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經常看到這樣的新聞,被家暴的妻子向旁人求助后,得到的待遇是:
勸和。
(資料圖片僅供參考)
前幾天網上有段視頻,妻子腿上有傷,丈夫不體諒她還讓其拖地,女子生氣便摔了東西。
沒想到丈夫沖過來掐她脖子,把她按在地上狠狠打了十多拳。
為此,妻子只想離婚,但周圍人的態度都是調解。
我們其實已經將女性權益埋葬在“家和萬事興”敘事里太久了。
因此自得知《我就是風暴》即將上映,我就暗暗埋下期待。
這部電影的宣傳標語赫然道——中國首部反家暴電影,題材敏感,拍攝、上映都不易,想著怎么也得支持一下。
但仍免不了一絲擔憂,擔心結尾會不會又是大和解。
還好,看到最后的我松了一口氣——
影片非但沒有大和解,還以一種決絕的姿態對抗暴力,對家暴受害者待以最大程度的諒解與關懷。
大家應該有注意到,此片的上映伴隨了不少輿論和爭議,甚至淹沒了創作本身。但拋開干擾項僅僅從作品角度看,我認為它還是值得特地聊聊。
老實說,影片一開始我是有點不理解被丈夫家暴的女主徐敏(佟麗婭 飾)的。
雖然這樣的“不理解”帶有偏見和刻板印象,卻也能真實反映大家對受害者的誤解和些許忽視。
首先,徐敏一反我們所見歇斯底里、凄凄慘慘的受害者形象,以一種刻意維持的體面,出現在別人面前。
高知、聰明、漂亮、干練、事業有成。
遭遇家暴時也知道請律師,到法院訴訟離婚。
基本是一個有經濟能力改善自身處境的精英女性。
向警察或外人訴說被家暴經歷時,不鬧不兇,只微微有些情緒失控,甚至有些恥于談受害。
丈夫想阻止她訴訟離婚,當街使用暴力,想將她強行塞上車。
她看到丈夫被打被拍被圍觀,一副狼狽的模樣,動了惻隱之心,開口讓圍觀人散去,讓律師別拍了。
結果她的心軟并沒有換來丈夫的收手,反而是毫不留情的巴掌。
徐敏一開始就不是一個決絕的反抗者。
連離開時常家暴她的丈夫,也是猶猶豫豫、反反復復。
回家看見孩子們跟父親嬉戲打鬧、其樂融融的畫面,感覺到丈夫不打她時,還算一個顧家顧孩子對她好的人。
于是跟丈夫說,從此你不要打我了,我們好好過。
我想每個受害者都或多或少企圖用協商、談判,寄希望于讓對方悔改,來最大程度降低離婚對家庭和孩子的傷害。
然而又會在施暴者一次次翻臉,與變本加厲的暴力中絕望。
徐敏也是這樣,一次次經歷讓步-妥協-絕望。
最后千辛萬苦成功離了婚,不到一年竟又重新回到前夫身邊。
這一次,就難免不教人“恨鐵不成鋼”了。
每個人都知道那句宣傳口號——家暴只有零次和無數次。
而對于明知是牢籠還要進入,明明被摧殘還如得了斯德哥爾摩癥一般離不開的受害者。
自以為在伸出援手的人,往往油然而生一種輕蔑或厭棄感,一句“活該”恐怕早在心里升起。
影片好像故意不使人的同情心得到完全釋放一樣,塑造了這位失聲的、不控訴的、不完美的家暴受害者。
直到最后一擊,我們才明白徐敏有多絕望和害怕。
以及一個家暴受害者如何在外界的漠視、不理解、推波助瀾,以及施暴的隱蔽、難取證,不斷的肉體和精神暴力中被逼上絕路。
原來此前的“無聲”,是為了凸顯“壓迫”的響亮,反抗時的振聾發聵。
究竟是什么讓徐敏說不出話?或者說了又被“消聲”?
徐敏丈夫是醫藥專業的高材生,他知道用濕毛巾裹住自己的拳頭,打到頭發里,警察來了也看不到皮外傷。
家暴難以取證,徐敏有苦難言。
她曾試圖在房間里安裝攝像頭,沒想到控制欲強的丈夫,早就先裝了攝像頭,她的一舉一動都被監視。
想拍攝家暴畫面進行取證,再次失敗。
丈夫外表文質彬彬,在外對妻子體貼入微,街坊領居甚至徐敏剛認識的律師,都會疑惑一句:
丈夫這不挺好的,你為什么要離婚?
報案了,警察來了也無濟于事,會以不想摻合家務事為由,草率處理。
所有親戚秉持著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的舊觀念,主張勸和,總說“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夫妻兩人打打鬧鬧是正常的嘛”。
如此輕巧地就將一樁故意傷害,在婚姻的保護下變成吵架、打鬧。
居委會的調解人員更絕,居然責怪起了受害者:
一個女人不要這么狠嘛,非得把老公送進去啊。
他們在外太符合人們對美滿家庭的期許。
兒女雙全,妻子溫柔獨立,丈夫工作體面,生活上也會照顧人。
關起門來,除了兩個孩子恐懼到尖叫的聲響,沒有人看見,沒有人聽見徐敏的哭泣。
一切都是無聲的,在大家看來只有徐敏在鬧、徐敏在破壞美好家庭。
他們從來不聽聽妻子在說什么,在痛苦什么,只是如此合理地將刻板的觀念凌駕于人的苦痛之上,將她埋葬在以和諧為名的婚姻里。
門內,丈夫早就不滿妻子轉行做醫療銷售,深深的自卑,以及變態的控制欲,讓他對晚歸的妻子疑神疑鬼。
一開始是懲罰似的讓徐敏一個人對付家務,后來在一次爭吵中,不小心撞傷了徐敏,后來愈演愈烈……
拳頭和暴力,就像他的私刑,只要違反了他的意志,便可以用此隨意處置他的所有物。
徐敏和丈夫是大學開始談戀愛,彼此感情深厚,起初丈夫向她揮拳,她一定是難以置信、傷心欲絕的。
人非草木,由愛轉恨,由希望到絕望需要一段漫長的過程。
所以徐敏的心軟和猶豫是可以理解的,從前有過太多美好,總還抱有一絲他會恢復如初的念想。
加上外界強大的阻力,以及精英女性的恐弱心理,徐敏未必愿意以受害者自居,如此就讓徐敏看起來是“失聲”,以及些許軟弱的。
如果沒有最后的忍無可忍,很多人恐怕不會知道她的心理創傷有多深。
如果家暴發生在農村偏遠地區,夫妻之間通過相親認識,彼此沒有多少愛,有人還可以把家暴歸于無知和不愛。
但就是這么一個如此正常、光鮮,從外表絕看不出來受侵害的女性,發生了長年累月的家暴,才讓這個議題變得普遍而駭人——
被家暴跟經濟能力、教育程度無關,跟施暴者體不體面,文不文雅無關,僅僅跟Ta深藏于心的暴戾種子與殘忍本性有關。
這樣看,一個不完美的家暴受害者,恰能體現深遠的現實維度和內在的關懷力量。
本以為“對家暴說不”的觀念已經植入人心,看完影片發現,某些固執的偏見依然深埋于心。
影片里有個細節我印象深刻。
起初,徐敏苦于沒有證據,無法以家暴為名起訴離婚。
徐敏的律師拍攝徐敏被丈夫推搡上車的視頻時,發現車里有硫酸。
并以此要挾徐敏丈夫,如果不在離婚協議上簽字就曝光他的行為,毀掉他的名譽。
對方被迫簽了字,徐敏成功離婚。
按照法律規定,女兒歸媽媽撫養,兒子歸爸爸撫養。
這在大家看來徐敏似乎得償所愿,連幫她的律師也覺得——
你不是想離婚,只要達到目的不就可以了嗎?
其實徐敏并不滿意,她想要的是兩個孩子的撫養權。
這絕不是貪心,而是一位真實母親的心聲——
只要聽到兒子在奶奶家被戒尺打手,她就心痛得無以復加。
看到兒子跟著爸爸由于疏于照顧,出了車禍,手臂骨折,已經顧不得自身安危,再次走向暴虐的前夫,只是因為可以照顧兒子。
這個時刻律師覺得他們所有的辛苦都白費了,徐敏怎么可以這么“自甘墮落”?起初也不理解徐敏想要回兒子撫養權的行為。
現實情況是,很多女性尤其是上一代的母親,對婚姻感到失望還不離婚的原因就是在于孩子。
我們沒有理由責怪母親的這種秉性——為了孩子她是可以犧牲自己的。
影片里雖然徐敏沒有直說,但一個深愛孩子的母親,怎么會愿意讓孩子生活在暴力的父親和奶奶身邊?
當她看到兒子開始模仿父親,將同學打倒在地,還知道用毛巾裹住手,聽到女兒說喜歡你才推你,心里該有多悲涼?
這個時候就得感嘆一句,女性題材還得女導演來拍,女編劇來寫。
因為這種隱秘的深層的矛盾心理只有女性才懂,只有女性才能做到真正的理解和共情。
這也是我總愿意支持女性創作者拍攝女性題材的原因。
如果你理解女主角的復雜矛盾之處,就不會把她拍得多完美,但一定會把她的痛苦展現出來。
比如孩子一定是她最大的軟肋。
長大成人的孩子,即便對自己的母親說“媽,你要為自己而活”,但有時仍不免存著將她圈禁在家庭中的念頭。
習慣和偏見的力量太強大了。
人們會不自覺為施暴者開解,歸罪于受害者。
比如片中的家暴者是位精英男,做家務,也帶孩子,人們會覺得這樣的男人已經不錯了,而徐敏經常工作到很晚才回家,有時還需要陪客戶喝酒。
于是大家就會有種不自覺的偏見——
女方為什么不能為家庭合睦考慮一下?為男人的尊嚴面子考慮一下換個職業?
所以家暴的發生,女方也有過錯。
這樣的偏見,等于在認同使用暴力讓對方屈服是對的,認同妻子的意志應該受丈夫管控。
好像每個人都在說家暴是錯的,該被杜絕,實際上并沒形成只針對暴力本身反抗的意識。
就是家暴受害者不是必須為達成什么目標才能反抗,而是無論什么時候都應該被賦予反抗的權利。
好在影片用這樣一個容易陷入偏見漩渦的不完美受害者,著意批判的是施暴者的畸形控制,以及對下一代的戕害。
看似黑白分明的家暴問題,實際上潛藏多少偏見和隱形壓迫。
《我經過風暴》作為國內第一部反家暴電影,能上映就已經贏了,何況還具有現實力度。
影片已經正式上映,無論男女都可以去影院支持一下,我們對創作者多點支持,這樣的電影才會越走越多。
我一直相信關注和理解的力量,只有我們理解到了才會明白——
真正的施以援手,并不是將自我感受凌駕于受害者之上,而是從受害者的切身感受和實際利益出發,理解Ta的“不完美”,理解Ta為何被逼上絕路。
才能幫更多的徐敏們走出風暴。
而更多的徐敏們也會自救,發出有力的反家暴聲音。
她們終究通過自己的努力,懲治暴力與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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