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呢?錢呢?到哪里去了?!”
(資料圖片)
何賽飛問到后邊,聲淚俱下。
臺上站著位青年晉劇演員,名叫張軍波,唱的是《清風亭·舍子》,扮的是老生,手眼身法成熟完美,唱念做表聲情并茂。
可等主持人一說,才知道:
這位演員當初被挑到省團,從呂梁到了太原,五年沒轉正,每月工資只有1500塊,老家還有三個孩子,業余時間,他得開網約車貼補家用。
臺下嘩然。
何賽飛作為評委,情緒難耐。
“這樣的藝術家不保護,不給予基本生存,給誰?!”
“你們口口聲聲梅花獎、文華獎,幾百幾千萬,花那么多錢排一臺戲得了獎以后,封在倉庫里面老百姓也看不到。”
最要緊的就是這句“錢去哪了”:
“你們基層的領導,怎么接收、怎么來執行黨中央的國家的政策的,復興、傳承、你們的錢都用到哪里去了?!”
明知不可言而言之:
“我不知道這個平臺說這樣的話,到時候又要被停了。”
“你們把我抓了去,我也要講。”
久不在輿論焦點的何賽飛,因此事上了熱搜。
畢竟如今太少這樣的憤怒,太少這樣的無懼。
何賽飛,太少。
或者是說,唯她一人。
既有藝術成就,又有風骨真情。
艷
何賽飛,誰記得?
深墻大院里的一抹艷,紅的衣,粉的簪,白面賽珍珠,裊娜身姿登場。
鏡頭一轉,鞏俐的臉也被她襯得生澀稚鈍。
在蘇童的《妻妾成群》里,陳老爺的四房太太,屬三姨太梅珊美貌最盛。
張藝謀拍《大紅燈籠高高掛》,便定了何賽飛演梅珊。
據說是因為看了何賽飛在北影版《紅樓夢》中扮的妙玉,才有了這主意。
妙玉是終陷泥淖中的可憐金玉質。
梅珊是高墻灰瓦上唱京戲的艷鬼。
鞏俐雖好,但有幾幕,確實壓不住何賽飛。
或許是因鞏俐飾演的四姨太頌蓮,還存留學生銳氣,未剃掉自尊和心氣兒,自己端著。
這院子里,女人們守著等著盼著唯一的老爺臨幸。
燈籠紅得灼眼,夜夜交媾出封建惡孽,且斗且壓抑著。
唯梅珊,沉淪又放肆。
她曾是當紅戲子,卻被陳老爺收在屋里,她好斗好爭,真誠與刻薄共存一體,全外露出來,誰也不忌憚似的。
何賽飛眼里有把小錐子。
陳老爺睡在頌蓮屋里,梅珊就在外頭唱《紅娘》:
“本來是千金體大家風范,最可憐背人處紅淚偷彈。”
陳老爺說梅珊“她高興了就唱,不高興了就哭”。
這句倒對。
她全然依自己的性子。
也只有她,敢勾上男醫生。
或許真有幾分愛在,瞧見醫生,梅珊便泄出幾分嬌俏,何賽飛的眼從下往上瞧,嘴角壓不住,下巴尖尖。
深紫的綢衣裹著少女情態。
頌蓮撞破兩人奸情,梅珊唱的是《御碑亭》:
“行至中途風雨暴,碑亭避雨惹禍苗。”
梅珊在大雪中被男人們擄到小屋里活活吊死。
不舍得這抹艷的消逝。
于是,李少紅拍《紅粉》用何賽飛,陳凱歌拍《風月》也用何賽飛。
導演們總愿讓她以瘋態承載情欲。
她也承得住。
《霸王別姬》之后再拍《風月》,被人視作陳凱歌的滑鐵盧,既有香港票房凄慘為據,又有制片人徐楓那句“陳凱歌根本不會挑劇本”力證。
可我私心里愛極《風月》。
攝影一流,美術一流,鬼影重重里走出張國榮,走出鞏俐,走出周迅,也走出何賽飛。
何賽飛飾演的秀儀嫁入龐府,這個用鴉片養起來的府邸。
她的弟弟為她與丈夫燒煙,她的丈夫讓她與弟弟亂倫并在一側旁觀。
扭曲,病變。
何賽飛的面目就是她的內心,流轉著癡狂、狠戾,最后是與弟決裂時一瞬的頹敗。
此時,Leslie也不敵賽飛。
何賽飛生于浙江舟山,典型南方女子,說一口吳語。
郭寶昌拍《大宅門》時,屬意蔣雯麗飾演楊九紅,蔣雯麗不肯,她更想演一輩子嫁給一張照片的白玉婷。
央視向郭寶昌推薦何賽飛,他心下猶疑。
猶疑的點就是覺得何賽飛太柔,不夠烈。
楊九紅自幼被兄長賣到青樓為妓,既能當上頭牌,性格中定有張狂一面。
兩人初遇,白景琦打了個噴嚏,驚著了上樓的楊九紅。
何賽飛故意把表情做得夸張。
先是一驚,定定神調侃他“打雷呢”:
再是狂笑,笑自己怎會被個噴嚏驚著:
直接給白景琦看了個傻眼魂飛。
楊九紅定是熟悉男人癡迷的眼神,帶著幾分慣性幾分鐘情,眼神嗔了回去:
何賽飛做表情不怕丑,臉皺起來,皺紋明顯,到了哭戲,更不顧及形象。
楊九紅的女兒被搶時,淚也流鼻涕也流......
一個不被人瞧得起的窯姐,即使進了白家門也不得安生。
從黑化到看透,從珠翠滿頭到白發青衫。
何賽飛身上有太多迷人的面相。
待到《大宅門》殺青宴上,何賽飛喝多了酒,大著膽子問郭寶昌:
“怎么樣導演?找我演楊九紅演對了吧。”
后來郭寶昌自己提起:
“這么優秀的演員,在她身上表現的太多面了,就是何賽飛太天才了,天才的演員。”
烈
天才是怎樣煉成的?
何賽飛學越劇出身,工青衣、閨門旦,曾是浙江小百花越劇團的臺柱子。
何賽飛的妹妹夏賽麗(兩人一人隨父姓,一人隨母姓)也是唱越劇的。
兩人同臺扮夫妻十余年,火極一時。
有“臺上并蒂蓮,臺下姐妹花”之稱。
一玉貌,一仙姿,美不勝收。
但在《大紅燈籠高高掛》中,梅珊唱的卻是京劇,而且全是干唱。
雖同是戲曲,其實隔劇種如隔山,何賽飛接到角色后學了足足半年京劇,后來影片開機,仍未停止每日蹬車去老師家學戲。
進入角色其實是“自傷”的過程。
拍《風月》時,為了展現癲狂放大瞳孔,何賽飛需要瘋狂轉圈后定住,反復拍十幾次,覺得肝都在痛。
越進入角色,越損耗心神。
有時候想要好戲,先要有自毀的覺悟。
何賽飛風格兩端。
既可演《紅樓夢》中林妹妹似泣非泣的病西子,也可扮《雷雨》中繁漪困獸欲斗的反叛者。
倒不是執著于美。
何賽飛也接地氣,電視劇《老馬家的幸福往事》,她又成了一個可以回到大眾中的普通婦女。
何賽飛《黛玉葬花》
《老馬家的幸福往事》
何賽飛在越劇界有名氣有作品,拿獎、出國表演是常有的事。
對于演戲,初嘗只是因為興趣。
后來卻是因為團里排不到戲,才向影視劇側重。
何賽飛因聲音甜美,被戲迷稱為“嗲飛”。
但其實她是個烈性子,什么話都敢說。
何賽飛最難得的,是她這個“敢”不是“媚上欺下”的,而是“尊下怒上”的。
她共情無名的演員,并尊稱他們是藝術家:
“他(張軍波)就是藝術家,大家都看到了這出戲很難演,不是藝術家,怎么能夠把持住整個情緒,把我們眼球吸的牢牢的,氣都沒有喘過。”
她也懂這些默默無聞何處來:
“你說為事業為中國戲曲堅守,哪有那么多高尚的想法,他就是愛好,他從骨子里喜歡。”
臺上的男演員再忍不住淚。
而對上,何賽飛敢追問“錢”去哪了?
很多人看完,又罵流量明星,其實沒罵到點子上,也帶著幾分揣著明白裝糊涂。
錢,國家撥了,撥下去,花誰身上,花哪個地方,帳呢?明細呢?
這一問,背后扯出的全是利益。
不是第一回了。
上熱搜這段是全程直播,不剪輯。
還有一段,周邊坐著劇團領導,她說:
“有些院團的領導是演員出身的,他們很容易做一件不太合適的事情,就是拼命給自己排戲,但是團長、院長,一定要有精力、有心思把新人帶出來,給他們平臺。”
何賽飛敢說這話,是因自己問心無愧。
有人說她是越劇的叛徒。
她反駁:“我人離開了越劇舞臺,我做的事情沒離開。”
這些年,不僅為多檔戲曲節目站臺,還自費錄越劇專輯,推出伴奏帶,和妹妹投資開辦戲曲社,免費授課、下鄉義演。
“叛徒”二字不對。
“硬骨”二字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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