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阿滿
核心提示:
1.高啟強們的走紅程度,簡直像一場意外。他們展現出的人性的復雜和幽微,也成為觀眾在一開始便猜到結尾的情況下,仍能把《狂飆》津津有味看下去的重要理由。
(資料圖片)
2.盡管大結局之后,媒體輿論一直在引導對于高啟強們的批評和反思,但反派角色出彩,正面角色相對失色,的確是《狂飆》無可爭辯的特質。正面角色的偉光正成為一種慣性,而在后者的凝視下,正面角色往往不能偏離軌道分毫。
3.觀眾一方面期待角色的立體豐富,一方面又眾口難調。一個不夠正的正派,在今天互聯網三觀審查的氛圍下,足夠引起無窮的口水仗。
4.當觀眾習慣了帶著強大的道德感看劇,對于正面角色尤其苛刻。反派的一點善意可能扭轉形象,正派的反面卻未必被接受。
------
《狂飆》完結后的第二天,無數觀眾好像還沒有完全緩過勁來。
有人開始二刷摳細節,有人梳理劇情,回味人物,有人在網絡評論區蹲守各位主創的八卦趣事。從各大媒體到普通人的朋友圈,這部年度爆款劇的話題仍在延續。
《狂飆》是非典型的,它罕見地完整描繪了“高啟強們”的崛起與毀滅之路,一個反派主角和周圍的一圈反派配角,居然個個神完氣足,形象飽滿,甚至成為這部劇最吸引觀眾的元素。
《狂飆》又是典型的,如很多人所說,它是近年來少有的趨近完美的國產劇,但仍要“掐頭去尾”:看到開頭,結尾已經注定,壞人的伏法不存在懸念,這幾乎是國產劇的鐵律。
與很多主創的熱烈互動相比,飾演警察安欣的張譯似乎并沒有太多關于這部劇的表達。有不少觀眾猜測,是不是高啟強的風頭太強,讓作為正面主角的安欣,少了許多表達的空間?
無論如何,觀眾在紛亂的2023年初,記住了《狂飆》,記住了復雜的高啟強,后者注定將作為一個典型角色,留在中國熒屏史上。而更重要的是,觀眾能等到一個像高啟強一樣精彩的正面角色嗎?
高啟強:一場事先張揚的死刑宣判
2月2日,《狂飆》大結局,高啟強的死刑宣判“雖遲但到”。披上囚服的張頌文,朝著張譯飾演的安欣舉一舉水杯,恍如當年的魚販子小高,熒幕外的許多觀眾,這次沒有急著喊“正義不會缺席”,而是心情復雜地重新點開了第一集。
馬爾克斯在《一樁事先張揚的謀殺案》中寫:“如果不能確知命運指派給我們怎樣的角色和使命,我們就無法繼續活下去。”熟悉國產劇傳統的觀眾們,不會不知道一部掃黑劇應有的結局,反派角色被指派的使命,就是通過消亡印證社會公義,烘托正面人物的偉岸。
但高啟強們的走紅程度,簡直像一場意外:從魚檔小販到黑幫頭目,高啟強黑化的驅動力,很大一部分來自于生活形勢的逼迫和對周遭人的責任感,這已經足以讓觀眾共情,而他身邊同謀、干將、殺手的身上,也都擁有可以反復品咂的角色厚度。
他們的自毀,鑲嵌在巨大的時代和社會現實當中,帶給大眾足夠強的沉浸感。由此展現出的人性的復雜和幽微,也成為觀眾在一開始便猜到結尾的情況下,仍能把《狂飆》津津有味看下去的重要理由。
相比之下,正面主角安欣還是更接近于一個傳統意義上的掃黑警察形象:正直、孤獨、委屈、堅守,最終守護正義。張譯的演技加上劇集后期那一頭看了讓人心疼的花白頭發,讓安欣這個人物立住了,而且很動人,但與反派角色比起來,對于戲劇張力的貢獻,明顯更小。
在觀眾這里,更直觀的感受是,一個被生活擠壓得無處可逃的魚販子,和一個挺身而出的孤獨英雄,前者的代入感顯然要強得多的多。
正面角色失色,是因為反派太出彩嗎?
盡管大結局之后,媒體輿論一直在引導對于高啟強們的批評和反思,但反派角色出彩,正面角色相對失色,的確是《狂飆》無可爭辯的特質。
如陳佩斯在小品《主角與配角》中所言:“你管得了我,你還管得了觀眾愛看誰嗎?”這句反問放在高啟強身上似乎也并無不妥——一部劇,成功引起了廣大觀眾的興趣和討論,不能不說是成功的;但一部承擔了一定宣傳目的的掃黑劇,沒有讓正面角色的人物弧光與反派角色齊平,確實還有繼續進步的空間。
當然不能苛責觀眾對于惡的反思力不夠,更大的原因是正面角色的引力太小。
張譯不是演不好復雜角色,甚至反派,往遠處說,《我的團長我的團》里陰陽怪氣的小太爺,往近處說,《追兇者也》里烏龍百出的二流殺手,都令人印象深刻。高啟強的成功,也證明《狂飆》的導演、編劇等主創水準在線。那安欣的單薄,或許就可以更多歸結于正面角色創作空間的狹窄。
類似的現象在近些年的國產劇中并不少見,所謂“勝天半子祁同偉,禁毒標桿林耀東,心想事成高明遠”,祁同偉經歷的勵志,林耀東展現的決斷,高明遠展現的深沉,都讓觀眾幾乎忘記他們的反派屬性,甚至出現“主角(正面角色)完全可以取消”的論調。
既有電視劇制度的要求,又有大眾的道德審視,讓導演編劇和演員們在正面角色的發揮上束手束腳——在前者的要求下,正面角色的偉光正成為一種慣性,而在后者的凝視下,正面角色往往不能偏離軌道分毫。
《黑冰》中的刑偵隊長李建新、臥底段海,《黑洞》中的刑偵隊長劉振漢,都是今日熒屏上很少再見的豐滿立體的警察形象。
遙想當年,《亮劍》剛剛播出的時候,也有不少批評聲音圍繞李云龍,指責“沒見過這樣的革命干部形象”,但還是開啟了戰爭劇中一批亦正亦邪,滿身毛病的正面主角先河。《狂飆》導演徐紀周十二年前的作品《永不磨滅的番號》中的“李大本事”就是一個例子。如今不要說類似的角色,連演員本人的名字,也一起銷聲匿跡了。
2009年的《蝸居》,主角海萍為了買房,人生觀逐漸松動扭曲,觀眾厭惡海萍,卻又不得不同情海萍,因為她身上有一代人共同的焦慮。數年之后,《蝸居》的記憶在“封殺”的流言中逐漸淡去。
無論是對正面角色本身的審查,還是對飾演角色的演員的審查,都讓后續的創作者更加謹慎。告別國產劇的黃金時代,今天屏幕里的正派主角,也就愈發保守刻板了。觀眾很多時候比自己想象中還要挑剔,一方面期待角色的立體豐富,一方面又眾口難調。一個不夠正的正派,在今天互聯網三觀審查的氛圍下,足夠引起無窮的口水仗。
《大宅門》里邪氣與正氣并存的白景琦,放在今天是妥妥的渣男,估計要被不少人棄劇;《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里的張大民,本事不大,油嘴滑舌,帶不來世俗意義上的幸福生活,也更立不起好男人人設;哪怕是看上去“人畜無害”的《父母愛情》,要不要嫁給江德福和要不要娶安杰的話題,也讓觀眾吵了近十年。
中國觀眾習慣了帶著強大的道德感看劇,對于正面角色尤其苛刻。反派的一點善意可能扭轉形象,正派的反面卻未必被接受。某種程度上,許多觀眾沒有做好欣賞復雜主角的心理準備。
久而久之,主創也只好讓正派一正再正,甚至在很多國產劇中,老戲骨扮演的反派角色負責吸引關注飆演技,自帶資源的年輕演員出演無足輕重的正面角色“混臉熟”。比如提起《破冰行動》,有誰會想起主角姓甚名誰?
從祁同偉到朱朝陽再到高啟強,從《人民的名義》到《隱秘的角落》再到《狂飆》,國產劇現實主義回歸,并且找到了一套書寫復雜人物的方法論,是一件好事。觀眾也逐漸做好了解讀復雜人物的準備,能夠區分角色的藝術形象和道德形象,做到理解高啟強們卻不認同高啟強們,這更是一件好事。
下一步,我們應該更期待一個媲美高啟強的正面主角出現,這當然需要創作者對生活更深刻的洞察,也更需要觀眾的寬容,和創作制度上對于題材和角色的松動——也許,這更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回歸。
本文系鳳凰網評論部特約原創稿件,僅代表作者立場。
關鍵詞: 父母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