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r最近新學到一個詞。
“蝦系劇”。
即,去頭之后,非常好看。
【資料圖】
追了這么久,再加上后臺催爆。
是該說說它了。
開年評分最高的國產劇——
狂飆
自開分以來,一路上漲至9.1分,名副其實的2023國劇第一。
掃黑除惡的題材,這幾年越來越多。
但往往黑,黑得表面,掃,又掃得輕易,最后是主題大于故事,人物臉譜化。
《狂飆》本來期待并不高。
但一個人,逐漸占領了觀眾的心神——
高啟強。
這大概是繼《人民的名義》祁同偉之后,最火最出圈的反派,憑一己之力讓人立場倒向黑惡勢力那邊的男人。
這里,當然多了虧了張頌文老師令人驚嘆的演技。
但能把人物寫精彩,是因為整個故事的創作,得以越過了某些線。
開頭確實考驗耐心。
連篇累牘的工作匯報,大段宣講,因為修改特殊臺詞導致的配音對不上口型……
但故事一走上主線正軌,Sir的眼前一亮。
下一部《人民的名義》?
它大有狂飆超越之勢。
01
黑
高啟強,京海市房地產行業的老大。
表面上,他是和善慷慨的企業家,政協委員。
給村民建橋修路,深受尊敬愛戴。
人前,樂善好施。
人后,黑幫大佬。
他是這十年來京海市最大的涉黑頭目,多年來被舉報多次,但都安然無恙。
他牛。
他牛在哪?
高啟強之所以能深入人心,因為并不是一出場就高高在上。
原本他也卑微到看不出來是主角,就是個菜市場賣魚的,辛苦干活供弟弟妹妹讀書。
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人,最后卻一步步升級惡化,成為京海的黑老大。
給人一種“我也行”的勵志感。
那時的高啟強,“老實”兩個字就寫在臉上。
但很快,他就發現了這個世界的殘忍規則。
即使是在這個小小的市場里。
2000年的除夕夜,高啟強第一次被關進了公安局,原因,是“入室搶劫”。
審訊室里,他滿臉傷痕,眼含淚花地交代了事情的緣由。
欺人太甚的,是市場管理員小龍和小虎兩兄弟。
來年攤販們要抽簽重新安排檔口,對于花了幾萬安裝水產設備的高啟強來說,無疑是巨大的打擊。
“能不能不換?”
不想換?
兩兄弟開始一唱一和。
前兩天有一個老板
找我哥
就看上你這個店了
非要給我哥送那個等離子
很薄、很大的彩電
暗示再明顯不過。
雖說名義上是抽簽。
但掌握著管理權的小龍和小虎,就等于掌握著攤販們的命脈。
可在2000年,彩電價格對于普通人來說已是不菲,更何況高啟強這樣的底層。
沒錢買兩萬多的等離子,只好咬牙買了七千多的。
高啟強拿著禮物,恭恭敬敬前去拜年,一口一個“龍哥”。
但已經收到了別人送的等離子,小龍兄弟哪還把他的普通彩電放在眼里。
不僅將高啟強逐出家門,還不忘記落井下石,高啟強這才忍無可忍爆發。
我們毫不懷疑一個老實人的黑化。
只是好奇——
他如何做到?
《狂飆》的精彩,就在于給出了具體可信的人物成長線。
一只任人欺凌的兔子,不被逼到絕處,是不會咬人的。
因為對于窮人來說,怕惹事,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懼。
就像警方在醫院為他照了X光檢查傷勢后,高啟強的第一反應是,擔心錢。
也是因為這次審訊。
高啟強認識了好心的警察安欣,那個后來與他糾纏了半生的敵人。
這條被農夫救起的小蛇,如何演變成一場狂蟒之災的呢?
02
白
省里的掃黑檢查組2021年見到安欣時,他頭發花白,沒什么精氣神,在京海市公安局的宣傳科擔任文職。
這和當年初遇高啟強的安欣,判若兩人。
2000年時,他初入公安,意氣風發,誓要做一名好警察。
他是一個堅定的理想主義者,一個善良正義的人。
第一次認識高啟強時,他同情他的遭遇。
他相信,規定是死的,但人是活的。
按規定,高啟強無法吃到弟弟妹妹送來的年夜飯。
于是安欣將自己的那份給了他。
把辦公室春晚的聲音開到最大,讓高啟強在審訊室度過了一個難忘的除夕。
在執行任務時,他奮不顧身。
一次查案,一名小女孩母親遇害,父親坐牢。
她問安欣,媽媽是壞女人嗎,我有爸爸嗎?
安欣蹲下來,為她編織最美的謊言。
車開走,他一個回頭,眼里泛著點淚光。
搭檔李響勸他。
師父說了,難受,就是看少了,看多了就習慣了。
安欣卻不認可。
那習慣了,不難受了
不就是麻木了嗎
一開始,安欣很關心高啟強,希望他的人生就此走上正軌。
但漸漸地,他發現那個老實可憐的高啟強,不斷牽扯進那些難以破獲的惡性案件里。
他早已不再是那個躲在安欣翼護下的小魚販,而是變成了一個難纏的對手。
二人分道揚鑣,開始了長達數年的拉鋸博弈。
一個細節對比。
高啟強第一次進審訊室,和幾年后再進審訊室。
他做過一樣的動作,安欣也說過一樣的話。
把腿放下來。
但兩人的心境處境,彼此的相對位置,早已和當年大不相同。
又是什么在二十年間,讓這位曾經意氣風發,滿懷豪情的警察,成了如今這副略顯落魄的模樣?
03
血
人物能不能寫立體的一個關鍵,是要看推動人物行動的環境能不能塑造真實。
《狂飆》的精彩只是高啟強嗎?
更有從他身上反射出,我們經歷過的時代。
他受了大家受過的。
也做了大家沒做到的。
安欣和高啟強兩個人這二十年。
一個拿了復仇爽劇的劇本。
一個演繹理想主義者的悲劇。
因為彼此的緣故,一個向上,一個向下。
戲劇沖突拉滿。
特殊題材之下,某些尺度也得以放寬。
如果拋開主題,它幾乎具備黑幫片的一切要素。
劇情刀刀見血。
《狂飆》中的京海,哥譚市的兄弟友好城市。
綁架。
殺人。
械斗。
視角深入黑社會內部的爾虞我詐,幫派斗爭。
“教父”泰叔。
優雅體面地喝著茶,裁決著恩怨。
“暴發戶”徐江。
兇狠粗俗地外露著殺心。
各方勢力在京海市盤根錯節地布局。
普通人一不小心,就會被意外纏入沼澤。
KTV里,姑娘們可能毫無征兆地成為獵物。
一個無辜的工人,可以隨機成為項目爭奪的犧牲品。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每個人都被困在無盡的環形漩渦里。
這樣的環境下。
有人做了枯骨。
有人則被激發出了“天賦”。
高啟強為了多掙兩萬塊錢,被小龍小虎叫上去催債。
本以為只是要錢,哪知踩了大坑。
他們三個小嘍啰,不過是幫派斗爭中被利用的炮灰。
一催,一條人命。
這條關鍵的人命,讓他被動卷入了京海黑社會的斗爭。
絕境催化了高啟強的首次蛻變。
面對曾經欺負他的小龍和小虎,他第一次表現出壓倒性的威懾。
然后,他留下了一滴淚。
包裹著聽到黑暗之音時的恐懼、爽快、破釜沉舟……
自此,高啟強不斷撒謊,設局,斡旋于黑白兩道之間。
換句話說,京海本沒有黑社會,高啟強也不黑。
他不過是狂飆時代養出來的蠱。
劇中的黑就有了根據,他的狂也就和每個人有關。
有兩個關鍵的地方。
舊廠街與莽村。
前者,象征一群人被時代淘汰后的淪落。
上世紀末,大批國企工廠倒閉,工人下崗。
曾經盛極一時的廠區,成了京海市魚龍混雜的破落地。
外來人口、無業游民、性工作者、幫派分子……
伴隨著的,是無數個家庭階層的滑落,廠區孩子們苦悶的童年和黯淡的未來。
這里是孕育高家兄弟和小龍小虎的土壤。
也是徐江和趙立冬等人官商勾結,第一波得利的基礎。
(我)也為咱們市里做過貢獻的
國企改革
安頓下崗員工
我給解決了多少指標啊
后者,是一群人在爆發紅利面前的鳥為食亡。
城市開發,土地征收,村民一夜身價暴漲。
巨大的肥肉擺在面前。
腐敗、犯罪和爭端發生了。
就像婁燁那部《風中有朵雨做的云》里的城中村往事。
此時,輪到高啟強這樣的開發商,在貪官的保駕護航下獲利了。
舊廠街與莽村的命數,都造就了一種失衡,皆是時代的注腳。
用《狂飆》的話說。
高啟強的誤入歧途,某種程度上,正源于這種失衡和不公。
04
灰
那么到這里,問題也出來了。
安欣要斗的到底是什么?
不僅是無惡不作的黑社會,不只要揪出局里的某個內鬼。
還有這二十年,暗中引領著他和高啟強命運沉浮的東西。
這個東西,是籠罩的灰色。
因為它并非黑白可定義,邊界也并不清晰。
安欣作為體制理想堅定的擁護者。
卻一步步走進了一種困惑中,淪落為邊緣人。
難道只是因為難纏的高啟強嗎?
別忘了。
很多時候在同僚眼中,他只是一個不識時務的怪胎,一個沒有靠山早死了一百次的愣頭青。
為了執行任務,堅持他心中的正義。
常常得罪同事,見罪于領導。
他懷疑敬愛的師父是保護傘的內鬼,師傅死了,他還在追查真相,不惜背上忘恩負義的名頭。
還是回到最初他和李響那段關于“麻木”的對話。
安欣對這個詞,有著本能性的警惕。
可對于李響這樣的普通人來說,麻木或許才是最終必然抵達的狀態。
或者說,一種不得已的自保方法。
安欣這個人物無疑是帶有理想化色彩的。
于是編劇才為他安排了一個強硬的背景——副局長安長林的養子,為他兜底,為他的堅持保駕護航。
可李響呢?
他才是無數普通人的狀態。
從底層辛辛苦苦奮斗到如今的位置,但他無法向安欣一樣一往無前,他需要擔心的東西太多了。
李響努力、正直、善良,想當個本本分分的警察。
在安欣安慰小女孩時,他會在一旁遞上一塊餅干。
掩藏師父的秘密后,他沒有一日不自責。
但他作為普通人,困在系統之中,逃離不了一種妥協性。
他會適當麻木,會適當睜只眼閉只眼。
即使他如此努力想要在本心與現實之間找到一種平衡。
仍然擺脫不了巨大的壓力與痛苦。
而這二十年,就算是安欣,也最終被磨平了棱角與鋒芒。
那源于一種強大的法則。
具體是什么?
安長林曾教育安欣。
官職不重要
重要的是權力
更大的權力
才能做更多的事
所以權力無好壞
要看你怎么用
聽上去好像很有道理。
但實際上揭示了兩種本質的疊加。
一,是無可辯駁的正當性。
二,卻是此基礎上的不確定性。
那么高啟強是如何成為高啟強的?
賣魚。
——說這是2023年的第一個計劃,很多人這么調侃。
《狂飆》中高啟強和安欣糾纏的宿命,其實并不是偶然。
讓安欣變得不人不鬼,讓高啟強成為混世魔王的,其實都是同一個東西。
那種不受約束的力量。
就像魔戒,意志再堅定的人也會被消磨,再善良的人也會惡向膽邊生。
一旦被這股力量加持,人就變得不再是自己。
就像當初大家誤以為安欣是高啟強靠山的時候。
他送走警察回來,走路都仿佛都乘著春風。
在舊廠街這個小小的市場里,因為安欣這個“靠山”,高啟強成了紅人,從“阿強”成了“強哥”。
他的氣場,和以前那個賣魚的已經不一樣了。
看上去魔幻?
明明是魔幻現實。
就是徐江這種橫貫了,把誰也不放在眼里的黑老大。
見到副市長趙立冬,也得點頭哈腰奴顏媚骨。
同樣,高啟強面對手握開發權的主任龔開疆,也極盡討好。
《狂飆》的不同之處在于。
在“掃黑”命題的大旗下,卻用一種彌漫的灰,道出了命題之外的真實,與命題本身的玄機。
所以,也才會有帶著玄機的人物。
在這幾年的國產劇維度里,它難得。
但從前,我們并非沒有過這樣的角色,這樣的劇。
2001年,《黑冰》里的毒販郭曉鵬。
一個偏執而瘋狂的高級知識分子兼毒販子。
在被判處死刑,行刑前一晚,他說過這樣一段經典的臺詞。
你說這人是什么
從生物學的角度來說
人不過是直立行走無毛動物而已
但是在我看來
人就像一封不知道從哪兒發出
又不知道發往何方的電子郵件
你們習慣把人群分成罪犯和非罪犯
就是所謂的好人和壞人
并且由此延伸出一些高尚啊
卑鄙之類的概念
但是我要告訴你
其實一切都是機會而已
窮鄉僻壤的犯罪率低
不意味著那兒的人就高尚
因為他們沒有選擇
沒有選擇就不會有痛苦
這段話,也多適合二十年后再出現在國產劇里的絕佳反派高啟強。
“其實一切都是機會而已。”
Sir欣慰。
終于有國產劇敢再聊這個“機會”。
也但愿。
它不只是個特殊的,不確定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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