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網絡上掀起一波論戰。
爭論的源頭,是兩會上的一則提案。
(資料圖)
委員周世虹提議,消除對罪犯子女考公的限制。
他強調,罪刑法定、罪責自負是刑法的基本原則,也是現代法治的基本規則。
3月2日,羅翔老師發布視頻參與討論。
很快,登上了熱搜。
羅翔在視頻中,也持相同的觀點。
認為「罪責自負」,子女無法決定父母犯不犯錯。
因此,考公參軍中查三代、查父母的政審,并不合理。
此言一出,引來許多網友的不滿。
輿論更是一邊倒,脫粉的脫粉,聲討的聲討。
有人認為,羅翔老師被人利用了。
有人質問,羅翔到底是為了誰的利益。
羅翔這次翻車,到底冤不冤?
魚叔翻看了網上的各方觀點,不禁產生了許多思考。
今天,也想和大家好好聊聊這件事。
01
政審,是考公、參軍中的重要環節。
雖然沒有法律條文的明確規定,但犯罪子女不得考公參軍似乎已成公認的規則。
羅翔這次「翻車」,就源于精準命中許多人的心理雷區。
在很多網友的認知中,家屬一定是罪犯的從犯、幫兇。
尤其是貪官、經濟罪犯、黑惡勢力。
畢竟,曲婉婷的例子還歷歷在目。
其母以職務之便,騙取征地款3.5億,毀了566個家庭,最終被判處無期徒刑。
一旦松開政審的口子,曲婉婷便有可能為母洗白。
「考取公務員,借機給自己的母親翻案。」
近年來,多部反腐掃黑劇的熱播,也讓觀眾見識了一幕幕官黑勾結。
就拿尚未過去的「狂飆熱」來說吧。
觀眾們眼睜睜目睹,高啟盛從人畜無害的高材生,搖身成為瘋批罪犯。
網友爭相模仿其癲狂的搖頭晃腦。
轉頭又驚覺,一個人由善到惡,竟能如此輕易。
還有人分析總結,為高啟強復盤。
認為他最大的敗筆,就是沒有讓弟弟妹妹走仕途。
以他們的高智商、高學歷,考公自然不成問題。
再加上高家雄厚的資金與政商關系,高啟盛沒準能當上個主官,高啟蘭拿下法官或檢察官。
至于手下的唐小龍唐小虎,他們的孩子也可以進入體制。
在京海發展出牢不可破的裙帶關系。
畢竟,高啟強處處模仿的《教父》,就是這么操作的。
起初,邁克將自己與家族撇得很干凈。
老教父從不讓他插手家族事務,而是想將其培養成議員,在政壇上呼風喚雨。
既保證家族「上頭有人」,又為洗白提供出路。
從小家庭到大家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西西里的家族觀念,在國內網友之間也很吃得開。
但。
這里存在一個張冠李戴的問題。
官黑勾結、官官相護,是因為允許犯罪分子的家屬考公而造成的嗎?
且不說,《教父》《狂飆》中,都是家族成員還未下馬、定罪的情況下,建立起的勢力集團。
就單說,網友們紛紛臆想出的「曲婉婷為母洗白、復仇」之路。
如果一個人可以輕易地考上公務員,輕易地升居高位,掌握大權,輕易地越過法律的界限,為已經經過司法判刑的罪犯翻案、洗白,甚至打擊報復。
那只能說明,這個權力系統、法治體制本身存在著巨大的漏洞。
要辦成這件如同「復仇爽文」一般的遠大計劃,需要的可不僅僅是「曲婉婷」一個人的通天之才、邪惡用心以及拯救父母的強烈渴望。
更需要整個系統內大量尸位素餐、腐敗至極的同盟,才能保證她的計劃一路暢通無阻。
如果我們的權力系統已經爛到了這種地步,那又何止一個「罪犯子女不允許考公」就能解決得了。
實際上,認為犯罪者子女會利用公職和權力為父母翻案、平反,多少出于一種莫須有的臆測。
莫須有,即可能有,可能沒有。
是的,誰都不能保證這種事不發生。
但是,誰也不能保證這種事一定發生。
既然莫須有,那便定了罪,做了罰。
這多少有點讓人難以接受。
02
無論是周世虹的提議,還是羅翔的評論,都遭到了大量網友的反對。
反對者給出的理由,基本有如下三條。
第一,限制犯罪者子女考公,可以增加犯罪成本。
牽連制度可以產生較好的威懾力,避免犯罪的發生。
或許,出于對子女無法考公的擔憂,犯罪人會就此懸崖勒馬。
這一點,羅翔老師自己也不得不認同。
這讓一個熟悉的詞,再度被提及——
軟肋。
這不由讓人想起了《狂飆》結局處,高啟強的落網。
為了救下黃瑤,他舍身相救,卻使自己的犯罪證據公之于眾。
罪孽深重的黑惡頭目,也有被拿捏的軟肋。
這是劇情給予觀眾的安全感。
這一觀點,看似能夠對預防犯罪產生作用。
但仔細一想,其實收效甚微。
高啟強的涉黑之路上,其鐘愛的大嫂曾三番五次阻止,他也置若罔聞。
「真正犯罪的人會考慮到子女的未來嗎?」
人們忽略的是,很多犯罪者之所以選擇犯罪,恰恰就是為了家人著想,甚至是出于走投無路。
高啟強原本只是一個底層的漁民,為了保護自己的家人,才誤打誤撞走上了涉黑之路。
來自西西里的初代教父,維托柯里昂也是為了生存,而逃亡美國,進而在這個無依無靠之地,一點點建立起自己的黑手黨帝國。
限制犯罪者家屬的出路,初衷的確沒錯。
但最后的結果,反而可能破壞了社會的公正性。
導致一部分人不再信任社會的公正、平等,而是選擇相信粗暴的黑道法則。
并且,對于底層者而言,本來享有的出路就很有限。
進一步壓縮他們的空間,只會擴大他們的犯罪行為。
更重要的是,這有違法治精神。
每一個具體的人,都不該成為某個人的軟肋。
如果將無辜者視為牽制犯罪者的工具,極大地加大了冤枉無辜的風險,法律也失去了意義。
第二條理由:可以連惠,為什么不能連坐?
本次討論中,網友更多將矛頭指向老賴、貪官的家屬。
以曲婉婷為例,分明就是其母犯罪的獲益者。
吃著人血饅頭,卻不知敬畏,將母親奉為英雄。
不連坐,不足以平民憤。
連坐,看似是一種實現公平的手段,是拉倒那些既得利益者的強大武器。
但問題是,它真的能實現公平嗎?
老賴、貪污犯之子女,只是少了一條考公、參軍的選擇。
他們的人生照樣可以有許多寬廣大道可以走,身上一根毛也不會少。
而受到巨大牽連的,還是那些普通家庭、底層家庭。
2021年,檢察院起訴刑事犯罪就超過174萬人。
其中,危險駕駛罪占據第一,超過35萬人。
盜竊罪排第二,超過20萬人。
這些家屬離網友口中的老賴、貪官子女相去甚遠,卻背負著同樣的十字架。
更不用說,很多犯罪案件,在道德上并沒有太大的可譴責性。
比如鸚鵡案,最高可判15年。
從國外買藥,也極有可能犯下走私罪。
單個案例擇出來,網友們也曾為其喊冤。
粗略算來,從1949至今,有不少于1.4億人受到親友犯罪的影響。
人無法選擇父母,誰敢說自己不會跌至谷底?
即便你在深淵,法治依然保障你為人的基本權利。
何況,子女也可能是父母犯罪的直接受害人。
當家暴發生時,當女孩遭到親生父親強奸時,母親怕報警后影響孩子考公考編,從而拒絕報警。
這些都是血淋淋的真實案例。
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保障公平,應該對政審制度細化和糾正,而不是機械地一刀切。
無論能夠實現多么美妙的社會效果,都不能突破「無罪不罰」這個最基本的底線。
第三個理由:只是不讓考公而已,又不是不允許他們做別的。
這個理由,其實不算是個理由,只是一種拐彎抹角的話術。
用意似乎是在削弱這件事的重要性,讓別人接受這種「懲罰」,不要小題大做。
但這樣的說辭,既沒有給出合理性,其實自己心里也不認為這件事不重要。
試想,如果真的不重要,為什么不讓呢。
而且,「只是不讓XXX而已」,這種話術很是細思極恐。
我們甚至可以往里填上各種各樣的詞匯。
罪責自負的底線一旦被打破一次,那后續的滑坡很有可能繼續擴展開來。
我們不是沒有經歷過這種全面連坐受罰的時代。
電影《歸來》中,「反動分子」陸焉識越獄逃跑。
他的女兒就因此受到牽連,失去了前途。
這還不是什么考公。
只是被免除了舞蹈隊的領舞。
《一秒鐘》里也有暗指。
囚犯張九聲的女兒爭著干活,爭著表現好,也是為了消除父親的影響。
實際上,犯罪者的親屬,免不了遭到來自社會的歧視。
臺劇《我們與惡的距離》中,由于哥哥殺人,李大芝隱姓埋名,父母遭到報復、被媒體圍堵。
當身份被揭穿后,李大芝也丟掉了自己的工作,她發出質問:
「我哥是殺了很多人,但我和我家人連活下去的權利都沒有嗎?」
但從制度方面,去剝奪犯罪者親屬的合法權益,就違背了人人平等的社會原則。
這絕對不是出于對犯罪分子本人的同情。
而是因為,犯罪者的親屬如果沒有被判罪,那他們理應就是無辜的。
社會最小的單位,不是家庭。
是人。
03
大眾是喜愛羅翔的。
源于他的詼諧幽默,將一個個案例以「法外狂徒張三」的形式講述。
源于他對個體投注關懷,不教條、不死板。
他的觀點與訴求,總是符合大眾樸素的道德、情感。
此次「翻車」,恰恰是因為他站到了「對立面」。
網友追求的,是自己認知范圍內的公平。
是寧可錯殺一萬,不可放過一千。
羅翔想探討的,是法理上的平等。
是保障每一個人的合法權利。
最終,演變成「雞同鴨講」。
逼得網友大罵,這是在偷換概念、嘩眾取寵。
這兩年,輿論日趨割裂。
提及「考公」二字,總少不了被質疑站隊。
似乎公共領域的每一句討論,都是為了某一群體的利益。
當羅翔評「一人犯罪影響家屬考公」后,也遭到了許多類似的指責。
即使是罪犯,刑滿釋放后也是正常公民,享有普通公民的權利。
這個道理多數人都認可。
但,考公有一個準入門檻。
這個門檻是人為設定的,而非法律規定的。
它可以是政審,也可以是年齡、學歷,甚至有無文身。
收入穩定+門檻設置,使得公務員成為無數人擠破頭都想夠到的香餑餑。
據國家公務員網站統計,2022年國考共有212.3萬人通過用人單位資格審查,遠超去年同期,而此次國考共計招錄3.12萬人。
以此計算,通過資格審查人數與錄用計劃數之比約為68∶1,創歷史新高。
允許罪犯子女考公,無疑讓普通人多出一個競爭對手。
于是,就出現了自相矛盾的呼聲——
公眾大喊著要公平,又自行把門檻抬高。
但,很少有人思考,這個門檻到底合不合理,該不該存在。
網友們罵羅翔,認為他在替罪犯子女降低門檻。
其實,他是在呼吁法律上的平等,本不該有準入門檻存在。
本質上,是為了大多數、普通的公民。
再退一步,「考公」儼然演變成了獲利、掌權的代名詞。
人們熱議權力,卻漠視責任。
一方面,對體制透明、公正失去信任;另一方面,又渴望成為體制內的獲利者。
重拾大眾對體制的信心,也并非靠限制罪犯子女考公就能實現的。
同時,考公也是一個重要的風向標。
現實中不少行業也有各種準入門檻。
很多機關和企業在招聘時,同樣會進行審查,造成現實意義的連坐。
如果出生在有犯罪記錄的家庭,就注定無法考公參軍。
那么也很難保證,其他擇業權不被侵犯。
這便是羅翔最擔憂的,滑坡效應。
可惜,法律沒有最優解。
尤其當一場討論牽扯到大多數人的利益時,或許只有閉嘴才能明哲保身。
但,社會需要不同的聲音。
人人生而平等,不該只是理想主義者的悲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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