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緬甸”一詞上了熱搜,背后是無數個血淋淋的犯罪故事。
近日,又有大學生被高薪誘惑到緬甸的慘劇發生,連帶火熱的泰國旅游也被蒙上了拐騙的陰霾,緬甸的罪惡被重提,騙局永遠沒有休止。
(資料圖)
郝振東(化名)的故事,就發生在這個地方。
那是一棟位于緬甸果敢產業園內的辦公樓,7層高的樓中分布著2000多個騙子,分管著彩票、代購、裸聊、色情直播等詐騙業務。
郝振東的“工作”是“殺豬盤”——在社交軟件上物色女性,引誘她們在詐騙平臺上投資。
金錢腐蝕了良心,酷刑震懾著他們不敢逃離,他們一步步陷入深淵。
郝振東親眼見到,有乳腺癌患者被騙光了手術費,有人被騙了292萬后跳樓自殺,騙子們洋洋得意,直播了受害者跳樓的過程。
他說:“人已經變成了屠夫,你覺得屠夫,會對豬產生憐憫之心嗎?”
2020年12月31日,云南。
這是郝振東從河南老家來到這里的第五天,他即將離開中國,前往緬甸。
這也是郝振東36歲的最后一天。
郝振東(化名)
郝振東很早就出來闖蕩社會了。
小學畢業之后,他當過修路工人,開過燒烤攤,但他不喜歡給別人打工,因為“來錢太慢”。
2004年,他開了一家網游代練工作室,買了400多臺電腦,用外掛給人刷游戲金幣。
初期,他的事業發展得紅火,順利的時候一個月能賺20萬元——直到2014年,他投資失敗,欠下了近200萬的債務。
妻子在這一年離開了他,帶著他們年紀尚小的女兒,“我說女兒你帶走,因為我確實沒這個能力(撫養孩子)”。
后來的日子里,他一邊做著游戲代練,一邊努力還債,他還買過彩票,只為了中大獎——未果。
所以,當遠房小叔找到他,告訴他有個高薪的工作機會時,他心動了。
在小叔的介紹里,這是個做客服與技術一類的工作,“給我開的價格是底薪6萬,再加上提成,按月算的話是不會低于15萬”。
于是,他跟著小叔,來到了云南。
凌晨12點,在一個蛇頭的帶領下,他們開始偷渡邊境。在此之前,他們要把手機關機,把行李一件件扔掉。
那是一座沒被開發的山,山很高,他們一行12個人,其中還有一個女孩,后來郝振東才知道,他們這樣的人來到這里,男的要做電信詐騙,女的就要去娛樂場所陪酒。
早上6點13分,他跨過了中緬邊境線,他知道,沒有回頭路了。
一輛車把他們送到老街市的一所中學,他被境外的老板領走,帶到了產業園——沒有任何面試的環節。
郝振東被帶到了7樓,在一個空閑的工位上,他拿到了一本培訓手冊。
培訓手冊白色的封面上印著兩個大字:造夢。
產業園位于緬甸果敢,頗具規模。
一棟辦公樓,兩棟宿舍樓,七層高的辦公樓里分布著2000多個“員工”。而小叔口中所謂的“客服”工作,不過是電信詐騙的一種粉飾。
在這里,每一層都有具體的“業務”:股票、彩票、基金、代購、博彩、裸聊、色情直播……郝振東被安排的“業務”是“殺豬盤”——
通過社交平臺物色單身女性,與其發展成戀愛關系,這被稱為“養豬”;
誘騙對方到詐騙平臺上投資,并通過小額的收益增加對方的信任,這一步叫“喂豬”;
最后,卷錢消失,這就是“殺豬”。
操作“殺豬盤”的騙子被叫做“狗推”,每一位“狗推”都會有幾本培訓手冊,里面是詳細的詐騙話術,從包裝人設,到添加好友,如何網聊,以及如何“殺豬”。
老板澤哥告訴郝振東,這本手冊將會是他開啟財富人生的敲門磚。
前一周,郝振東的主要任務是“養號”——通過發布朋友圈等公開內容,塑造出一個事業有成、帥氣多金的男人形象。
此外,根據不同女孩的求偶標準,“狗推”也會包裝成不同的人設,郝振東形容為,像私人訂制一般。
為了拿到高昂的薪資,郝振東乖乖聽著,將自己的賬號包裝得無懈可擊。
在此期間,他看到了幾場“殺豬”。
“同事”阿方有一個位于陜西的“網戀對象”,小郭。
網聊期間,反詐警察給小郭打了電話,提醒她正在被境外詐騙。小郭于是給阿方發消息,問他是不是在騙自己,“警察說你的電話號碼是詐騙電話”。
就因為小郭產生了懷疑,阿方遭到了公司的毒打。但公司并沒有因此收手,之后,澤哥接手了阿方的賬號,他通過這個賬號給小郭發消息,問她:
“你見到警察了嗎?”
“電話里你能分出真假么?”
一個小時之后,這個賬號上就多了一筆轉賬,整整10萬元,是小郭委托“阿方”幫她投資理財的錢款。
澤哥說,這只是一個“開胃菜”。
他說自己只做“高端客戶”,幾百萬的單子,“這次是讓你們看看,詐騙是多簡單的事”。
騙子的聊天記錄(模擬)
“殺豬”之后,就是狂歡。
“一個宿舍殺一只豬,他們會請客喝酒,如果(詐騙金額)超過100萬,老板會帶我們去那邊豪華的一個酒吧撒錢。”郝振東說。
不僅如此,發工資的時候,老板會將兩三張桌子擺在一起,上面擺滿了幾百萬現金,“業績”好的員工,一個月能拿到幾十萬現金。
巨額的鈔票給人以強烈的視覺沖擊,在金錢赤裸裸的誘惑下,人性經不起考驗。
詐騙集團“發工資”
郝振東有個代號一休的“同事”,騙了一個武漢女孩37萬元,期間,為了獲取女孩的信任,他往這個所謂的理財賬戶中投入了8萬塊。
后來,女孩發現自己上當受騙,一休見狀,立刻讓她還自己那8萬元。
他給女孩打了通電話,從下午四點打到了凌晨,全是一休對女孩單方面的謾罵。
電話里,女生一直在哭,不斷給一休道歉,說:“我真是沒錢了。”
“你他媽沒錢玩什么,反正你今天必須給我。”一休如此回答,但他并不是想要回這個錢,只是想讓女生內疚,不敢去報警。
像這樣的女孩,在這里的手機上,還有很多。
“狗推”們并不在意這些女孩的學歷見識,相反,郝振東說,學歷高的女生更容易受騙。
“因為文化程度低的玩不轉這種(理財),文化程度高的還會有一種心理,就是我會征服這個男人。”說得再殘忍一些:“她更相信愛情。”
他又講了一個故事,來自“同事”狗娃。
狗娃有一個位于上海的“客戶”,在詐騙平臺上一共投入了292萬。
她期待著這些錢能在“愛人”的操作下賺上一筆,然后兩個人就可以世界各地旅游,永遠生活在一起。
后來,美夢被戳破,女人崩潰了,她給狗娃打了最后一通視頻電話,對他說:“這個錢我可以不要,但能不能讓我見你一面。”
狗娃冷漠地回復道:“我回不去,見不到。”
于是,女人當著他的面,從樓頂上跳了下去——狗娃直播了她整個跳樓過程,炫耀有女人可以為他去死。
這件事被當作一個經典案例,讓全體“員工”學習,老板說:“狗娃這個人是比較笨的,這么笨的人都能詐騙到290多萬。”
身處緬甸的每一天,郝振東的內心都在煎熬:“我覺得他們的嘴臉特別邪惡,就跟畜生一樣,沒想到人會變成這樣。”
期間,他想過離開,他問澤哥,這需要賠付公司多少錢。
澤哥說:“路費3萬,住宿1萬,空氣磨損費1萬。”并且會隨著時間累積:第一個月5萬,第二個月7萬,第三個月就要拿出12萬。
郝振東拿不出這筆錢,除非逃跑。
但他見過逃跑被抓回來的人,四根手指被齊根切段,只剩下了大拇指,甚至,更殘忍的畫面。
他妥協了:“我只能去騙,不然我就會死在這里。”
2020年末,江西姑娘楊宇(化名)的手機上,突然多了一條好友申請。
對方自稱叫于澤陽,北京人,開著一家房地產公司,頭像看上去是一個30歲左右的成熟男人,衣著考究,胡子也被精心修剪過,他告訴楊宇:“頭像就是我本人。”
他在朋友圈里極盡奢侈:發愁該買哪一輛跑車,入住五星級酒店,偶然去房車露營,還時不時轉發一些商業資訊。
兩個人聊了幾天,楊宇越發覺得,這就是自己的“靈魂伴侶”。
他知道自己的愛好,愿意傾聽自己的心事,還會主動關心她的生活起居,楊宇理所當然地淪陷了:“現實生活中,這種無時無刻關心你的男人特別少。”
但半個月之后,于澤陽向她告白,楊宇卻退縮了。
楊宇(化名)
楊宇并不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女孩。
8年前,她經歷了一段失敗的婚姻,有一個兒子,還有一個年邁的母親。
兒子一點點長大,楊宇認為該給兒子培養一些“男子氣概”,在她的概念中,這需要由一個男人來完成。
但因為她的生活圈子小,她只好從交友軟件中尋找交往對象,她說,現實生活中沒什么人關心她,“我很少出去,幾乎不交任何朋友”。
這次,看到于澤陽的告白,楊宇反復編輯著回答,不知道該如何拒絕這個男人。在她看來,兩人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當朋友還可以,當戀人就像天方夜譚。
突然,對話框里彈出一句話:其實,我也有一次失敗的婚姻,有一個六歲的女兒跟著我。
看到這句話,楊宇感覺兩個人的距離瞬間被拉近了許多——他不再完美,有過相同的痛苦,這讓兩個人之間有了走下去的可能性。
于是,她答應了于澤陽的求愛,與他約好了在春節期間見面,奔赴愛情。
后來,兩人確定關系之后的普通的一天。
楊宇問于澤陽在做什么,于澤陽告訴她,自己在玩一個賺錢的游戲。
“他當時和我講,只有他才能賺到這個錢,別人都賺不到,是內部消息。”楊宇事后回憶起兩人的對話,于澤陽信誓旦旦的承諾似乎還縈繞在耳邊。
他還把自己的賬號密碼都交給了楊宇,后臺顯示余額為36萬,其中18萬是盈利。
于澤陽還說,自己只投了10萬元,幾分鐘就賺了三四萬——一切都是如此的簡單,金錢唾手可得。
出于對“愛人”的信任,楊宇在這個投資理財平臺開設了賬戶,投了一萬塊錢。
很快,于澤陽對她說,這些錢賺了三千多。然后他告訴楊宇,這個平臺的游戲規則是第一次投1萬元,第二次就要投2萬元:“買得多,你就賺得多。”
楊宇跟隨著于澤陽的指示,一步步往里投錢,當余額達到10萬元時,她想要提現,卻突然發現,自己登不上這個賬戶了。
她一遍遍地輸入賬戶密碼,一遍遍被提示“密碼錯誤”,不知多少次操作過后,面前的對話框終于有了改變——
“因用戶多次密碼輸入錯誤,導致系統自動鎖定,繳納10000元罰金后自動解除。”
此時,楊宇還沒有意識到自己被騙了。
因為本身記性確實不好,她以為真的是自己把密碼忘了,感到無比自責。
她回頭找于澤陽,于澤陽勸她把罰金交了,“賬戶里這么多錢,別因為一萬塊錢提現不了”。
他告訴楊宇,自己可以幫她出5000元——并不是通過微信轉賬給她,而是直接往這個投資理財平臺打錢,楊宇這邊收到了賬戶到賬的消息提示。
在于澤陽的催促下,楊宇又交完了自己的5000元罰金。
怎料,平臺卻顯示“頻繁操作系統自動鎖定”,這次,需要繳納本金的20%,才能解鎖。
楊宇別無他法,只能再次繳納罰金,后來,平臺不斷地提示她違規操作,她不得不用信用卡套現,只為了將賬號內的錢取出來。
“總不能無緣無故就把這幾萬塊錢扔掉。”她這樣想。
最終,平臺提示她只需再繳納5萬元罰金就可以提現,但她已經沒有可以籌錢的地方了。
無奈之下,她只好再去找于澤陽,但那個對她噓寒問暖的“愛人”,突然像換了一個人。
他指責楊宇“得寸進尺”,明明已經幫她在賬戶里存了這么多錢了,甚至破口大罵:“我要忙,我忙起來連手機都看不了,我不像你,一天天這么閑!”
憤怒與委屈蒙蔽了楊宇的大腦,一氣之下,她在網貸平臺上借了5萬元,她想著:“這次我可沒有讓你拿一分錢了。”
意料之中,這次充值依舊石沉大海,于澤陽從此,消失在了她的生命里。
十幾萬元的債務,需要用錢的孩子,等待贍養的老人……楊宇的世界因為這場戀愛,陷入昏暗。
2021年1月28日,一個叫關偉的人,向楊宇發來了好友請求。
彼時,楊宇的債務還沒有還完,生活的壓力逼得她喘不過氣,“想找個不認識我的人,不在一個圈子里的人,更不在一個地方的人,聊聊天,打發日子”。
關偉稱自己是河南人,目前在云南旅游,正中下懷。
在楊宇看來,關偉是一個特別體貼的人。
他總是秒回楊宇的消息,給她唱歌聽,每天晚上都會等楊宇睡著了才會去睡覺。
兩個人聊了差不多一個半星期,關偉就察覺到了她的心情不好,盡管每次楊宇都會給他發“笑臉”表情。
那一瞬間,楊宇的脆弱無處可藏。
關偉對自己欠債的經歷似乎感同身受,他鼓勵楊宇要向前看,還對她說:“以后這些錢,我來幫你還。”
“你不用擔心這個,該快樂就快樂。”
更讓她放心的是,關偉始終沒有談到與錢相關的話題。
2021年2月17日,凌晨1點多。
楊宇突然接到了關偉的語音電話,盡管兩個人不久前才剛剛互道過了晚安。
她接起電話,對面是熟悉的聲音,卻自稱叫郝振東,他還說:“我是搞電信詐騙的,‘殺豬盤’知道嗎?”
楊宇是郝振東接觸的第六個“戀愛對象”。
他還記得自己第一個接觸的對象,是一位山西的護士,叫小白。
小白是個很單純的女孩,對他偽裝出的人設與深情深信不疑,網聊20天后,澤哥開始催促郝振東“殺豬”,郝振東卻遲疑了。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女兒,“不想我姑娘大一點之后被人說,她爸爸是個詐騙犯”。
“如果這個錢我拿走了,那我相當于和他們一樣,豬狗不如。我這輩子就再也回不去了。”
于是,他在天臺上撥通了小白的電話——在這個產業園,電話不會被監聽,只有文字類的內容會被監控。
郝振東對小白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小白哭著對他說:“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自己喜歡的人,結果是騙子。”
郝振東心里也不是滋味,他狠了狠心:“你必須把我刪掉,不然一定會出事。”
這一次,他在這通凌晨的電話里對楊宇說了同樣的話:“我就是搞‘殺豬盤’的,身份都是假的,你趕緊把我刪了。”
他當時的想法只有一個,就是讓楊宇從“關偉”的微信列表消失,“我們的微信賬號都不屬于自己,‘組長’隨時可以把這個賬號拿過去,接著聊”。
但電話這邊的楊宇并不懂什么是“殺豬盤”,她還問郝振東:“為什么好端端的,和我講這個事情。”
郝振東說:“我不想騙人。”
在楊宇的追問下,郝振東對她講了自己的處境,他說自己被逼著做這件事,需要“業績”,沒有“業績”就要死在這里。
他還告訴楊宇,于澤陽與他做的是一樣的事情。
誰也不知道,在這個心碎的夜晚,楊宇做了一個怎樣大膽的決定。
她突然問郝振東:“我怎么幫你回來?”
聽到這句話,郝振東的第一反應是驚訝——在此之前,他對賬號里接觸的四五個女孩都坦白了自己的身份,這些女孩的反應都很相似:難過、憤怒,繼而刪除拉黑。
他被楊宇的善意打動:“謝謝你,但是我知道沒有用。我很難有回家的路了。”
楊宇卻一直堅持,她和郝振東說,我會力所能及地幫你,幫不了就算了。
后來,楊宇說起自己做出這個決定的原因:“我很感激他,因為他沒有騙我。”
“我也要幫他,否則的話,他就會死在那個地方,要不他就會墮落,再詐騙別的女的。”
沒過多久,郝振東意識到,楊宇或許真的可以幫到大忙。
原來,在詐騙窩點的這些日子里,郝振東偷偷整理了一份名單,里面有“同事”們正在接觸的18位女孩的個人信息。
他把這份名單交給楊宇,想著,盡管救不了自己,但如果幫助這18個人免于被騙,也算是一件好事了。
夜已深,辦公樓里時不時有巡邏人員走動。
郝振東躲在天臺上,緊張地念著名單上一個個名字,他知道,自己一旦被發現,付出的代價不會比逃跑要低。
千里之外的楊宇趴在桌子上,一筆一劃地在紙上記下自己所聽到的信息:姓名、電話、所在地。
當最后一個數字落下,她終于松了口氣。
2021年2月份,南昌市公安局反詐中心接到了楊宇的電話。
電話里,楊宇稱自己的親戚被騙到了緬甸的詐騙窩點,無法脫身,希望能尋求警方的幫助。
得知警情后,反詐中心的民警陶江江十分驚訝,以往,他們接到的都是被騙受害者的求救電話,還是第一次接到來自詐騙者親屬的電話。
他擔心,這是境外騙子又一個精心設計的騙局。
畢竟,這樣的女孩他見過太多:“我們接觸到的受害者,都是非常地相信詐騙人員。”甚至有時候警察都找上門了,還反過來罵警察是騙子。
楊宇難以自證,干脆拿出了自己抄寫的名單。
民警陶江江
看見名單,陶江江依舊沒有打消疑慮,但還是迅速采取了行動。
他將梳理過的名單發到了“全國反詐中心聯絡群”——群里有全國各省市的反詐警察,不到一個小時,名單上涉及到的地方民警就有了反饋。
他們對陶江江說:“兄弟,你這個線索太精準了。”
這時,在詐騙窩點,“狗推”們的手機上接二連三跳出消息,質問他們為什么要騙自己。
“你這到底是個什么網站?”
“你們都是騙子,警察都告訴我了。”
……
郝振東聽見“同事”們議論紛紛,冷汗都要嚇出來了,“我緊張得要死,沒想過這些‘客戶’這么傻,會再把電話打給這些所謂的‘老公’”。
與此同時,老板也意識到了,如此大規模的暴露,一定是有內鬼。
他排查了所有人的電腦與聊天記錄,沒有任何異常,就將火氣撒在了每一個“員工”身上,把所有人都打了一頓。
至于如何打的,郝振東只說了一句:“反正,打得比較狠吧。”
被懲罰的“員工”
另一邊,陶江江也立刻意識到了警方的行動已經對郝振東形成了致命的威脅,他決定,一定要把郝振東救出苦海。
他說:“我們不能因為幫一個人,去害死另外一個人。”
他通過楊宇聯系上了郝振東,向他表達了警方一定會救他出來的決心,但郝振東說,自己當時完全不抱希望。
在三個人的商議下,楊宇向詐騙平臺投入了1000塊,以便拖延時間,同時,她還打字告訴“關偉”,自己理財賬戶上有35萬,等到期后,會全部投進來。
從這一天開始,郝振東瘋狂地“加班”,每天工作到凌晨三、四點,他計劃著,要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盡可能地多收集一些資料。
2月25日,陶江江聯系到了一位愿意提供幫助的當地華人,他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郝振東,郝振東對他說:“陶哥,不管我回不回去,我一定會把這里的資料拿回去。”
陶江江嚴肅地對他說,資料什么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人一定要回來”。
2021年2月28日,陶江江形容這是自己從警以來最緊張的一個凌晨:“所有的計劃有一丁點的差錯,都可能讓他付出生命的代價。”
凌晨三點,所有人都熟睡之后,郝振東悄悄下樓,按照計劃,準備翻墻逃跑。
但爬上圍墻之后,郝振東看見的是密密麻麻巡邏的保安——原來,這個產業園實行宵禁政策,晚上10點半之后,路面上不允許閑雜人員走動,這是郝振東和陶江江都不曾掌握的信息。
情急之下,郝振東躲進了園區內的洗浴中心,他依稀記得,洗浴中心的正門與園區外的馬路相連。
陶江江立刻聯系了那位華人,通知他去往洗浴中心正門接應郝振東,但是消息發出去,卻遲遲沒等到回復。
陶江江失去了與這位華人的聯系。
直到第二天早上六點半,對方才發來消息,說園區里面進不去,風險太大,只能到園區前面的一個中心醫院接應。
產業園內的“安保人員”
六點半,郝振東走到洗浴中心前臺,問老板來自哪里。
老板說自己是山西人。
郝振東立刻說自己也是山西人,剛挨了打,就想吃口中國飯,能不能出去買個早飯。
老板怕他逃走,提出要派個人和他一起去。
郝振東故作鎮定,笑著說:“我就在對面,買個早餐就行。”老板答應了,卻一直注視著郝振東的背影。
郝振東一步一步,無比緩慢地向前走,看他還算老實,老板轉了下頭,一瞬間,郝振東拔腿就跑。
逃離園區之后,他打上了一輛出租車,車開了10分鐘,到了中心醫院。但他沒有見到前來接應的人。
那個人對陶江江說,自己要去辦一點私事,要晚一點才能來接郝振東。“當時我就覺得這個有點扯淡,這完全不把人命當人命。”陶江江憤怒了。
就在這時,郝振東的手機上也收到了幾條消息:
“你去哪里了,怎么晚上不回來睡覺。”
“我們過去找你。”
“你跑不了了,我們會找到你的。”
緊急之下,陶江江終于聯系到了當地另一位華人,在他的幫助下,郝振東躲進了一家酒店。
上午10點,陶江江千催萬催,最初聯系上的那位華人姍姍來遲。
他見到郝振東,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我幫了你一次,今天你要是從這個門走出去,大家誰也不認識誰。”
于是,在中國警方的安排及這位華人的接應下,郝振東由緬甸軍隊護送到了中緬口岸,他說,自己剛走進中國的領土,回過頭就看到了公司的“同事”。
他沖“同事”揮了揮手:“我是中國人。我回家了。”
郝振東回到中國
值得一提的是,郝振東還帶回了在詐騙窩點收集到的105位潛在受害者名單。
通過這份名單,警方阻止了21人上當受騙,止損金額180余萬元。
2021年3月22日 郝振東完成隔離后來到南昌與陶江江見面
郝振東的故事講完了,相似的故事依舊在發生。
“詐騙”這個陳舊的詞匯,也一次又一次的成為新聞。
3月20號消息,4名安徽合肥的學生被高薪誘惑,偷渡到緬甸務工,好在,被當地的司法委員會解救,移交回國。
3月21日,一位網友發文稱自己21歲的弟弟也被騙到了緬甸,已失聯一周,目前警方仍在調查此事。
也是在這一天,又有報道稱4名廣西的學生被誘惑偷渡出國失聯,其中,最小的只有17歲,最大的也不過18歲。
網傳相關截圖
3月24日,一篇報道顯示,去年,一家旅游公司的老板前往泰國考察時被迷暈送到緬甸,從事的也是“殺豬盤”業務。
他被控制了50多天,因為一開始不配合,他被連番毆打、威脅,逃跑后還被當地人賣給了武裝勢力,“主要進了園區,即便交贖金也不會放人。如果沒有業績,會被賣到公海”。
今天,打開微博的“消滅殺豬盤”超話,還有許多受害者在此宣泄痛苦:“我該如何形容我亂七八糟的心情和生不如死的生活。”
她們互相打氣,痛罵騙子,同時也面臨著巨額的債務,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超話內的受害者發聲
在去年爆火的紀錄片《Tinder詐騙王》中,以色列騙子Simon將自己塑造成鉆石集團的接班人,生活中紙醉金迷,卻被仇人追殺,需要女孩們為他支付賬單,因為“自己賬戶會被仇人追蹤到”。
他有一整個團隊為他偽裝身份,女孩們對此深信不疑。于是,為了保證Simon的人身安全,她們不斷地透支信用卡,甚至借了大額網貸。
有三位受害者勇敢地站了出來,將自己的傷疤揭開,一遍遍對著鏡頭講述自己的遭遇,希望能讓更多女孩看清他的真面目,避免上當受騙。
但荒謬的是,直到記錄片上映,Simon也沒有受到警方有關詐騙的任何指控,只有女孩們依舊在償還巨額的賬單。
事情曝光后,她們被一些人貼上了“拜金”的標簽,被指責“活該”。
“受害者有罪論”層出不窮,“殺豬盤屠夫”也沒有放下屠刀。
陶江江在紀錄片中說,僅江西省南昌市一年,電信詐騙的損失就高達10億元。
數字是龐大的,讓人觸目驚心。
當欲望被利用,弱點被洞察,騙局由此而生。
網線那頭,騙子們被恐懼和希望幾近完美地操控著,壓榨著受害者最后一點血汗,人心變得難以捉摸。
網線這邊,一夜暴富的劇情與王子公主的童話撩動著一顆顆浮躁的心,他們一擁而上,然后血本無歸。
誰還記得那句“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哪怕墻下堆滿了華麗的鉆石。
關鍵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