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一家人太怪了。這幾乎是整個村莊的共識。
(資料圖)
2020年5月,新冠疫情第一輪居家隔離結束后,30歲的鐘學斌、朱墨燕夫婦帶著3歲的女兒春天,日日往返于農村與城市間,早出晚歸,在村里一處廢棄的雞舍里折騰。
三個月后,沒蓋房子,三人卻住了進去。此后,一年到頭大部分的時間,他們都在忙,卻沒人知道他們在忙什么,為什么忙。
他們一家的朋友也很奇怪。
每到周末,總會有十幾輛城里來的轎車停在原本的雞舍前,一度堵住進村的路。穿著漂亮衣服的城里小朋友在泥潭里打滾,在田野里瘋跑。村民好奇張望,卻不知道他們在開心什么。
眼下,疫情三年,春天一家回村三年。村民們明白了一件事,他們不是回來躲債的。
可謎團還沒有完全解開。
很多人獻出畢生積蓄,買學區房,搶輔導班,一切以孩子為重。而讀過大學、在城市有房有車,有體面生意的春天一家,為什么在孩子馬上讀書的年紀,放棄一切回村“家里蹲”?
作為年輕人、讀書人、孩子的父母,怎么能無所作為“躺平”呢?
流言蜚語就這么傳開了……
村口的稻田邊,春天一家三口坐了整整一下午。
那是2020年5月。在此之前,他們因新冠疫情,和當地許多人一樣,居家隔離近3個月。在此之后,他們本該去到濟南,那里有順利交付的房子和拋來橄欖枝的工作。
可那個下午實在太有迷惑性。天空是手機濾鏡調不出的蔚藍,大片的云朵像棉花糖,風撫過綠色的稻田,隨手一拍都像宮崎駿精心繪制的畫稿。
眼前的景色,可以和他們夢想移居的大理鄉下媲美。
春天一家,圖源@春天一家
他們決定哪也不去了,回村生活。
定居的村莊不在川渝、江浙,也不在他們曾設想了許久的大理,它就在春天爸爸鐘學斌的老家,山東臨沂的羅莊區。這里盛產煤炭、黏土、黃沙和石灰石。
2015年時,當地還曾因環境污染問題,被央視點名報道。
留下來的決定,是由春天媽媽朱墨燕主動提出的。
遷徙從第二天一早開始,落腳地是春天奶奶家用于圈養雞羊的老宅。推開門,院子正中間是一籠子的烏雞。踏進去,稍不注意就是一腳的雞屎。
肥料、塑料桶等雜物堆滿院子,混合著雞、羊和旱廁的臭味。旱廁臟且沒頂。20年歷史的老屋已成危房。橫梁、柱子、墻面、地面,全是老鼠咬的洞。墻面灰撲撲的,墻皮斑駁脫離。
踏進院子后,朱墨燕想退出去。可下一秒,她看見丈夫蹲在地上,拿著粉筆開始規劃布局未來的家,后悔的情緒就消散了。
春天一家改造前的老屋,圖源@春天一家
疫情后,幼兒園停課,工作停擺,農村舊屋改造成為一家人的事。
改造并不輕松。為了省錢,他們從批發市場拉來沙土、木料、水泥、花草。他們還運來一個6米長、2.9米高、2.5米寬的集裝箱,切出門和落地窗的位置,打磨生銹的鋼板,刷白橙相間的油漆,在內部鋪上木地板和瓷磚。
院子里木料一點點變成靠窗的床、墻面書架、桌子、搖椅。水泥被鐘學斌澆筑成圓墩小路,草籽、月季埋入土中。
8月,安好熱水器的晚上,集裝箱還沒有門,一家人裝上防蚊簾就住進了鐵皮房。
清晨伴著鳥鳴起床,拉開窗簾是滿眼綠色。門前有柿子樹、花墻、秋千、露天影院,夢想中的一切,一點點成真。
改造后的房屋一角
問題有許多。集裝箱隔音極差,入住的第二天夜里下起大雨,雨滴敲擊鐵皮,聲震如雷。夏夜大雨,在這里是常態。秋天,他們努力種下的蔬果幾乎沒什么收成。
生活不便利。圖書館、快遞、市場都在鎮上,三輪或電動車才能抵達。
和想象中慢悠悠的田園生活完全不同,回村后,朱墨燕和丈夫幾乎沒有閑下來過,“推開門就是活兒。”
第一年,他們改造集裝箱,修補橫梁,建廚房,修廁所,做桌椅書架、門窗床榻。折騰半年總算是踏實住下。
第二年,四季有不同的農活等著他們。農忙時,五六點就要早起勞作。
早春三月育苗,跟父母學種地,跟村民學種各類各色的果蔬花卉,大棚培育,移植,分門別類澆水、剪枝。倒春寒后,作物凍死,一切從頭再來。夏天需幫著父母收土豆,再收小麥,隨后是灌溉,種水稻。
踩著夏天的尾巴,進入豐收季。栗子,南瓜,柿子、核桃都有許多。打板栗時,需戴上建筑工人的鋼制安全帽,以防被滿是刺的板栗外殼扎傷。
第一個冬天,水管被反復凍住,第二個冬天,廁所又出了問題。
春天爸爸在改造房子
有時,鐘學斌會調侃妻子是被“騙”回來的。因為她決心回來的5月,是萬物生長的春天,這個村莊最美的時節。這讓南方長大的妻子忘了,北方的冬天有多寒冷蕭索。
朱墨燕回村第一年就感受到了。2020年冬,村落迎來一場大雪。最低溫從零下十度降到零下十八度,花費半年種植的樹木、草坪和花,在第二年春天一片枯黃,再沒有反綠跡象。
回到農村,冬天沒有工作也沒有農活,長日漫漫,沒有盡頭。
他們本不必過這樣的生活。
回農村前,他們經營著生意極好的網店,做過銷冠,經歷過雙十一爆單。疫情前,他們的美妝店在韓國甚至有自己的產品線。
憑借網店,他們還清讀書時的助學貸款,在當地和濟南買房,都提前全款付清。
那時,兩人周末加班,購物節通宵打包。休息時去電影院,永遠像包場。周一上午的電影院,幾乎再沒有其他人。
2018年前后,他們開始嘗試轉行。結果春天幾乎再也見不到爸爸了。她的爸爸每天早上七點前出門,凌晨一點后回家。一起過圣誕節的方式,是朱墨燕帶著春天去愛人工作的餐廳,多待一會。
春天爸爸早出晚歸,圖源@春天一家
如果沒有2020年初的疫情,他們本應在新年后去往濟南定居、工作,繼續做早出晚歸的上班族或沒有周末節假日的網店店主。
可2020來了。小區出入要求嚴苛,朱墨燕是湖北籍,加之鐘學斌的謹慎性格,一家人居家近三個月。
武漢封城,探親無望。物流受限,網店停擺。學校停課,女兒居家。只余下不大的房間里,用不盡的空閑時間。
那三個月,他們的時間幾乎都是春天的。畫畫、做手工,用塑料瓶做樂器,在陽臺假裝野餐。3歲的春天,給武漢的外公外婆畫畫加油,貼心告訴父母,她知道外面有小蝙蝠,還不能出去。
可有幾次,朱墨燕都看到春天趴在陽臺窗邊。窗外是被防盜柵欄隔絕的世界,孩子就像關在籠子里的困獸,再無自由可言。
對鐘學斌而言,這卻是極為寶貴的三個月。他一直鐘愛木工。在一起的這些年,朱墨燕收到過他用一根鐵絲擰出的自行車,自制的相冊以及大學時幫她完成的微縮版三維動畫實景作業。
如今,她終于有了學木工手藝的時間。他研究日本的動畫機械裝置,并特意還買來業內翹楚原田和明的日文書,逐字翻譯成中文,打印出來,貼在一旁作注解。
再后來,朱墨燕看到雜志里有關半農半x的報道:半農是指親手栽種稻米、蔬菜等農作物,以獲取安全的糧食,半X是指從事能夠發揮天賦特長的工作,換得固定的收入,并且建立個人和社會的連結。
春天媽媽至今保留著那本雜志
半農是向往已久的生活,那些年追《向往的生活》時,鐘學斌常告訴愛人:我以后要帶你去過向往的生活,我能過得比這更有意思。
半X還未知。不過,正在學的木工,或許就是大有可為的X。
對30歲以前的朱墨燕來說,這樣的生活不可想象。
她曾經的夢想是做事業有成的女強人,也一度做到了。她是微博最早的美妝類大v,經營著生意極好的美妝網店。
可有了春天后,她的全部注意力不再是事業、美妝,而是孩子教育、食物健康、家庭關系……與家人有關的一切。
去濟南,等待他們的是朝九晚十,忙碌無為且一眼能看到頭。那為什么不離開城市,去過更自由而健康的生活?
2020年3月,他們促膝長談,尋找可以落腳的鄉村,暫定大理。次月,小區解封。鐘學斌考取木工初級證書。
5月,朱墨燕看到了短暫寄存在奶奶家的春天。皮膚黢黑,指甲縫里塞滿泥土。嗓門變大,笑聲響亮,膽子也大了。
一家三口索性決定不去濟南,也不去大理鄉下,就留在此處。
春天和爸爸打柿子
很長一段時間,村子里的人都以為他們是欠錢后回來躲債的。過了幾個月,鐘學斌的車還一直停在門口,沒被賣掉,村民們才打消疑慮。
疑慮變成不理解和審視。村里只有世代種地的老人和沒讀過太多書留在附近工廠打工的年輕人。別人想出都出不去,春天爸媽好不容易考上大學,怎么回來了?
親戚們找到春天奶奶,暗嘲大學生家里蹲,書白讀了,讓她勸夫妻倆回去。更親近的家人,指責春天奶奶太過溺愛:要是我兒子,早揍他了。
老人沒向兒子轉述這些聲音,只是說:需要幫忙,盡管說。
朱墨燕私下問過婆婆,辛辛苦苦送上大學的兒子回村,會覺得不對嗎?老人搖搖頭:俺兒不憨不傻,他知道要做什么。
春天一家在稻田邊坐著搖椅吃西瓜,在院子里搭起露天影院,在門前架起秋千。他家就在村口,來來往往的每個人,眼里都帶著詫異不解,像在看什么外來物種。
春天一家
村里的人不知道,他們一家要做什么。這并不影響他們在春天一家需要幫忙時搭把手。
從城里回來的春天一家,帶著固有思維,想花錢雇人幫忙。村民不愿意收錢,每天下班回村后,自發來春天家幫忙,招待晚飯就行。
第一年秋天,他們種下的果蔬,沒什么收成,家門口,卻總堆滿鄰居們送來的瓜果蔬菜,吃都吃不完。
第二年春天,他們日日早起搬運花苗。村民們聽聞,特意轉告,可以去挖自家門前的月季、梨樹。
村長窺見春天一家的小院全貌已是2021年夏天。
十幾輛很不錯的轎車停在春天家門口,把進村的路堵住了。不遠處,還有一群城里來的孩子在地里干活,在泥潭里打滾。
村長想進來打聽下情況,推開門,滿院花香。
木香的花拱門,圓石小路,柿子樹下是樹屋、滑梯和沙地。葡萄和絲瓜的藤蔓,支起一片綠蔭,陰涼處,有長桌、搖椅。再遠處,羊圈的位置被爬滿各色鮮花與綠植的白色房子取代。
羊和雞在各自的領地打著盹,柿子樹、梨樹、石榴樹、獼猴桃樹守在小院的各個角落。
春天家的小院一角
從外面看,小院依舊是白色圍墻,可一年時間,內里乾坤已變。之后走入小院的村民,都和村長發出了一樣的感慨,太漂亮了,像在花園一樣,像在城市一樣。
這當然不是城市。對春天一家而言,如今的生活,遠勝于城市。
2020年起,商販、白領、工人、學生,許多人的3年一晃而過,被定格、加速、偷走。可這3年,春天一家的生活被按下了0.5倍速,節奏放緩,幸福度拉長。
體內,屬于大自然的時鐘恢復了。
每天天光微亮,院子里的雞開始打鳴,朱墨燕也就醒了。回村后,她沒定過鬧鐘,早上五點,天亮時起床,夜里十點,蟲鳴起入睡。
天亮得越早,醒得也越早。朱墨燕喜歡在這樣的清晨,村莊靜謐,春天還沒醒,坐在稻田邊,就能聽到許多鳥的聲音,四季不同的風聲,麥浪、稻田的吟唱。夏天的清晨,每個稻葉尖上都懸著一滴露水,陽光照射下來,晶瑩剔透。
她還喜歡夏日的傍晚。春天放學后,一家三口坐著三輪車去鎮上拿快遞或買書,一路可以盡情欣賞每天都完全不一樣顏色的晚霞,晚風褪去熱度,吹在臉上,撓得人止不住地笑。
屋外晚霞
夏夜,大雨敲擊鐵皮的聲音還是很吵。可大雨聲中,朱墨燕難得沉睡過去。過去5年,因需要照顧起夜的春天,半夢半醒的睡眠狀態已持續近五年。
除了睡眠,她和春天的鼻炎好了很多,鼻塞頻率降低。
春天在城市里沒學會自行車,和村里小朋友出門半小時,回家就拆下了輔助輪。過去,春天怕蟲子,在滑梯旁看很久也不愿輕易嘗試。現在,她騎著自行車滿村跑,抓泥鰍,赤腳下田,每天喊不同的伙伴出門玩。
口罩很少出現在他們的臉上。偶爾去鎮上或出遠門,才要武裝起來。幾次聽聞各地居家囤菜的新聞,他們想早做準備,最后卻發現,家門前的土地里,果蔬糧食蛋類什么都有,只需要買點肉而已。
今年過年在家門口烤火時,他們又想起了2020年的春節。
大年三十晚上,鐘學斌一直咳嗽,聯想到武漢新聞,兩人夜里十一點把熟睡的春天卷在被子里,開車離開老家,然后是三個月的足不出戶。
現在,他們再也不用狼狽逃走了。
去年10月,春天所在小學改為網課模式。春天就坐在院子葡萄藤下面聽講。語文老師布置背誦“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每一句,春天都能在身邊找到實景。
下課時間一到,放下平板,還能立刻去逗逗一旁的小貓、沖出門玩泥巴、放風箏或跟在爸爸身后烤玉米烤紅薯。偶爾,也會在家門前偶遇小刺猬、小狐貍。
下課后出門玩的春天
在朋友圈,朱墨燕收獲了不少抱怨。每一個有孩子的城市好友,都覺得春天一家在“炫富”。他們的孩子困在樓宇十幾平的臥室里,學習、生活。而春天在天高地廣的村莊,度過了一個完全自由的童年。
朱墨燕和鐘學斌還獲得了另一種自由。他們回村后,曾在周末回城逛商場,發現比在村里從早到晚干活還累,才意識到這種累的根源。
“我們去逛商場的時候,很多東西是他會直給的,你需要去要規避、去設防、去比較很多東西。鄉下則相反,不需要思考太多。在這里真的靜下來了,慢慢就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節奏,自然的節奏。”
2022年冬天,自在度日3年的一家,第一次在村里感覺到了沉重。村莊里,熟悉的老人走了許多,哀樂常在耳邊響起。到新年時,村里幾乎沒有幾家貼對聯福字,迎接新年。
和春天媽媽連線時,已是晚上八點多,還能聽到她那頭傳來的敲擊聲。那時,春天爸爸在屋外做狗屋。
春天媽媽還記得,第一年那個無所事事的冬天讓她焦慮不已。如今,她喜歡上了屬于北方冬天的空曠寂靜,期待樹屋能快點落雪。
春種夏長,秋收冬藏,都是自然的節奏,只能停下來,儲蓄能量。春天總會來。
到那時,月季會再次爬上墻頭。白色的西葫蘆、粉色的番茄,還有去年家家戶戶撒下了他們送來的南瓜種子,奇形怪狀的綠色大南瓜遍布整個村莊。
許多像春天一樣的小朋友也將重新回到這里。
2021年夏天起,越來越多的朋友帶著孩子來找春天一家小聚。他們一起在林間撿樹葉,跟著春天爸爸做手工,在篝火前暢聊,在田野里玩再老不過的游戲,報數、丟手絹、渾水摸魚。
春天在田野里
再后來,素不相識的家長們慕名而來。
周末的田野里,多了插秧、種水稻、吹泥哨、泥潭踢球、撒歡瘋玩的城市小孩。
他們在稻田插上有自己名字的木牌,摸走雞窩的雞蛋。玻璃瓶里的泥鰍、毛毛蟲、螞蚱、螳螂,親手收獲的大米、小麥、玉米、絲瓜,都要打包帶走。
許多小朋友,來時在田邊哭著不愿下地,走時在村口哭著要求再玩半小時。
小朋友的留言
埋下的種子,很快發芽。
掰的玉米在陽臺上生根發芽;帶回家的絲瓜種子,長出藤蔓,順著窗臺往上爬。玻璃瓶里的毛毛蟲,在某一天早晨消失,定睛看,卻發現已化作振翅欲飛的柑橘鳳蝶。最怕寫作的小朋友,頭一次寫出了被老師表揚的作文。
六七歲的男孩回家后問媽媽:為什么春天爸爸不能當我們的市長呢,去改造一下我們的城市?
而村子里的孩子,則鉆進了春天家的繪本館,讀了個痛快。
繪本館本就是為孩子們而建。剛回村時,村里的孩子來找春天時,看著那些繪本都不愿意離開。繪本館建成那天,村里用大喇叭通知了所有孩子,以后可以去春天家看書了。
如今,他們在周五的傍晚涌進春天家,在露天影院點播動畫片,纏著父母要春天家同款的小院。
春天則在在某一天起,能清楚介紹自家院里的花草,田里的水稻小麥,說出播種機和收割機的區別。而鐘學斌夫婦并未可以教過她這些。
春天筆下的家
朱墨燕也學會了與北方的冬天相處,她將過去3年的改造探索重新整理,做了期視頻,起名《疫情3年,回農村的我們,怎么樣了?》
視頻被沖上熱門的同時,質疑也緊隨其后。網友質疑家長不負責任,勸他們為了孩子的教育,要盡快回城。
實際上,他們早已完成了濟南、臨沂市區和村鎮所能選擇學校的比較。那些欠缺的素質教育,他們確信,春天可以在大自然中加倍獲得。而且,朱墨燕總覺得,培養出丈夫的學校,怎么都不會太差。
越來越開心的春天,偶爾也有疑惑:“為什么所有的小朋友到我們家來都說我們家好棒,說我真幸福?還有一個小朋友說你爸爸也太厲害了,我爸爸就會躺在床上沙發上看手機。”
圖源@春天一家
現實世界之外,還有很多人判定,春天一家已實現財富自由,才能過著如此安逸而隨心所欲的隱居生活。
事實卻是,生活既不輕松安逸,也遠遠達不到財富自由。
十幾平的臥室加廚房、院子改造用了整整兩年時間。所有改造不僅是親力親為,而且材料均取自舊物、鄰居或批發市場。
為了買到最低價的花,每天早上五點,月亮還沒落下,兩人就會騎著三輪車,在路燈的指引下,趕最早的花卉大集。棉帽外再套毛線帽,依舊擋不住迎面的寒風。可在那里,他們能以批發價拿到10元20元一株的花苗。
樹屋材料取自自家核桃樹,支撐的水泥柱是原本的雞籠底架,頂棚是野外收集的蘆葦。圣誕聚會的松果、樹葉,都是拿著麻袋去公園撿回來的。
下雪天早起趕集買回的花苗
拍攝用的是手機,剪輯用的是多年前上大學時的電腦,奶茶果汁雪糕臘腸自己動手,中秋節做手工月餅,連模具是鐘學斌做的。
朱墨燕調侃丈夫,一個人就是一個施工隊。2020年以來,他學會了木工、鋪地板、刷漆鋪、貼瓷磚、裝馬桶、走電線;學會了種菜、收割、園藝。而她則學會了拍攝、剪輯、構圖、做自然課堂的活動策劃,還熟練掌握了一個人炒十幾人分量飯菜的技能。
三年,五萬元,所有改造完成。他們將城市的房子出租,租金足以支撐在農村的花銷。
半農半X里的半農已游刃有余,3年前那個模糊的X,如今也清晰可見。
“我突然會發現,可以把以前做過的所有事串起來。”
農村三年積累的技能,春天爸爸疫情前做餐飲的經驗,春天媽媽早年美妝博主和網紅店老板的線上銷售技能,以及有了春天后,對孩子、教育、食品安全的研究,最終形成了一個自然教育農場的念頭。
三年來,夫妻倆借過的書
合伙的朋友,許多是被春天一家的視頻吸引而來的網友,她們有著許多共同點:中年女性,曾經的工作一成不變,孩子長大了,和愛人共同語言不多。
中年危機的困局終于找到出口。有人辭去體制內工作,轉去學習感興趣已久的心理咨詢,也有人想加入他們。??
過年期間,他們想找個地方相聚,要求是能夠吃飯,孩子不用管,還能坐很長時間。挑挑選選半天,又回到春天一家的小院。
“孩子可以自由玩耍,我們大人也可以自由聊天。在城市里,好像去任何一個飯店,孩子都不可能待那么久。”
春天家的聚會
無拘束的自由可貴,土地更可貴。
回村第二年,春天爸媽跟著家里的長輩,經歷了春種秋收的全程。每天五點起床干活,沒有固定的午飯時間,干完活才能回家。秋收后,朱墨燕算了一筆賬,除去農藥化肥人工成本,一畝地一年也不過賺六七百元。
為什么還要留下來種地??
朱墨燕提起了過去三年。“土地雖然會讓你很忙,但是給你很足夠的安全感。當初,所有人對未來都處于不確定的狀態。可我的感覺是,只要有這塊土地,我們就可以生存下去,一切都會好起來。”
說著,她又聊起了春天。這幾年,無論新聞里外面的世界如何變化,只要在院子里,就能感知到春天。她永遠在不遠處的小路上,騎著自行車,和伙伴一起,嘰嘰喳喳,笑鬧不停。??????????????????????????
落日下的春天,圖源@春天一家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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