。
到了采摘季,農戶們都盼著“小趙”來收貨,每次都要留她吃飯,一群人坐在一起,會聊起從前的誤會,“沒想到小丫頭真的能把東西賣出去”。
他們也會跟自己的子女講“洪湖趙美麗”的故事,年輕人的視線被拽回家鄉,各式各樣的直播間在藕塘落地生根。趙聰有時會感嘆,3年前這里還只有自己1個人在做抖音電商,現在差不多有50個。
直播間增多也產生了連帶效應,在各種農產品上市的季節,主播們涌進農戶家,挖光藕塘還是供不應求,單價也隨之上漲,原本2元一斤的蓮藕漲到2.5元一斤,合計到一畝地里,農戶可以多賺幾千塊。
即便如此,趙聰還是擁有穩定的貨源。她的銷量大,價格有保障,加上多年來沉淀的信任,很多農戶會把品質好的藕挑出來留給她,甚至到倉庫幫忙打包發貨。
倉庫里有位年近五十的阿姨,在趙聰家已經工作了兩年多。當初因為爆單缺人手,趙聰請她來幫忙,阿姨談起條件:“你收我們家的藕,我才幫你包快遞。”阿姨不談價格,只是想在眾多農戶中沖出重圍,在趙聰這里爭取一個銷路。
趙聰和農人們的情義是相互的。這些年,她總是優先到阿姨家收貨,阿姨也幫她招攬人手打包。阿姨的子女都在大城市定居,本以為會跟老伴種一輩子藕,沒想到在48歲這年,被聘為倉庫主任。
現在,到趙聰倉庫參觀的人都會看到一個風風火火的大姐,指揮著工人們給蓮藕裹泥、纏保鮮膜、裝箱、貼標簽、入庫……每年都有超過30萬斤蓮藕從這里銷往全國各地。在此工作的工人都是跟藕打了一輩子交道的農民,指甲里有一圈怎么也洗不干凈的青泥。他們望著成千上萬斤的藕齊整地擺放在冷庫,幾個小時后裝車出發,這是從未有過的好光景。
在趙聰的抖音評論區,常常有粉絲打趣:你這口洪湖普通話,估計也只有方圓500里的人聽得懂。她的普通話夾雜著爽利的鄉音,也成為一個標志,代表正宗的洪湖特產,也寄托了游子的鄉愁。
在她的粉絲中,很大一部分是在外打拼的洪湖人。其中一位是某大型商超的選品經理,在關注她一段時間后,私信建議她走品牌路線:“你一定要做好品控,成為標準。”
“很多粉絲早就不僅僅是粉絲了,他們是真的為我著想。”在這位粉絲的建議下,趙聰注冊了“趙美麗”和“洪湖印象”兩個品牌。經過一年的打磨,在今年的“抖音好物年貨節”中第一次上架了自己研發的藕粉。
洪湖當地幾乎沒有機械化生產藕粉的條件,趙聰雇人進行手工生產,復刻家里的味道。為了保證風味,新鮮的蓮藕從藕塘中挖出不久,就會被送往不遠處的食品級加工車間,工人們用削皮刀刨皮、研磨、晾曬……歷經七八次失敗。終于,趙聰再次嘗到了最接近奶奶的味道,那是漂泊不定的靠岸,也是笑過哭過之后的收獲。
工人手工削藕
眼下是年前最后的忙碌。一場年貨節下來,兩千多個訂單從全國各地涌進“洪湖趙美麗”的抖音店鋪,洪湖的藕粉、蓮子汁、藕汁也將成為千家萬戶年夜飯宴席上的美味。
盯著后臺一長串地址,趙聰感受到以“洪湖趙美麗”為原點,自己的坐標系在不斷延伸。最近,“抖音電商·尋找同行者”關注到了趙聰的故事。“尋找同行者”是抖音電商的創作者成長大本營,致力于挖掘優質達人和商家,助力他們在平臺實現更長遠的發展。
其中,“與新生力同行”將持續關注青年電商創作者,講述年輕人在抖音電商尋找方向、實現夢想的故事,幫助他們獲得更多關注和機會,與他們在創業路上探索更多新可能。
對趙聰來說,她也在尋找鄉村振興路上的“同行者”。每次出差回來,或許暫時沒有可見的成果,但她會仔細存下許多專家同行的聯系方式。回到洪湖,把土豆專家的電話發給種土豆的農民,把加工藕丁的老板介紹給種藕的人家……事情正在一點一滴發生變化,時代浪潮奔流不息,趙聰串起了洪湖的一座座藕塘,無數趙美麗們的故鄉換了新顏。
歲末年初是終點,也是起點,穿過擔當與熱望、壓力與機會,她已經走到了這里,她還要繼續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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