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電影院可真是熱鬧不斷。

(相關資料圖)

前有《芭比》把挑戰父權制搬上大銀幕，后有《封神》玩起了弒父弒君。將兩性都困住了幾千年的有毒的父權制，似乎都被不同程度地瓦解了。

但她姐興沖沖走進電影院，卻感覺不是那么回事兒。

不說別的，《封神》里的妲己形象，分明就是父權制下最為標準的一場女性倒退。

《封神》里的妲己，無趣

必須承認，她姐走進電影院前，對妲己的故事還是抱有很大期待的。

早在電影上映前，片方就因為九尾狐形象海報引發了一波爭議。彼時的九尾狐被畫成了雙乳形態，塌腰弓背，雖是獸身，卻自帶魅惑姿態，引起了不少觀眾的不適。

但很快就有人出來澄清，表示這只是設計雕塑，電影里的真狐貍不長這樣。

而在定檔之時，電影又釋出了四張妲己海報，力證審美正常。

看圖片，雖然這寬袍大袖一頭黑長直的造型與過往的妲己形象有些出入，但至少是美而魅惑，也能算貼近角色。

圖源：電影《封神》

或許是擔心觀眾們仍不吃這套，電影在宣發上更是著重強調了妲己的“事業心”。

預售開啟招呼觀眾時，官博打出的名頭是“但愿為野心孤注一擲”。

導演接受采訪時談及妲己這一形象的改編，自稱非常討厭紅顏禍水的設定。言下之意，要把妲己塑造得更為豐滿立體。

路演時談起殷壽和妲己的關系，他更是稱其為一對“事業型的合作伙伴”。

《列女傳》里寫妲己，記載她是：“美而辯，用心邪僻。”

也就是說，除了姿色出眾，還要邪媚狠辣，心機深沉。原著中，她不僅蠱惑了紂王，還要和紂王一起一統天下。

所以，作為最豐滿的反派人物，這個角色身上有太多挖掘的可能了。

懷著這樣的期待，她姐走進電影院，卻徹底失望了。

整部電影，妲己就像一個工具人，只為了完成紂王的愿望而存在。

甚至連臺詞都少得可憐。

圖源：電影《封神》

簡單介紹下妲己這條線。

蘇妲己原本是冀州蘇護家的小女兒，在蘇護反商之后，孤身一人的她在大雪中自殺。

但這時，紂王殷壽的血意外滴在了禁錮九尾狐的符咒上，令九尾狐逃脫。

于是，九尾狐附身蘇妲己，開始向紂王報恩。

這一整段，都是對原著設定的照搬。但往后，主創們自作聰明地開始了二創。

妲己與殷壽的第一場對手戲，就是潛入帳中，趴在殷壽腳邊舔血。

她楚楚可憐地抬起頭，表示自己可以幫紂王實現欲望。

隨后，她幫著紂王弒父弒兄，替紂王療傷養病，伴在君王側，安心做個乖巧美人。紂王要她做什么就做什么，還動輒一副柔弱可憐的模樣，像極了家養貓咪。

用現在流行的話來說：妲己原來是紂王的哈基米啊。

眼看哈基米這條路子走順了，片方的宣發也迫不及待地開始煽風點火。

原本稱妲己是事業型美人，現在立刻換了個話術，強調妲己的“寵物屬性”。

“狐貍不懂善惡，她只想報恩。”

還有人替這版妲己平反：她只是單純的哈基米，小貓咪能有什么錯呢？

總之，妲己這一角色被無限物化壓縮。

從立體豐滿的大反派，變成了只剩美貌的容器。她放大紂王的欲望，實現紂王的夢想，至于她自己的愛恨糾纏，前世今生，卻統統都被磨滅了。

就連紂王與她之間，也看不出任何愛情因果，只剩下一種單薄的宿主關系。

她姐昨晚看電影，身邊的女孩感慨了一句：

“誰不想要妲己這么個女朋友呢？”

真是對這版妲己最好的概括。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一版本的妲己像極了男人對于配偶的頂級意淫：

要美麗，要媚惑，要柔軟天真，要乖巧伶俐，還要能替自己完成事業。

過去被罵作紅顏禍水的妲己好歹還有個復仇的人物內核，如今被寵物化的妲己，只剩下一捧空殼，越看越扁平。

她姐不否認《封神》是一部不錯的電影，但打著弒父弒君的反抗旗號，卻仍在女性身上玩這套工具化，是不是有點割裂了？

二十年前的妲己，比現在先進

其實，早在《封神》之前，妲己這一形象就曾被廣泛討論。

各種版本的《封神榜》，也都對妲己做出過不同程度的改編。這其中，不乏充滿力量感的女性塑造。

前段時間大灣區晚會，在電影《封神》中飾演妲己的演員娜然與溫碧霞同框，被稱為是兩代妲己的夢幻聯動。

但溫碧霞在2001年電視劇《封神榜》所飾演的妲己，卻比今日的“哈基米”生動得多。

人設上，妲己與原著一脈相承，都是狐貍附身到美人身上，引誘帝王。但在故事里，這一版本的妲己卻展現了前所未有的野心和清醒。

談及欲望，她沒有一味依附紂王，只為報恩、只為實現紂王的欲望而存在。

而是胸有成足，決心令大商國更上一層，滿心都是雄韜偉略。

圖源：電視劇《封神榜》

看到紂王沉迷酒色，她不顧一切，痛斥帝王昏庸無能。

圖源：電視劇《封神榜》

甚至，生于封建時代的她還對自古以來的“約定俗成”提出了拷問：

“為何一定是要龍在上，鳳在下？”

“你不覺得會很不服氣嗎？”

圖源：電視劇《封神榜》

后來手握大權，她事業心遠比紂王更強。可不僅僅做研墨泡茶的賢內助，而是推開飲酒作樂的帝王，自己治理朝政。

圖源：電視劇《封神榜》

看到這兒，或許你要說，原著設定中妲己是愛紂王的，溫碧霞版本的妲己和原著不符。

但即便是戀愛腦，二十年前也能拍出不一樣的張力。

2003年出品的動畫片《哪吒傳奇》，里面的妲己和紂王只是哪吒成長路上的配角，但卻并未流于表面，反而呈現出情愛的種種糾葛。

這一版本里，九尾狐妲己對紂王是一見鐘情。

為了拯救紂王，她不惜飛身替紂王擋箭，險些魂飛魄散，粉身碎骨。

后來為了化身人類，更是努力修煉，費盡辛苦尋找靈藥，原本的九條命丟了六條。

最后，為了能夠和紂王享受，她答應了石磯娘娘的要求，化身成人勾引紂王，讓紂王變得昏庸殘暴。

即便如此，她內心也充滿了糾結：這樣不是愛他，是害他呀！

圖源：動畫片《哪吒傳奇》

但在愛情的誘惑下，她還是選擇聽從石磯的命令，以妲己身份進入宮中媚惑君王。

很快，天下大亂，姬發得勢，大軍涌入朝歌。

妲己為了保護紂王，孤身一人與哪吒戰斗，等戰敗之后，她心灰意冷地回到了宮殿，向紂王表明了狐妖的身份。

她原以為紂王會因此暴怒，兩人恩斷義絕，卻沒想到紂王早就得知了她的身份，甚至充滿愛意地擁住她：

“寡人寧負天下，也絕不負你。”

說罷，兩人牽著手步入火中，為彼此殉情，也為朝歌陪葬。

圖源：動畫片《哪吒傳奇》

盡管是昏庸君王與紅顏禍水的傳統敘事，也在這最終的結局里呈現出了“霸王別姬”般的壯麗悲歌。

妲己不只是為紂王實現欲望、為酒池肉林裝點美貌的工具人，而是一個有血有肉、有反叛意識、有愛情追求的妖精。

反觀如今的《封神》，號稱是三十億大制作。但在人物塑造上，還不如二十年前拍給孩子看的動畫片，豈不可笑？

妲己“洗白”，好不容易

這一次《封神》上映，最令她姐感到悲哀的也正在于此：

如今的互聯網上，已經充斥著對妲己的扁平幼化。

有人把娜然版妲己的形態與小貓做對比，表示神態“一貓一樣”，妲己是個可愛寵物。

圖源：微博@芒果媽媽

有人把妲己的各種行為都擬貓化，好好的反派角色，卻除了可愛一無是處。

圖源：網絡

電影里有段劇情，是比干挖心要逼出妲己的狐妖真身，也開始被網友瘋狂玩梗：

“家人們誰懂啊，怎么非要弄死我的哈基米？”

還有的養寵人瞬間跟紂王共情：“不熟的親戚要嘎了我的貓。”

一句接一句的玩笑，讓妲己這一角色變成了平鋪直敘的報恩工具，在完美寵物的外表下，毫無情緒缺口，也毫無深度魅力。

那么，真實的妲己到底是什么樣的呢？

根據《左傳》的記載，公元前1047年，商紂王攻打蘇氏部落。

妲己的父親蘇護不滿商紂王的殘暴行為，舉兵反抗，但最終失敗。最終，蘇氏族長將蘇妲己獻給紂王。

因此，妲己的最初身份僅僅只是戰俘而已。

顯然，所謂的狐貍精、禍國等，都是后世對于女性的夸大其詞以及惡意演繹。

正如劉潔在《浮出歷史地表——妲己形象試說》中寫道：“如妲己般的美貌女子理所當然地要被冠以‘紅顏禍水’之名，為昏亂亡國的庸君、犯上作亂的臣子承擔罵名、開脫責任”。

圖源：電影《封神》

而從明代虛構長篇小說《封神演義》開始，就有人為妲己伸張正義，賦予更豐盈的底色。

《封神演義》第九十七章，曾描寫妲己身披甲胄，手持雙刀殺入周營。這一情節也被動畫片《哪吒傳奇》化用，成為了妲己堅韌颯爽的佐證。

我們曾經用了無數努力讓妲己褪去紅顏禍水的標簽，又用了諸多文藝作品為這一女性角色賦予力量感。

但如今的一句“哈基米”，又讓她的形象再一次倒退滑落。

我們悲哀地發現，女性要擺脫污名，有時需要幾代人持續不斷的挖掘、平反、闡述。但要滑落，卻只在一瞬間：

“妲己有什么錯呢，只是紂王哥哥養的哈基米。”

這句話背后，并非是對妲己的包容和澄清，反倒是女性敘事的另一種倒退。

這樣的污名，實在太眼熟了。

有人稱呼林徽因是綠茶小三，認為林徽因玩弄男人感情，但實際上的林徽因，在賓夕法尼亞大學因為女生不能選建筑而選擇美術專業后選修了建筑系的全部課程。

后來帶領團隊設計了人民英雄紀念碑的大須彌座和國徽，她在建筑上的成就，并不輸給梁思成。

圖源：網絡

有人嘲諷張愛玲愛上漢奸，晚年窮困潦倒獨身死在公寓。

但實際上，獨居的她晚年幸福無比，自由又富裕。

還有這次《封神》里被直接忽略的女性——周文王妻太姒。

諸多史料都記載她治家嚴謹、教養有方。周文王被囚禁期間，正是太姒走出后宅，主持大局，才讓周宗室不至于在群龍無首的情況下混亂散落，也為后世打敗商朝奠定基底。

但縱觀歷史，我們幾乎很少能看到一個立體正面的女性形象。在“history”里，平凡的女性被忘記，美貌的女性被污名，偉大的女性被除名。

圖源：電視劇《封神榜》

人們擅長用香艷情史偽造一個女性的生平，再將她的專業成就輕輕抹去。

一次一次，女性的冠冕，從寵妃，到哈基米，唯獨不是她自己。

她姐知道，看到這兒，一定有人會說：看個電影而已、玩個梗而已、開個玩笑而已......別太上綱上線。

但她姐想說，我們的呼聲從未被聽到。

為妲己、林徽因、張愛玲、太姒們正名的過程，總是進三步，退兩步。

我們一遍一遍講述著她們的偉大，他們一遍一遍壓縮她們的表達。那些微小的縫隙，仍需要我們不斷呼喊、不斷書寫。

我們必須不知疲倦，才能前進一點點。

聽說封神還要拍第二部、第三部。

唯有期待在接下來的故事里，妲己能生長出更豐滿的羽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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