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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唱起源于歐洲中世紀的宗教儀式。圣經中有一百多首詩篇,儀式總不能永遠聽牧師一個人嘮叨,前后就穿插了詩篇歌詠環節。先是一個聲部,旋律單調重復,不甚好聽,后來發現多聲部富于變化,好聽,合唱就發展起來,有了四個聲部。巴赫的曲子亦與詩篇合唱有關,曲調分高低,對位嚴謹,聽起來像數學公式,卻也不乏抒情優美之作。19世紀意大利作曲家普契尼寫的歌劇《蝴蝶夫人》里有一首合唱曲,名為《哼鳴合唱》,聞名遐邇,它已脫離了宗教色彩,表達的是情人離落的世俗情感。
三幕《蝴蝶夫人》是一部偉大的抒情悲劇,以美國作家約翰·朗的短篇小說《蝴蝶夫人》為藍本。故事發生在1900年前后的日本長崎。美國海軍上尉平克頓娶了一位日本新娘巧巧桑(蝴蝶),可平克頓只是逢場作戲而已。婚后不久,平克頓應召歸國。三年后他攜美國妻子再次來到日本。平克頓得知巧巧桑給他生了個兒子,遂決定認養他。忠于平克頓的巧巧桑悲痛欲絕,自盡身亡。著名的《哼鳴合唱》出現于第2幕和第3幕之間:天色漸漸黑了,巧巧桑誤以為平克頓已回到長崎來接她,于是在面朝大海的那扇紙門上用手指捅了三個窟窿,與侍女鈴木和孩子一起靜靜地向外張望,等待著那激動人心的時刻。月亮照進來,把三個佇立的人影映在紙門上。不遠處的大海傳來陣陣濤聲。
這時舞臺外傳來一段輕柔的女聲哼鳴合唱,它充滿了深深的期望,像是祈禱,又帶有一種憂傷。整部劇作具有室內抒情風格,它不追求復雜的劇情和外在的舞臺效果,而是全力刻畫女主人公巧巧桑的心理活動,這首《哼鳴合唱》便是巧巧桑內心渴望重拾愛情,翹首期盼的生動寫照。它內涵雋永,情感真摯淳樸,給人無限遐想,即便脫離劇情去聽,亦能讓人浮想聯翩,思緒飛騰,怡情悅性。
合唱之前,巧巧桑曾唱了一首詠嘆調:《晴朗的一天》,它是歌劇中最受歡迎的歌曲之一,運用較長的宣敘性的抒情曲調,把蝴蝶夫人堅信平克頓會歸來與她幸福重逢的心情,描寫得細膩貼切。大意是:“美好的一天,你我將會相見,一縷青煙,自大海的邊際升起,之后船只出現在海面,白色的船駛入港灣。你看見了嗎?他回來了!……我佇立在山丘翹首以盼,漫長的守候我也無悔無怨。”歌詞與合唱旋律形成互文,讓我們感受到情感在合唱中的延續、升華以及淡淡憂傷中更加濃烈的期盼。
《楚辭》里有這樣一句話: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可謂道盡了人間生離死別和情人愛慕的況味。后來朝代詩文中的傷離別和愛情的文字也不外乎由此化出而已,未出其窠臼。而今交通、通信手段發達,與誰離別了都不會是很長久的事,自然體會不到“生別離”的滋味;古時則不然,交通不便,遇上貶官、流放或謫降,與家人、情人及朋友一別就是經年,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了也是極為可能的,杜甫所言“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因之最大的“悲”誠然莫過于“別離”了。別離后的苦悶、孤寂、焦慮、寂寥和悲傷是現代人無法理解的。19世紀初的長崎想來也是如此。于是別緒愔愔的女主對所愛之人傾注了無限美好想象,長達5分鐘的無詞合唱飄綿不絕,起伏回旋,悵然酸楚,寄托了巧巧桑對離別了三年愛情的別夢遐思,傷心自憐。正如杜甫在想象中也美化了他地處異地的妻子,月色下,她的姿容似乎增添了些許朦朧美:“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巧巧桑借助《晴朗的一天》用“話”直接表達愛情;借助悠遠的《哼鳴合唱》用“心”表達思念。然而她尚覺不夠,還要用“眼”看清愛人,于是在紙門上捅了三個洞,這又讓我們想起《詩經》中的話:“瞻望勿及,佇立以泣。”望眼欲穿,直到淚干,無怪乎《彥周詩話》論此二句說:“真可以泣鬼神矣!”今天我聽這首合唱更愿拋開劇情,沉浸于眼前一片藍色海洋,晚風吹下一縷霞,斜陽外,影空朦朧月籠沙的意境。