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長長的歌單劃到底,你也許會看到早被遺忘的張信哲。
如今再聽他的《信仰》和《過火》,的確是需要靠緣分了,畢竟,在「懷舊歌曲」的榜單里,張信哲一直名列前茅。
他為人低調,鮮少出現在大眾視野,各大音綜的導師之位也難見他的身影。
(資料圖片)
所以,當這樣的他出現在《聲生不息·寶島季》的舞臺上時,回憶殺的威力異常兇猛。
首期中的一曲《我是真的愛你》,開口依舊是CD的質感。
極具煽情的「請讓我隨你去,讓我隨你去~」,令人秒回明媚的1993。
那一年,李宗盛寫的《愛如潮水》讓他一炮而紅,自此「情歌王子」的地位再也無人能撼動。
張信哲會唱歌,世人皆知。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他在歌手之外的另一個身份--收藏家。
他的藏品從明清服飾、珠寶、民國的月份牌、旗袍、到高古瓷器...涉獵相當廣泛。
入行30多年,他的寶貝上千件,相較而言,歌手只是個副業。
更難得的是,他不只是個古董商人,他對相關領域歷史的研究深入到了令人咋舌的程度。
打開張信哲,若只用「懷舊歌曲」的方式,當真可惜了。
01
張信哲的收藏之路,是從撿破爛開始的。
1967年,他出生在臺灣云林縣的一個牧師家庭。父親是牧師,爺爺干了一輩子木匠,舅舅是個收舊貨的。
牧師家庭的收入不高,買不起商行里的家具,只能自己做,或者從舅舅的舊貨庫里淘出點像樣的修修整整。
父親跟爺爺一樣,動手能力很強,那些廢棄的窗門、櫥柜,經過他的翻新,總能原地復活。
張信哲超喜歡幫著父親打下手,那是父子二人共同的探索與冒險。
受家人影響,張信哲也開始撿東西,家人并不訓斥,反而每次都會點評點評:「這塊木頭不錯...這個工藝有點馬虎,不及上次那塊...」
若是某天誰撿回個稀罕物件,那爺孫仨能樂上好幾天。
對舊物的情懷,自童年開始便在張信哲的心里潛滋暗長。
這種喜好并不只是撿便宜那么簡單,他對舊物有著自己的審美和思考。
張信哲從小在教會長大,神學院對小孩子的音樂、繪畫等能力的培養非常重視。
小提琴、聲樂之外,老師還常常帶他們出去寫生,美術課不僅教繪畫的技巧,老師會邊示范,邊教學生怎么欣賞這些漂亮的東西。
癡迷于畫畫的張信哲不止滿足于課堂,父親省吃儉用給他買了套昂貴的西洋美術史,他幾乎把每一頁都盤出包漿。
不僅把書中的知識點摘抄下來,好看的畫他還會學著臨摹。加上圖書館里借閱的美術類書籍,幾年下來,筆記竟做了好幾大本。
有時,教會里會來一些國外的傳教士,他們會帶來一些臺灣沒有的雜志、書籍、明信片...這些都讓張信哲大開眼界。
審美,便在其中漸漸養成。
(張信哲與父親)
每年暑假,張信哲會飛一樣地直奔舅舅家。那堆成山的舊物,在他眼里如寶物般閃閃發光。
雜志、漫畫、手工小玩意...雖看似臟兮兮,但他卻能從中品出別樣的魅力。
張信哲的青少年時代,恰逢臺灣的經濟騰飛,老建筑一棟棟倒下,高樓大廈拔地而起。
憤怒的他像個老古派,參加了很多社團,抵制政府的暴力拆遷。
然而,時代的洪流無人能擋,沮喪之下,他定下了一個瘋狂的計劃:把臺灣每一個鄉鎮的老街都畫下來。
每逢放假,他就會坐上巴士跟火車,前往省內的各個地方,先用相機把要拆遷的老建筑拍下,回家再計算好比例,精心描繪。
這項工作非常艱苦,但他從初中一直堅持到大學,幾年間畫完了十幾個城市的老街。
略為遺憾的是,畫畫的速度終究比不上拆遷的速度,很多精巧的建筑就這樣被毀在了塵埃里,等緩過神來時,一切都已經沒了蹤影。
后來,他的這批手繪圖,成為了珍貴的歷史資料。
誰能想到,這些作品竟是出自一個中學生之手。
1989年,張信哲在一次歌唱比賽中脫穎而出,簽約滾石,正式出道。
籍籍無名的那幾年,他在公司邊打雜,邊瞅著機會出唱片。
逢著間隙,他便會開著公司的小破車滿臺北的「撿破爛」。
同事都笑他是個年紀輕輕的拾荒老人,只有他知道,他撿回的是什么。
02
在張信哲的收藏中,織繡是最大的品類。
他的第一件藏品,是外曾祖母的一雙繡花鞋。
外曾祖母是個百歲老人,非常高壽,她自舊時代緩緩走來,裹著三寸金蓮。
別看這巴掌心大小的鞋子,鞋面上的圖案從來不含糊,鮮花、水果、鳥獸蟲魚...不同的圖案對應著不同的寓意,靈巧精致。
老人去世之后,按照習俗,她的遺物是要燒掉的,但張信哲死活不肯,他說要留著做紀念。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外曾祖母壓箱底的好衣服,那絲滑的綢緞,華美的刺繡讓他嘆為觀止。
這些繡服,讓張信哲對中國的織繡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專輯大賣之后,不差錢的他開始了瘋狂的收購。
多年之前,在美國的拍賣會上,他看中了一件慈禧的龍袍,上面是慈禧最愛的「十二章」紋圖案。
日、月、星辰、山、龍、華蟲、宗彝、藻、火、粉米、黻、黼這12種圖案,繡滿了全身。
「十二章」紋原本是皇帝專屬,但慈禧是誰,她用這件龍袍高調地彰顯自己的尊貴。
這件龍袍,張信哲只花了5萬美金就將其拍下,一來是真的喜歡,二來不想讓國寶流落海外。
如今,這件寶貝的價值早已經翻了幾番,眼光之獨到,真狠。
更不用說乾隆和嘉慶穿過的龍袍,更是價值連城。
除了帝后的華裳,他還收藏了300多件上乘的宮廷繡衣,上至明代中期,下到民國初年,胃口當真不小。
放大衣服的細節,上面的人物不過三厘米左右,但他們的五官、神態、動作,都繡得栩栩如生。
官員的服裝,細節更值得咂摸,不同的等級,不同的顏色和紋飾。
相較于滿族的服飾,漢族的服裝沒那么拘謹,即便是女性的穿著,也多采用上衣下裳的樣式,活動更便利,也更顯女性的活潑。
與服裝相搭配的,還有各種各樣的配飾。
他最愛的便是同光時期,某位貴族女性的鈿子,寶藍色端莊大氣,細看更是講究。
蝙蝠代表著福氣,蝴蝶代表著高壽,由此可見主人的地位,以及匠人為此所花的心思。
《甄嬛傳》熱播時,張信哲也忙著追劇,不過,他倒不是看娘娘們內斗,而是緊盯著人物的穿著。
盡管這部劇被猛吹服化道,但張信哲看了還是蠻不舒服:
「甄嬛是雍正時期的人物,但戲中女星穿的都是同治和光緒年間的衣服;
甄嬛所在的那個時代,不管是女服還是男服都是沒有長衣的,而她們頭上戴的鈿子,也是道光年間才有的;
皇帝穿龍袍是沒有錯,但雍正時代的龍不長那個樣子...」
一部劇追下來,細節漏洞百出,他只能安慰自己說,畢竟是個連續劇嘛,何必那么較真。
為了展示傳統的織繡之美,他的藏品辦過好幾次專場。
「這些衣裳,真實反映了當時中國最高級的美學色彩」,張信哲說。
03
2020年10月,張信哲在上海震旦博物館舉辦了一場特殊的展覽。
展品是1910至1950年間的美女月份牌和古董服飾,策展人和藏家都是他本人。
說這場展覽特殊,是因為月份牌這個品類太過小眾。
所謂月份牌,很多人都熟悉,它就是誕生于上海的商業廣告畫。
1843年上海開埠,從此它成為了中國最大的對外通商口岸,最新的潮流,各式商品都爭相涌入了這座城市。
為了爭搶商業地盤,廣告便誕生了。
月份牌的主角都是美女,她們穿著最洋氣的服裝,代言著各種新潮的商品。
這些手繪圖被刊印在掛歷上,既實用,又可當裝飾,十分受老百姓歡迎。即便遠在臺灣,一些老物件上,也常常能看到月份牌的插圖。
如此普及的東西,為何現在那么稀少?
恰恰是因為它太普通了,所以它被大大低估,也很少有人專門收藏。市面上就連復印版的都已經很少見了,更不用說原稿。
為此,張信哲總是輾轉于各種不起眼的小拍賣會。
那時候網絡不發達,想要查閱月份牌的資料,只能去圖書館一本一本地翻,甚至要專門來上海登門拜訪各位專家和畫家。
數十年的收集,如今他擁有的原稿,不過近百張。
將月份牌按年代排列,我們能非常直觀地看到中國的潮流變遷史,也能看到中國的女性是如何一步步走向解放與獨立的。
最初,月份牌中的美女穿的還是傳統服飾,全身裹得嚴嚴實實。
漸漸地,她們穿上了旗袍、洋裝、高跟鞋。
裹著的小腳被放開了,露胳膊、露小腿、旗袍的衩越開越高、直至后來穿泳衣,女性終于擁有了性感自由。
而在生活方式上,她們從最初的相夫教子,到打高爾夫、開飛機、甚至是抽煙。
因為過分商業化,月份牌的藝術性和它所承載的歷史性被大眾忽略了,但其實,月份牌的繪者都是謝之光、鄭曼陀、杭稚英、胡博翔等名家。
為了更直觀地展示月份牌的創作過程,張信哲曾邀請大學里專門研究跟復原擦筆畫的學生來幫忙,但最終的效果,都不如原稿。
若沒有超強的畫功,真呈現不了月份牌中獨有的魅力。
而當年的畫家,卻因為世俗對商業的輕視,對自己的作品很不自信。
對背后的故事越了解,張信哲越想幫這群畫師正名。
為了讓月份牌走進現實,他還挑選了與畫中類似的旗袍進行展示。
這些旗袍都是他收藏的1910-1940年代的服飾,面料、剪裁、樣式,都是上上品。
這樣的旗袍,張信哲擁有1000多件。
對月份牌和旗袍的喜愛,歸根結底,來自于他的上海情結。
上海這座城市充滿了各種矛盾和可能性,它在短短幾十年時間就實現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種快速迭代,跟他從小生活的臺灣西螺古鎮十分相似。
時代往前飛奔,現代化粗暴地碾壓著延續了幾千年的傳統,舊時光的影子只能從縫隙中細心尋找。
當珍珠灑落一地,總要有人將它們一一拾起、串聯、再向世人展示它原本的樣子。
張信哲,是那個樂于穿線的人。
04
「他喜歡舊東西,舊的人、舊的朋友、舊的衣服、舊的球鞋。」
在好友的眼中,張信哲就是個如此懷舊的人。
他至今背著學生時代的書包,家中的陳設幾十年都沒有變過,買菜依舊去菜市場,每天跟「老朋友」相處,讓他十分安心。
與舊物相處,讓張信哲學會了審視現代,審視當下。
如此,我們才不至于過分傲慢。
新的東西一定更好更進步嗎?不一定。
若不是往前追溯,我們真的很難相信,老祖宗的審美和工藝已經到了如此高的程度。
而當下很多所謂的「潮人」,不過是在重復爺爺奶奶輩曾經做過的事情。
正因為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所以當大眾都不管不顧地往前奔時,張信哲才有著逆行的勇氣。
他把這種情結稱為「根」,知道自己的來路,就不會在大世界中迷茫。
容易走丟的人,大多隨波逐流。
盡管已經收藏了許多,但張信哲從不認為這些東西是屬于自己的,他只是有幸暫時保管:
「這些東西放在我家太可惜了,將來我會把藏品都裸捐給博物館。」
從歷史里來的,終歸要回到歷史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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